通过安排在梁国朝中眼线及时传来的消息,远在郓州的李存勖早在王彦章离开开封的当天就已经得知了这一消息。可是得知了王彦章竟然只带着五百人就奔赴了郓州之后,李存勖不仅觉得有些惊讶,更是显出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李嗣源不解的问道:“陛下怎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啊?眼下郓州已经集结了咱们十万大军,王彦章虽然勇猛,但是仅凭五百人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李存勖不无忧虑的说道:“如果只是王彦章这五百人的话,尚且不足为虑,可是现在的局势实在是不容乐观啊!昨日逆梁大将康延孝率百余骑来投奔我朝,已经把贼国的现状和兵力部署尽数跟朕说明了。现在逆梁朱友贞已经决定派出四路大军绝地反攻!一路是贼将董璋率陕虢、泽潞之兵出石会进攻太原;一路派霍彦威率关西、汝、洛之兵抢掠邢州、洺州直扑镇州;第三路乃是段凝率逆梁主力已经渡过高陵津,屯兵于相州附近与朕所率的主力部队对峙,随时准备进攻兴唐府;第四路就是王彦章所率的京师禁军准备攻击郓州了。贼军这四路人马,不管哪一路都可以说是我们的心腹大患,你说朕又怎能不着急呢?”
听完李存勖的话后,李嗣源沉思了片刻,信心满满的说道:“贼军举全国之兵而出,虽然气势凶猛,但是兵分四路之举实在是其无能的表现!倘若他们合兵一处与我军主力展开决战,那么这场战役的胜负还真的不好说了。可是现在贼军倾巢而出而且兵力分散,伪都开封此刻定然防守空虚。末将不才,愿亲率五千铁骑杀奔开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数日之后定能一举攻陷开封,届时天下可定!”
李存勖说道:“你这一招虽是险招,但是确实可行。只是现在贼军已经掘开了滑州黄河南岸大堤,以黄河天险作为守卫开封的屏障。如果你想突袭开封的话,那么只剩下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绕过决河泛区,从郓州绕路曹州然后直取开封。可是你别忘了,这条路上还有贼军的第四路人马——王彦章啊!
“尽管准备攻击郓州的敌军只有五百人,但是对手可是王彦章!他既然敢以区区五百之众面对我方十万大军,足以证明他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对于这样一个当世无双的猛将,如果真的把他逼到了背水一战的份儿上,一旦他抱定了鱼死网破的决心,那么谁也不敢保证他能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啊!”
以五千铁骑对阵王彦章,李嗣源的心里也着实没谱。一时间,君臣二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李存勖沉思了半晌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沉声说道:“看来是时候让朕的义弟出马了!”
“安继业?”听到李存勖竟然准备动用安继业后,李嗣源顿时愣住了当地。李嗣源曾经从安继业的口中得知了安继业和王彦章之间的过往,此时李存勖要动用安继业来对付王彦章确实是一个好办法,可是安继业会答应吗?
想到这里,李嗣源不无忧虑的说道:“以安继业的武功而言,对付王彦章真可以说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可是……他会答应吗?”
李存勖极为自信的点了点头道:“一定会的!朕的手里有请他出山帮忙的筹码!传朕旨意,速去兴唐府请安继业务必在一日之内火速赶赴杨刘与朕汇合,不得有误!”
