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尉迟敬德和寻相毫无知觉地进入唐军伏击圈。上次在美良川,唐军实施的是两边包围,而这一次,李世民采取的是“围”字结构,四面包围,定杨军无法冲出唐军以强弩和排枪组成的包围圈。这一次,尉迟敬德和他这个未来的主人李世民进行了面对面的交锋。结果,主人计高一筹,将他和寻相杀得“仅以身免”,而他们的部下则全部被俘。两次大获全胜的远程奔袭让唐军将士尝到了甜头,大家跃跃欲试,求战心情急切,“诸将咸请与宋金刚战”。李世民是个“冷静王”,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而是清醒地看到宋金刚倾国而来,精兵猛将众多,实力尚存,眼下“未宜速战”。他说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闭营养锐以挫其锋”,等待孤军深入、没有粮草储蓄的定杨军“粮尽计穷”退兵时再重拳出击。
李世民是一个为战争而生的天才战神,和刘武周进行河东大战时,他才刚刚二十一岁。一个和现在大学二年级男生差不多的小伙,不但能游刃有余地指挥千军万马厮杀鏖战,而且理智清醒,在胜败面前“不冷不热”,有密无疏,这时候,他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个成熟的军事家了。当时唐军虽然二比零胜了两场局部战争,但战果不大,两场战斗消灭的定杨军加起来还不到一万人,这点损失对宋金刚的主力基本没有影响。如果此时唐军找定杨军决战,正是靠抢粮度日的宋金刚求之不得的。
在李世民亲自指挥的安邑伏击战后不久,困守河东城的王行本在唐军轮番攻打下不得不开门投降,这时候已经是武德三年正月了。李渊在没进入长安之前就想拿下河东城,无奈该城兵坚墙厚,费了许多心思,花了很大代价,还是只能望城兴叹,这根顽固的钉子在大唐后院的龙脉上连头带尾扎了四年。当得知攻克河东后,李渊特别高兴,感觉实现了一个多年的夙愿。王行本正月十四投降,他正月十七就亲自赶赴河东前线,斩了王行本。
李渊根本没想到,自己这次一时兴起的河东之行充满了重重风险,差点遭到绑架并存在着被撕票的可能。这种风险并非来自外部的敌人,而是源于内部,源于自己的表弟——独孤怀恩。
独孤怀恩很早之前就被李渊派去攻打河东城,可他的战绩大大低于李渊的期望值,不但长期攻克不下城池,而且损兵折将。为此,三军总司令李渊大为光火,几次写信责备他(李渊骂人骂得不厚道,自己当初不也打不下来吗?),因为这事,表弟怀恩对表哥怀恨了。有一次,李表哥和独孤表弟开玩笑地说:“弟姑子悉为天子,次当舅子乎?”李渊这句玩笑开得很是精辟,他母亲独孤氏这一族确实很“发”女人,独孤女的后代很多人都当了皇帝,而且绵延了好几个朝代,是中国历史上的一大奇迹。从北周明帝宇文毓到隋炀帝杨广再到唐高祖李渊,这些皇帝的“出品人”都是独孤氏女人。李渊的意思无非是调侃说,你姑姑一族的儿子都做了皇帝,下面是不是该轮到舅舅这族的儿子当皇帝了呢?这种玩笑也只有李渊能开,换作任何一个人那都是大逆不道的死罪。不过这玩笑开得不太合适,真要是他舅舅家的儿子当了皇帝,你李渊去哪里呢?世界上任何一个职业都可以转业转岗,惟独皇帝这个工种不行,原则上、基本上是“下岗即下地狱”。
也正是这句玩笑话让独孤怀恩有了“非分之想”(当然,如果他后来真当上了皇帝,那就叫“远大理想”)。他时常踌躇满志地感叹道:“我家岂女独贵乎?”这句话如果换一种说法就更通俗易懂了:“谁说俺家男子不如女?”不吃馒头争(蒸)口气,为了证明他们一脉的男人照样是纯爷们,照样能独贵称孤,于是独孤怀恩和他的手下元君宝悄悄策划谋反。然而,不巧的是,正当他们准备起事的时候,夏县的造反事件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他和元君宝均被派去镇压吕崇茂。更不巧的是,这两个想造反的“平反”者竟在夏县之战中一起被尉迟敬德俘虏。
