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当棋盘星作子谁人敢下。”
周泰初上联一出,众人陷入了思索。
宋玄的手转了转酒坛子,用脚指着地,对上,“地作琵琶路当弦哪人能弹。”
此对意境关联,上下贯通,倒是无懈可击。
周泰初自罚一杯,接着道:“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淼淼。”
此时,席中气氛有些变化,连醉酒的裴希也灌了一杯茶想要清醒几分。
宋玄微微一笑,他知道周泰初这次出的是拆字对,难就难在所形成的新字要赋予新的意义。
他对道:“木之下为本,木之上为末,木木木,松柏樟森森。”
此对甚妙,众人不由对宋玄投出惊讶的目光。
赵怀信举杯对着众人,“能听到这样的妙对,当是我们的幸事,当浮一大白。”
众人举杯互敬,皆满饮一杯酒。
这时,周泰初又自罚一杯道:“宋兄才思敏捷,泰初已然喝了两杯,不如再出一对,若是宋兄再对上,我自罚三杯,如何?”
“周兄请。”宋兄接过伍彦递过来的酒喝了一口。
周泰初上前一步,笑言,“宋兄,泰初前些时日路过一家药房时,偶得一联,今日便拿出来献丑了。”
话音方落,亭中数人的视线集中在周泰初身上。
宋玄看向他,蓄着微笑问道:“不知周兄的上联是?”
周泰初的脸上露出思索神色,随即郎朗的声音传出,“白头翁,持大戟,跨海马,与木贼草寇战百合,旋复回朝,不愧将军国老。”
此联一出,亭中的学子亦暗下思索起来。此联并不简单,须得懂得药理的人才能知晓其中的含义。
靠近茶炉旁边的吴乐康,他疑惑地问向身侧的袁齐光,“袁兄,你觉得此联如何,可有对出来?”
袁齐光沉吟着,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善药理,只知道白头翁是一味中药,其余的实在不知晓。况且,即使知道药性,也难对得出意境切合的下联。”
袁齐光的话传出,一旁的赵怀信亦点点头,席间的气氛不由地紧张起来。
他们看向宋玄,却见他面色平静,不似有为难的模样。
但,他们很难相信,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不加雕琢,又如何能对出精妙的下联。
宋玄自接到上联后,一直在思忖着,周泰初所出的上联一共嵌入了九味中药。如清热解毒的白头翁,性寒的大戟,味咸甘的海马,以及木贼、草寇,百合和旋复,而所谓的将军是大黄的别称,国老则是甘草的别名。
他双手捏了捏折扇柄,回味着这副中药上联,不由地想到一位身经百战,壮志凯旋而归大将军。
宋玄自忖着,此联想要对得工整倒不难,难在意境的切合。
他看向亭外,忽见几个头戴簪花,手持芍药的妙龄女子谈笑路过。蓦然之间,灵光乍现,在他散开折扇时,心中已有下联。
就在其他学子注视等候着宋玄的下联时,亭中传出了他清澈的声音。
“红娘子,插金簪,戴银花,比牡丹芍药胜五倍,苁蓉出阁,宛如云母天仙。”
话音方落,宋玄身旁的学子皆面面相觑,满目震惊。
他们思索良久未能对出的下联,宋玄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对出。且对得工整精妙,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其中,最震惊的还数周泰初,毕竟在场的人当中,唯有他最懂宋玄所对的下联是多么的绝妙。
上联他以九味中药入联,而下联,宋玄亦以九味中药嵌入。此九味药材为红娘子、金簪草、银花、牡丹、芍药、五倍子、苁蓉,云母和天仙藤。
周泰初看了宋玄一眼,他竟用这九味中药便描绘出一位待嫁出阁,俏丽多姿的女子倩影。
当时,他的上联可是经过多番雕琢,又询问过药房大夫,这才得出。而宋玄,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对出,可见他是多么的博学且思维敏捷。
思至此,他当即朗笑上前,“宋兄,你的下联极富情趣,泰初佩服。”
其他人亦纷纷应和着,未想到,宋玄竟能用药物入联,赋予草木生机,从而描绘出人物的气质,真是相宜动人。
此时,裴希喝得更醉了,竟然开始对酒放歌。
袁齐光这时端起一杯酒敬道:“欣赏了两位的对子,我等真心佩服。今日花朝节,不如以花为题,赋诗一首,如何?”
其他人也附和道:“袁兄的提议不错。”
宋玄自然也没什么意见,他知道虽然是临场作诗,但哪个不是事前雕琢过的。
“那感情好,我们就以一炷香为限,时间到了就将诗词互传欣赏。”
……
不远处,更多的学子被吸引了过来,各个翘首以盼。
“据说亭子那头有案首作诗?”
“你们以前可曾见过案首的诗?”
“没见过,不知道写得如何。”
“走,我们看看去,案首作诗,怎可错过。”
“不错,好不好看看便知晓……”
这时,知春亭周围越来越多人走了过来。
宋玄将纸张在石桌上铺开,伍彦侍立一旁细细磨起了磨。
他微微思忖片刻,提笔开始写诗。
知春亭外的樱桃花开得正好,然而再好的花也有谢的时候。此前百花盛开,却不知道几阵春雨下来,亦会零落成泥。
他提笔,片刻后,一首《柳梢青·花朝》跃然纸上。
半炷香后,周泰初他们也注意到宋玄已经将花朝节的诗词写了出来。
“宋兄才思竟如此敏捷,这才半炷香的时间。”赵怀信眉头微撅,他很是惊讶。
吴乐康停笔一笑,“这作诗快也没用,哪一次的诗会不是周兄拔得头筹?”