…………
自从五月初李存勖亲自领兵驰援德胜口后,安继业就被一个人留在了兴唐府李存勖的行宫里,一住就是四个多月。尽管住在宫中整日里好吃好喝好睡,真的可以算得上被伺候的是无微不至了。可是对于一心挂念远在吴国的王茹和朱珠的安继业而言,这样的生活简直就是一种煎熬!期间他无数次的想要就此不告而别,但是考虑到自己的这个结义大哥现在已经是堂堂的一朝天子了,就这样不辞而别的话不管怎样都说不过去。无奈之下,安继业只能一直耐着性子苦等李存勖的回来,竟然把这种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过得是度日如年。
期间,安继业也对郓州的战事有所耳闻。当他听闻王彦章和李存勖鏖战于杨刘的消息后,心中着实感到忐忑不安。一方面不管哪一方被打败,对于安继业来说在心理上都是难以接受的;另一方面,安继业深恐李存勖被逼无奈之后会来请求自己出手对付王彦章。当然,自己完全可以一口回绝,但是如果真的这么做了的话,那么兄弟之间的情义只怕也算是走到头了!不过所幸的是,李存勖耗时两个多月终于打败了王彦章。尽管对于王彦章的惨败安继业也感到惋惜不已,但是至少李存勖的获胜可以免去了让他去对阵王彦章的苦恼了。
这一日,安继业独自一人坐在偌大的庭院里的石凳上,怔怔的盯着云卷云舒的天空发呆,一颗心早已经飞到了远在江南吴国的王茹身上了。自从安继业离开江南返回中原后,期间虽然也曾给王茹和朱珠写过几封信问候平安,但是却如同泥牛入海一般音信全无。安继业只道是眼下中原战火纷飞,想必信使必定是在路上发生了什么意外,所以对这件事也没怎么上心。所以他压根不知道王茹和朱珠早已在他离开江南的第二天,便也一同返回了中原。而此刻,朱珠已经身在梁国皇宫整日里为了梁国的存亡而烦忧不已,而王茹也已经失踪了将近五个月了!
就在安继业无所事事,打发着无聊的时光之际,门外突然走进一名宫中的宦官。这名宦官看到安继业后,南面站定,扯着公鸭嗓大声说道:“有圣旨!安继业接旨!”
听到有圣旨,安继业心中咯噔一下,急忙站起身来接旨。
对于安继业没有跪地行礼一事,这名宦官倒是习以为常了。他也知道安继业并非朝中官员,更何况还是当今圣上的结义兄弟,深受圣上宠信,所以对安继业这样的接旨方式倒是不以为然。于是继续说道:“奉陛下口谕,请安继业务必在一日之内火速赶赴杨刘与陛下汇合,不得有误!钦此!”
宣完圣旨后,这名宦官换上了一副笑脸,笑着说道:“陛下如此着急的请安大侠赶赴杨刘,而且特意还用上了一个‘请’字,看来安大侠终于可以大展雄风,为国效力了!实在是可喜可贺啊!”说罢又和安继业闲聊了几句后,便转身离开了。
尽管李存勖的口谕中并没有明说让安继业奔赴杨刘与他汇合是因为什么,但是安继业已经隐约的猜到了其中的原因——王彦章!除了对付王彦章之外,在这场两国生死决战之中,李存勖还有什么地方能够用得着他呢?
可是不管安继业心中如何的不愿意,既然大哥李存勖有请,那么自己断无拒绝之理。更何况这是一道圣旨,自己如果拒绝了那就是抗旨不遵。想到这里,安继业索性把心一横,自言自语道:“去是一定要去的,但是不管大哥怎样威逼利诱,我安继业都绝对不会答应与王伯伯一战的!”
下定决心后,安继业一刻不停,带上自己的血河宝刀,背起那个装有林红颜亲手所画的飞天图的行囊,跨上黄骠马,一个人打马向杨刘疾驰而去!
兴唐府距离杨刘本来是两天的路程,而安继业胯下的黄骠马端的是神骏无比,硬是真的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便赶赴到了杨刘。听说安继业已经来到了李存勖所在的杨刘行在后,李存勖竟然亲自出门迎接。兄弟二人见面之后,少不了一番嘘寒问暖。一番寒暄过后,李存勖屏退了众人,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兄弟二人。
看着眼前的安继业,李存勖缓缓地说道:“二弟,大哥想求你一件事。”
李存勖一开口,安继业就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了,但是却明知故问道:“什么事?”
李存勖道:“帮大哥拿下王彦章!”
安继业斩钉截铁的说道:“我拒绝!”
李存勖问道:“为什么?”
安继业直言不讳的说道:“因为王彦章是我的救命恩人!”
李存勖道:“就因为这个原因?那要这么说的话,朕还是你的结义大哥呢!”
安继业略微迟疑了一下后,说道:“还有……”
看着安继业欲言又止的表情,李存勖接口说道:“还有王彦章之女王茹是你的恋人?!”
