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哥哥的儿子赵王王道询看上了罗士信的一匹好马,便向其索讨,遭到罗士信的拒绝。于是赵王找他的皇帝叔叔帮忙。王世充爱侄心切,对罗士信采取了强硬措施,“夺之以赐道询”。这下气坏了本来就看不起王世充为人的小罗将军,他冲冠一怒为骏马,带着自己的一千多名部下投靠了唐朝。李渊早就听说过这个“罗纳鼻多”的大名,见其来降,十分高兴,不仅“遣使迎劳,赐帛五千段”,还封其为陕州道行军总管。行军总管属于军队实职,相当于军区司令级别,若是论军衔的话,至少一颗金星扛肩膀了。
从对待同一个罗士信的不同态度上,李渊和王世充两个割据皇帝的水平高下立现。李渊求贤若渴,量才任用;王世充是貌似求贤若渴,实则惟亲是举。他登基后,忙不迭地将自己家族的十九位王姓宗族子弟全部封王,他们家这姓可真是名副其实了,王姓人个个成王,他的两个儿子王玄应和王玄恕是实打实的“王子”。王世充太“扒家”了,他似乎把家族族长的角色排在了国家家长之上,显然是本末倒置,目光短浅。“夺马门”事件便是发生在其身上众多因小失大的典型案例之一。被他逼走的大将罗士信本应为他效力的,结果反倒带人来拆他的台,并多次打败他的军队,在第一次带人攻打慈涧时,还刺伤了王世充的太子王玄应,要不是王太子逃得顺溜,鼻子就被小罗给割了。这一正一负,王世充的损失太大了。
根据李世民的命令,罗士信率领先头部队迅速包围了慈涧。王世充担心慈涧安危,亲率三万兵马赶往慈涧救援。在慈涧附近,秦王李世民遭遇了东征以来的第一次极度危险。
一直喜欢当侦察兵的李世民带着少量轻骑前去侦察王世充军情时,突然遇到王世充的大部队,并且很快被王世充部包围。这种身处敌人重围之中的险情,李世民一生遇到过多次,但凭着机智和勇敢,他每次都能全身而退,安然脱险,这次也不例外。绝处逢生是需要有绝招的,李世民遗传有老爸的神箭绝招。在敌阵之中,他“左右驰射”,箭无虚发,“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当然,如果一支箭消灭了两个敌人,有一个敌人肯定不是被射死的,而是被他的百发一百零一中给吓死的)。靠着“箭霸”神功,李世民不但安然脱险,还俘虏了郑营的一个将军。不过,这次这个“围李捉李”的插曲把李世民搞得够呛,左躲右避之中也是狼狈尽显,当他跑回新安大营的时候,“尘埃覆面,军不复识,欲拒之”。跟在张难堡追击宋金刚时的“待遇”一样,守城士兵见其满脸脏兮兮的无法看清五官,把他当成了来路不明的可疑分子,拒绝为其开门。在他摘下头盔发话露出真容后,军士才打开城门。可见,唐军的岗位责任心还是很强的,值得后人学习效法。
李世民见王世充增援慈涧,立即进行针对性的反增援,第二天,他率领五万步骑兵开赴慈涧。没想到王世充是个纸老虎,未战先怯,几万人大老远兴冲冲地赶来,还没正式开战就灰溜溜地离去。他主动撤去了郑军在慈涧布设的所有防线,退守洛阳,把慈涧当做接风洗尘的见面礼送给了对手李世民。这么隆重的接风“洗尘”,也不枉在第一回合中李世民被王世充围追得“尘埃覆面”的尴尬了,脸上再多的尘埃,有“涧”就行。
李世民首战告捷,大军进驻慈涧。拿下慈涧后,李世民并没有心急火燎地追着郑军的屁股去包围洛阳,而是采取了“先四边,后中间”的战术,即攻打洛阳外围州县,清除其周边所有护卫屏障,使洛阳成为一座孤城后再进行攻击。
于是,李世民以西边慈涧为起点,以洛阳为圆心,指挥唐军向四面辐射:行军总管史万宝进据南边的龙门;上谷公王君廓屯兵东边的洛口,切断郑军粮道;将军刘德威攻占北端的河内(今河南沁阳);同时命令淮州总管黄君汉从刘德威所部南侧进攻回洛城;而李世民自己则率唐中军主力驻扎在洛阳东北面的制高点邙山,居高临下监视着城内的一举一动。自此,唐军对洛阳形成了“四面五方”的泛包围圈。
当时,郑政权占据着现在的河南、河北和湖北部分地区,在其统治的狭长国土内,王世充设置了百十个州。但他的统治根基很弱,缺乏群众基础,很多地区都是刚刚占领的地盘,这些地盘上的主政长官都是持观望态度的风中草,完全没有誓死忠于王世充的想法。他们知道王世充不是一统江山的明主,根本保护不了他们,跟在他后面只有死路一条。再加上王世充为人恶俗,所以,许多州县早就事先在脚底下抹好了油,只等时机一到就和王世充分道扬镳。
唐军的肃清洛阳外城之战进行得异常顺利。三个月时间内,唐军所有的战斗部队都捷报频传,洛阳周边的核心州县几乎全部被唐军占领,而这些被占领的州县,大部分都是主动投降的。可以说,王世充不是被唐军打败的,而是被他的部下降败的。其时的战场情形基本上是郑境内州县一边倒地望风而降:
七月,洧州(今河南尉氏县)长史张公谨与洧州刺史崔枢以洧州城降唐。
八月,邓州(今河南南阳市)城居民押解着王世充任命的刺史来降。
九月,显州总管田瓒携其所管辖的二十五州、尉州(今河北尉县)刺史时德叡携其所治七州相继降唐。
