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城对永威军,无异于做困兽之斗。
无粮无救兵,无异于垂死挣扎。
徐亦扬和寒野脸色严肃,面前的沙盘无声的告知线下情况有多么紧迫,除了要攘外,安内也是何等重要。今晨永威军攻城之时,已经骚乱一阵。约半月以前,听说永威军要来攻打大庆,城中的富户早已能逃则逃,能带则带,城中剩下的只有老弱妇孺,穷苦人家,这些人无处可逃,心中也没有依靠,战争来了更是惊惧。
我思来想去,城不能破,因为城中之人和我孩儿性命,也不忍永威军损兵折将,因为主子将我养大,他无论如何对我,都是一份恩情,我永世铭记。
“有没有可能求和?”我扒拉着沙盘,漫不经心问道。
寒野额头青筋爆出,猛的拍一下桌子站起,我敬你是徐将军的内眷,不好说什么,如若再出此言,小心刀剑无眼。
“你们有把握赢?”我并非张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形势比人强,何故死撑?
徐亦进拉住我,“你知道求和的后果吗?”
我怎么会不知道,魂追就在袖口里,战败必死无疑,但可以试着求和,如果和,即皆大欢喜,和战败不同。求和成功,说明主子愿意给我们一条生路,又得以保存实力,两全其美。何况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些我和他们说,不会有用,因为徐家和蒋家的矛盾已经上升到家国,因为一己之力求和无望。
“为了城中百姓,求和不失为一条好计谋,哪怕求和不成,但得一句不伤百姓分毫的承诺,也好啊。”我只能如此说道。
徐亦扬不赞同,“城中百姓也是大庆子民,本身和国家共存亡有何不对?”
“你去问问百姓,他们在乎谁当皇帝,谁执政掌权吗?他们愿意经历战争,流离失所吗?他们愿意远离家乡,逃亡异乡吗?他们愿意担惊受怕,朝不保夕吗?他们愿意抛家弃子,战死沙场吗?当兵的人何尝不是为了一口饭,你们有情怀,愿意马革裹尸还,他们也愿意吗?一将功成万骨枯,征战沙场几人还?现在有机会可以保全城中百姓,何故不尝试一下?我自请去求和。”我对着徐亦进扑通跪下,表示决心。
徐亦进声音颤抖,“你没事吧。”抓住我的胳膊,要扶我起来,“你跪着也没用,我们大男人都在这,就算要去,也不会让你一个女人去。”将我一把抱起,拥在怀里,双手环住我,轻轻排着我的后背。
徐亦扬则道,“嫂子,战场不同,你刚刚说的那些我们哪里不懂,可是百姓只有跟着明君才能过好生活,国破山河在,但家不在,何以保全自身?我们是在稳固根基,让百姓可以安心。”
多多一时没出声,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可怕,她想出征,手刃仇人,而我却想要求和,她心里一定怨毒我了。
徐亦进道,“求和是个好计策,想想荆轲刺秦王。”
寒野道,“难道将军是想假意求和,刺杀蒋广平?”
徐亦进点点头,我止不住颤抖起来。徐亦进以为我冷,还特意从旁边拿了披风给我披上。
多多站出来,跪在地上,声音如重锤一般敲在我的心上,“婢子愿意担此重任,行刺杀之事。”
不待人说话,我就挡在多多面前,面朝着徐亦进等人,斩钉截铁,“不行。”
多多跪着前行,到我的面前,磕头,“婢子知道,夫人心疼我,但我不报父仇,心中实难安定,每日如有千万蚂蚁噬心,百般疼千般痛久久难平,我此去,就算是死了,也甘愿。”
“人自古求生,何来求死?难道你的父亲拼死挣出来的一条路,就是为了让你报仇,步他后尘再死一次吗?多多啊,你要想清楚,去便无回。”我不忍。
“难道夫人去,便可以回来吗?夫人还有小少爷,不若让我去,孑然一身,无谓生死。”多多头已经磕出血来,顺着额头留到眼睛上,一路向下,和泪水混在一起,如同血泪。
不管多多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何况,原本计划求和不是刺杀。
我天性凉薄,进了啸凤,不知手染鲜血几何,本就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原来便是谁要死便死,没什么好讨价还价的。但自从妙儿去了以后,我日夜思念,颠来倒去想和她共处的时日,才知道人来世上一遭,结伴同行的人是前世缘分,相聚不易,在一起便不要分离,人生八苦,已经够苦,不要再过多自寻烦恼。推己及人,我才知世人寻求的安乐,便是在一起,平安喜乐足以。
徐亦进看着我,他在等决定。
我摇头,“多多,如是刺杀,谁都不要去。蒋将军对刺杀这种手段,根本不屑一顾。如若不去真求和,便再想其他计策。”
或者利用永威军将领之间的矛盾来行事,从内里败坏,不攻自破。这是我最不想用的计策,这样做了,便是忘恩负义,果然讲究仁义礼智信,缚手缚脚,做不成大事。
徐亦进附在我耳边小声道,“铃铛,不去便不去,不要太过费神。其实我已有退敌之策,要不是你来,便是要等这事成了再说,你既来了,我便知道,你跳出了原来的牢笼,真正想要做回自己,既然如此,两不相帮,你心里是否好受些?”