“……大哥你怎么……?”听到李存勖竟然一语道破了自己和王茹之间的关系后,安继业顿时愣在了当地。
李存勖长叹一声道:“你忘了那日打败了契丹人后,我曾经在幽州城问过你‘他日若是大哥有事相求的话,你还会像这次一样挺身而出来帮大哥吗?’你知道我为何会有此一问吗?因为我早就知道了茹妹妹的真实身份,因为我早就知道了你和梁国王彦章父女还有那个真宁公主朱珠之间的关系了,因为我早就预料到了他日若是与王彦章一战的话,我必然还要有求于你的!”说到这,李存勖的语气突然一变,接着说道:“朕可以毫不自负的说,朕乃是胸怀天下的一代雄主,若是连身边至亲之人的身份和关系都看不清,连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都预料不到的话,那么朕还有什么资格妄谈荡平这个乱世,一统天下?!”
经过李存勖亲口挑破了安继业和王彦章之间的这层关系后,安继业非但没有觉得任何的紧张,反而顿时感到了一身的轻松。长吁一口气后,坦然说道:“因为大哥与梁国之间的敌对关系,小弟一直都没敢和大哥说明我跟王彦章父女之间这层错综复杂的感情。但是既然大哥已经挑明了,那么小弟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王彦章父女还有朱珠,他们三人对我有过救命之恩,当初若非他们三人挺身相救的话,小弟早已经死在了红云山庄庄主,也就是现在你手下的那个不良帅孟明的手中!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纵然无法报恩,但是也绝对不能跟自己的救命恩人大打出手。这就是我拒绝大哥你的理由,小弟的苦衷还望大哥您能体谅则个。”
李存勖说道:“当日咱们兄弟三人在聚缘楼义结金兰,为的就是能够齐心协力荡平这个乱世,重现大唐往日的辉煌。想要荡平这个乱世,第一件事就是要灭亡逆梁!大哥也知道你的苦衷,可是现在王彦章身为逆梁大将,已经变成了一块挡在我们实现理想的道路上的绊脚石。不把这块绊脚石除掉,这个乱世就无法终结!而在大哥的身边能够踢开这块绊脚石的人,只有你一个人而已,大哥也是迫不得已才对你提出了这个请求。难道就因为你和王彦章这层关系,你就甘愿放弃自己心中的这份理想不成?就这样放任这个乱世继续下去不成?!”
安继业坚定地点了点头道:“如果为了实现荡平这个乱世的理想,我必须要与王彦章一战的话,那么我……甘愿放弃这个理想!因为我绝对不会为了实现个人的理想而去与自己的救命恩人刀剑相向,去做一个不义之人!更何况以大哥的雄才大略,也绝对不可能因为我没有对战王彦章就无法结束这个乱世一统天下,我相信大哥你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李存勖摇了摇头道:“我如果真的还有别的办法的话,又怎么会来为难你呢?你说你不愿意与王彦章对战去做一个不义之人,那么难道你就愿意因为一个救命恩人,而违背朕这个结义大哥的意愿去做一个不忠不孝之人了吗?!”
安继业正色说道:“小弟与大哥是义结金兰的结义兄弟,并不是大哥您的臣下,何来的不忠?违背了大哥的意愿,小弟最多只能算是一个不孝。但是小弟刚才已经说过了,有没有小弟,大哥都一样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大哥你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呢?”