“说的也是。”
众人也注意到周泰初亦搁笔,可是他却笑不出来,即使以前都是他得头赏,可每一次他都是尽力以待的。
宋玄停笔,写这首词时他用的是若水小楷,笔锋不事雕琢而自然率真。撇开词,单看这字就很舒服,他暗自点了点头。
他写完后也不急着上交,而是走到炉子前亲自煮一盏茶。
“公子,小心烫着。”伍彦连忙上前帮忙。
“不碍事。”宋玄将衣袖微微整理,抬手斟了一盏清茶。
茶色清润明亮,叶底柔软匀亮,他轻呷一口,滋味醇厚爽口,回味甘滑。
“好茶,裴兄,来一杯否?”
“罢了,罢了。”裴希将笔一搁,在宋玄旁边坐了下来,端过茶盏,“写诗不如喝茶,喝茶不如饮酒。”
“酒多伤身。”宋玄一笑,但还是让伍彦给裴希在温一壶酒。
又过了半炷香,众人搁笔,书童将诗传了下去。
“乍展芭蕉。欲眠杨柳,微谢樱桃。”
周泰初双手捧着宋玄的词,他反复吟咏了几遍,目光悄然落到亭子东侧的宋玄身上,“谁把春光,平分一半,最惜今朝……”
袁齐光站在周泰初身旁,眼睛紧紧瞪着那一首词,脸色微变,他很清楚,这一次的诗会怕是有变了。
赵怀信连连喝满几大杯,手里举着酒杯站了起来。他摇摇晃晃地在亭子旁走,边走边吟。
“乍展芭蕉。欲眠杨柳,微谢樱桃。
谁把春光,平分一半,最惜今朝。
花前倍觉无聊。
任冷落、珠钿翠翘。
趁取春光,还留一半,莫负今朝。”
反复吟罢,他抬手折下眼前的一支桃花,饮罢酒跳起了《上林春》。
“赵兄、赵兄……”
裴希手扶着栏杆站了起来,看到赵怀信跳舞,连连叫道。
“怀信啊,你却是醉了,这个舞不是这样跳的。”
说罢,他上前拉起了赵怀信摇摇晃晃地跳起舞来。
流水旁,书童默默煮酒。席间的学子言笑晏晏,推杯换盏,畅谈古今。
亭外的学子连忙将他们几个人的诗词抄下,接连着相互传阅下去。
当他们吟到宋玄所写的《柳梢青·花朝》时,霎时间瞪大了眼睛。
知春亭上下越来越多人汇聚,今日花朝节李县令也带着师爷一同去踏春。衙役们分散到各处去维持治安,人多眼杂,每年节日多出事故,他们不得不重视。
“文简呐,知春亭那头怎么回事?”李县令负手在大街上看着知春亭方向问道。
师爷顺眼看向知春亭,眯了眯眼,回头,“回大人,想来是学子间办了诗会,正闹着。”
“哦?我们也去看看。”李县令正欲向知春亭走去,师爷及时制止。
“那边人多,怕是冲撞了大人。”师爷上前,叫住了一位贩卖诗集的小贩,买来了手抄版。
“属下不才,这里正好有一份他们所作的诗词。”
“拿来,我赏品一二。”
李县令翻看着翻看着,眼睛忽然一亮,“花前倍觉无聊。任冷落、珠钿翠翘。趁取春光,还留一半,莫负今朝。”
他将诗集给师爷,又独自捋了捋胡子,反复吟咏,“趁取春光,还留一半,莫负今朝。”
“好一个莫负今朝。”
蓦地,李县令又有些不解,他还记得县试时,他的写出来的是风格豪迈的,“扶摇如可借,从此戾苍穹。”
可今日,又写出这般清丽婉约的词,既是同一人所作,怎可这般?!
师爷见李县令脸色不对劲,赶紧也翻开一看,见那一首《柳梢青·花朝》的落款处,忽然手一抖,竟是宋玄。
学子们惊讶的,羡慕的,崇敬的目光纷纷投向知春亭方向。
“宋兄思若涌泉,泰初佩服。”周泰初释然一笑,若说宋玄考得案首,初初他看到他的红案后只服他的文章。今日诗会,见他通晓诗词,确实真心实意地心服口服了。
裴希举起酒盏敬道,“宋兄,这一杯你可得喝下。”
“就为你这一句‘莫负今朝’,来我们共饮一杯。”
席间气氛热烈,众人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几杯下肚,宋玄的脸微微泛红,一只手支着头,眼神迷离。
伍彦走过去,扶起宋玄,对众人歉意道:“各位公子,实在抱歉,我家公子醉了……”
伍彦扶着宋玄走出亭子,章宝追上,“回头告诉你家公子,改天我家公子再去泮塘学馆拜访他。”
宋玄走后,赵怀信饮尽一杯,大笑,“趁取春光,还留一半,莫负今朝。我觉得这一句,不久之后将传遍大赵。”
“以后花朝节,有佳作在前,我就不献丑了……”
走出知春亭,宋玄微微吸了一口气,身体也站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