十月,王世充的大将军张镇周投降;郭庆以管州(今河南郑州境内)、魏陆以荥阳、王要汉以汴州(今河南开封)降。
不战而降已经成为唐郑之战中的一种常态,这太不正常了。
唐军从遥远的关中跋涉而来,作为东道主的郑军以逸待劳,且又是主场作战,按常理应该是挟地利、人和之优势,给唐军以重创才对。即便不能重挫对方,但从“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血性角度讲,至少也该给打上门的侵略者一点教训吧。但从头至尾,唐军主力都没有受到重大损失,主场作战的王世充被李世民反客为主,打得没有一点脾气。出现如此怪异的一边倒战场形势,究其原因,就是王世充的手下不愿为他卖命。上至河北,下到湖北,郑国境内城池遍地开花地投向唐朝,王世充苦心经营的郑氏王朝旬月之间就土崩瓦解,最根本的因素是君王和臣下的离心离德,王世充想向左,而他的臣下却都齐刷刷地跑到右边去了。
分析比较一下历史,我们就会有趣地发现,王世充在隋唐时期应该是创了一个“隋唐之最”——手下将领跳槽最多、人才流失最快的老板。隋唐乱世,反王无数,成气候、上规模的各路“土霸天”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但手下勇将如过江之鲫般扑向别人的怀抱的“业绩”,终隋唐一季,亦无人能望王世充之项背。所以,王世充的覆灭是正常的,如果他一直存在,那就是历史不正常了。
王世充大概没想到自己的军队如此不堪一击(其实是部下不给他面子),面对唐军摧枯拉朽、咄咄逼人的攻势,他心里开始发虚了。这一点可以从他和唐军主帅李世民的一次战场对话中看出端倪。那次,双方在洛阳西苑青城宫列阵,隔水相对。
王世充向来看不起这个年纪比自己小一大截的唐家二少,他一直蔑称李世民为“童子”。这个称呼充满了不屑,藐视度和二十一世纪的“中国男足”四字旗鼓相当。这个不知道凭什么藐视“童子”的天子问了一句和自己的身份、年龄都很不相称的“童话”,他说,隋朝灭亡以后,“唐帝关中,郑帝河南,世充未尝西侵,王忽举兵东来,何也?”
作为一个皇帝,居然很傻很天真到这种地步,提出这种只有学徒工技术含量的问题。又不是邻居吵架、街头斗殴,被打者委屈地问打人者:我又没吐你口水、堵你家烟囱、告诉你老婆你偷藏私房钱,你为什么要打我呢?这句话问得比傻根还傻,说得创意一点,简直能让脚丫笑出胃溃疡。
扫平天下需要说理由吗?老虎吃绵羊需要说理由吗?按照王世充的思路,绵羊可以理直气壮地责问老虎:你是猫科,扎根山上;我是牛科,定居平原,俺们两科“风虎羊不相及”,你却跑来要吃俺,这是为什么呢?
试问,老虎需要回答这个弱智的不是问题的问题吗?当然,假如老虎足够客气,它可以说,我吃你是为给你穿件虎皮大衣,如果不客气的话就直接说,我饿了,该吃下午茶了!
李世民是只具有“虎道主义”的“雅虎”,他并没有直接说吃下午茶没带钱包,要王世充买单,而是让宇文士及答复道:“四海皆仰皇风,唯公独阻声教,为此而来!”这样的回答已经能看出大唐欲统一天下的宏图了。不过,他们把王世充说成是螳臂当车的惟一选手,纯属吹牛。窦建德和萧铣那会儿正当红呢,比这个“王巫婆”可厉害多了。
面对盛气凌人的李世民,王世充彻底服软了,他可怜巴巴地说:“相与息兵讲好,不亦善乎!”他希望通过和谈促使唐朝罢兵。可是李世民断然拒绝了他的和谈建议,甩给他一句硬邦邦的话语:“奉诏取东都,不令讲好也。”
他还不得罪人,说老爸只命令夺取洛阳,没有授权和谈。王世充没辙了,平等和谈明确没戏,要想对方撤兵,只有矮人一截,弯下膝盖投降。可是,当皇帝实在是太舒服了,他舍不下这个宝座,决定和李世民硬拼死扛到底。
就在洛阳外围战进行得一帆风顺的时候,唐军内部发生了影响很坏的小规模士兵叛逃事件。领头的是刘武周的降将寻相,他带领着一部分原来投降唐朝的定杨军偷偷跑了。这种连衣袖也没挥一挥,还带走了好些片云彩的叛逃行为让许多唐军将领很生气,很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很多唐军将领认为寻相的老战友、同是原定杨军骨干的尉迟敬德必会步其后尘,于是合力将“外来人口”尉迟敬德逮捕,囚禁在军中。行台左仆射屈突通和尚书殷开山本着忧国忧“民”的心情多次向李世民建议,要求处死尉迟敬德。两人对李世民说,尉迟敬德骁勇绝伦,现在又被囚禁,内心必然生怨,“留之恐为后患,不如遂杀之”。他们怕勇猛无敌的尉迟敬德将来造反难以制服,所以宁信其有,决定先下手为强,即便是错杀也要灭了他。看来太优秀了也不全是好事啊。
但尉迟敬德福大命大,他碰到了一个惜才的好领导李世民,要是换作王世充、萧铣之类的上司,面对众将喊杀的局面,尉迟敬德必死无疑。当然,李世民要是和他们一样,他就成不了唐太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