话已至此,李存勖心知不管怎样自己也无法动摇安继业的那份决心了。只能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内心激动的情绪,沉声说道:“看来不管大哥怎么求你,你也不会答应大哥的这个请求了。罢了、罢了!大哥也不想因为这件事坏了咱们兄弟之间的情义,既然你意已决,那么这件事咱们暂时先不提也罢。既然你已经来了,那么不妨暂时在这里暂住几日吧。”
如今已经所有的事情都挑明了,一心挂念远在江南的王茹和朱珠的安继业又怎么可能继续留下来呢?安继业摇了摇头道:“小弟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大哥的忙,还得劳烦大哥费心照顾。当日大哥登基称帝之时,小弟就想辞别大哥去江南回到茹妹的身边了,只可惜大哥一直有要事在身,小弟一直没有机会提及此事。眼下两国决战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大哥手中还有忙不完的军国大事,小弟就不在此烦扰大哥了,今日就要正式和大哥辞别了。”
“哦。”李存勖随口应了一声后,接着说道:“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通知你来杨刘的时候,朕也传旨三弟尽快赶赴杨刘了。二弟不妨等三弟来了,咱们兄弟三人再好好地聚一聚,然后再做决定吧。二弟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今天你就先好好地休息一下吧。”
说罢,也不理会安继业,唤进一名亲兵,由这名亲兵带着安继业去了他的住处。
挑明了自己和王彦章、王茹和朱珠之间的这层关系后,安继业只觉得一身轻松。想到自己很快就会见到朝思暮想的王茹之后,安继业这一夜睡得也是格外的香甜。
第二天将近未时时分,突然来了一名亲兵,说李存勖请安继业过去。安继业心知肯定是三弟来了,于是急忙收拾了一下便和这名亲兵一同赶赴李存勖的住处。一进屋,便看到李存勖和郭威二人聊的正欢。
郭威看到安继业后急忙起身,急走几步来到安继业近前,一把拉住安继业的手,说道:“二哥好快的脚程,我还以为离得近能够提前到呢,没想到二哥竟然比小弟足足快了半天。”
安继业笑道:“师父给我的那匹黄骠马极是神骏,日行千里,自然来的就快了。”
一旁的李存勖也笑道:“时光荏苒,一晃之下咱们兄弟三人又有数月未曾一聚了。走,我已经给三弟安排下了接风的酒宴,咱们边吃边聊!”
席间,李存勖只字不提有关让安继业对战王彦章的事,只是不住的嘘寒问暖。安继业见状,也不再担心此事。索性敞开了胸怀和李存勖、郭威二人开怀畅饮。
酒过数巡,三人已经喝得有些熏熏然之后,李存勖突然说道:“在三弟来之前,我刚刚接到消息,说弟妹和小公子以及一众家人已经被安全的接到了兴唐府了。”
安继业和郭威闻言,登时愣在了当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李存勖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存勖笑道:“三弟不用担心,眼下我国与逆梁之间的决战已经到了关键时节。日前我听闻逆梁朱友贞已经派出大将霍彦威率关西、汝、洛之兵抢掠邢州、洺州直扑镇州。邢州不正是三弟的老家吗?为了以防万一,同时也是为了让三弟没有后顾之忧,我这个做大哥的就自作主张火速派人去邢州把弟妹一家尽数接到了兴唐府的行宫里暂时安顿了下来。”
郭威闻言,不无感激的说道:“当日听说贼将霍彦威意图抢掠邢州之事后,小弟也着实为玉儿和荣儿担忧不已。想不到大哥想的如此周到,竟然会提前为小弟扫清了后顾之忧!”
李存勖笑道:“咱们兄弟三人乃是异体同心的结义兄弟,二位贤弟的家人就是我李存勖的家人,我又岂能坐视不理呢?”说罢,盯着安继业意味深长的说道:“二弟你说是吗?”
李存勖前面那番话让安继业颇感暖心,但是最后这句意味深长的反问,却让安继业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看到安继业一脸不解之色的望着自己,李存勖将手中的筷子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随后正色说道:“酒也喝好了,饭也吃饱了,接下来咱们也要做正事了!”
说罢,李存勖起身带着安继业和郭威二人向内室走去。来到内室后,李存勖径直向床边走了过去,在床头的墙壁上一掀一按后,只听得床头的墙壁发出一阵生涩的“嘎吱”声,整堵墙竟然应声而开,墙后赫然是一间密室!进入密室后,三人七弯八绕沿着摇曳着烛光的昏暗的密道走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后,安继业和郭威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已然来到了一间十分宽敞,满屋都飘荡着一股浓郁的药香的密室之中。
抬眼望去,只见密室一角有两个中年妇人正在熬药。而密室的正中有一个用儿臂粗细的钢条做成的巨大的铁笼,铁笼正中摆放着一张大床,床上躺着一个人。借着明亮的烛光,看到床上之人的面貌后,安继业顿时愣在了当地!
而郭威看到了床上之人的面貌后,忍不住失声叫道:“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