徐亦扬看着我们贴在一起,着急的拍拍脑门,“大哥大嫂,现在军情紧急,你们能回去再互诉衷肠吗?”
寒野黑着一张脸看着我,我感觉就是自己才搅得他们乱七八糟。我刚说服自己跳出来,出的想法还是在这个局里面,果然我还是希望可以止战,皆大欢喜。
多多有些愕然。
我档没听见徐亦扬的话,回问徐亦扬,“什么办法?”
徐亦扬摸摸我的头,“在书房,我经常看的书里夹着东西,你看过便知道了。快回去吧,乖。”而后对着多多道,“你陪着夫人回府。”
我迫切想知道徐亦扬的计策,便没等多多,先行出门,多多亦步亦趋跟着上了马车。马车上,多多一路都在怪我不让她手刃仇人,嘚嘚说了一路,不过明显对我的态度多了些亲昵和乖巧,语气和软。
到了府衙,我跳下马车,看的多多眼睛和眉毛都不在一块了,还急声制止我,肚子也跳了一下,看来孩子也在和我抗议,这样,我就慢一点,慢一点。
磨磨蹭蹭到了书房,第二次来到徐亦进的书房,上一次在这差点被打死,熟门熟路的来到书案旁,直接抄起徐亦进桌面的书,抖一抖,里面点出来一封信,封面上写着徐将军亲启,信已经被拆开,我拿出信,信是用蒙语写的,没有署名。信的大意就是问好,讲蒙古国愿意和我国修好,常年互市等等,无甚特别。
这已足可说明一切。
蒙古国与我国临壤,常年在各个接壤关口闹事,只有凉渠关最平静,因为永威军。徐亦进这里出现了蒙古国的信,恐怕蒙古国是要趁着主子带兵攻打大庆,来个偷袭,而徐亦进则计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凉渠关受攻,来个围魏救赵,缓解大庆危机。但蒙古国一旦入关,便会长驱直入,大好河山危矣!徐亦进会没有想到吗?除非他有后招。
我知道大庆危机已解,心中放下巨石,转念却又开始担心凉渠关的百姓,还有赵小五、刘留和麻子,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
多多没进书房,这个地方门口自从上次秋蝉来之后,就站着两个武功高强的人,以防不轨之徒。我自在的靠在椅背上,为自己的虚假博爱默哀,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缚手缚脚,说着要行动却不敢动,怕伤着任何人。
怯懦!
当夜,徐亦进很晚才回房,我假装面向着墙壁睡着了。他走到床边,帮我掖了掖被角,然后对着我道,“铃铛,我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对的,但目前唯有此法可解燃眉之急,皇帝那边已经是自顾不暇,分兵无力,我唯有自救,现在有了孩子,再不是过去随心所欲的时候,便是步步为营,背负骂名,我也在所不惜。”
我强忍住泪,让自己平静,徐亦进没有后招,他就这么做了,真是个—是个大傻瓜啊。我再看看自己,龟缩在壳中,只是仗着有徐亦进吧。
“你安心养胎,一切有我。”心有灵犀般,徐亦进说出这句话,转身出去了。我听见他让多多晚上记得进来看看我的时候,眼泪一时没忍住。可能是怀孕了,心情不受控,容易多愁善感。
徐亦进什么时间睡的我完全不知道,醒来的时候,他也不再身边,被子是凉的,恐怕他彻夜未眠。我问了多多,果然他一夜都在书房,徐亦扬也在,天蒙蒙亮,兄弟俩便一起出门去了军营。
“多多,你去一趟飘香园,找秋蝉,说故人求见,午时在城西的享味阁恭候。”我想能做什么便去做,好过做缩头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