和他们同时被俘虏的还有个无限忠于唐朝的姓唐的内史侍郎唐俭。元君宝与唐俭成为“虏友”后,经常和唐俭一起私聊。有一天,他无限感慨地对唐俭说:“独孤尚书近谋大事,若能早决,岂有此辱哉!”那意思很有点怪罪独孤怀恩没有早点起兵谋反,以至于今天成了别人的俘虏。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个重大的机密情报就此泄露给了唐俭。那会儿,大家都成了战俘,都在敌营中服刑,谁也不知道将来是被战胜国判处有期徒刑、无期徒刑还是死刑,所以元君宝觉得唐俭听到了、知道了也无所谓了,因为俩主犯都在这儿呢,“谋大事”是永远没机会了。可是,对独孤怀恩来说,永远没多远。不久后,他居然从战俘营中逃回了唐朝。李渊一看自家表弟回来了,也没对他进行政审,马上重用他,又派他带兵去攻打河东城。
元君宝在听说老首长重返河东前线后,再一次无限感慨地对唐俭说,独孤尚书逃脱大难,“可谓王者不死!”那时候的人都相信王有天助,王者不死,比现在的许多西方国家民众相信上帝存在还执着。独孤怀恩逃回后,唐俭急坏了,他生怕独孤怀恩谋反得逞,于是,他做通了尉迟敬德的思想工作,建议派刘世让作为战俘特使回到唐朝,与唐罢兵讲和,共享和平。尉迟敬德同志的思想还是比较进步的,他爽快地采纳了唐俭的建议。这样,刘世让就将独孤怀恩欲谋反的绝密情报带回了唐朝。
刘世让星夜兼程赶往河西,其时情况万分危急。河东城的王行本已经投降,独孤怀恩作为战胜方已率军受降,并入据其城。而李渊正准备渡过黄河去独孤怀恩军营进行视察慰问。当时的情形,怎一个险字了得!即便是千年之后的今天读到这段情节,读史者的心依然跳到了嗓子眼:“上方济河幸怀恩营,已登舟矣,世让适至。”
就在李渊登上码头上的轮渡时,刘世让恰好赶到。本来李渊已经一脚踏进了鬼门关,硬被刘世让给拽了回来。听了刘世让的汇报后,李渊惊喜交加地说:“吾得免,岂非天也!”他以为自己当了天子就真是天的儿子了,天岂可救他?真正救他的天人是战俘唐俭。
如果不是唐俭有“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敬业情操,说服尉迟敬德,就不会有刘世让及时赶回,也就不可能有“船下留人”一幕的发生。可以预料,假若李渊到达河东军营,早就想谋反的独孤怀恩一定会将他扣押起来,然后以他为砝码,进可同唐朝讨价还价,退可向刘武周献宝邀功。根据当时混乱的政局,他生还的可能性比武汉经适房摇出千亿分之一的“六连号”的概率还要小。而如果他一死,唐朝极有可能会形成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两个互相较劲的政治军事派系。如此,唐朝必将分裂,被其他几个虎视眈眈的政治集团所取代。虽然这只是推断,但根据历史上太多似曾相识的情节经历,事实不会有太大偏差。往小里说,李唐政权将不复存在,朝大里讲,中国历史巨轮的航向转舵了。
以前,尚书表弟把表哥蒙在鼓里;现在,轮到皇帝表哥把表弟装进鼓里了。为了让独孤怀恩束手就擒,李渊传旨召见独孤怀恩。这就跟要双规某官员套路差不多:快快快,下午三点开个会;来来来,组织找你谈个话。人来了以后才发现,其实不是开会,是会审;其实不是谈话,是坦白。独孤怀恩以为李渊要给他披红挂花发奖金呢,一个人“轻舟来赴”。不曾想他的船刚行驶到河心就被大唐司法机关逮捕。不久,三十六岁的独孤怀恩及其同党全部被斩首。李渊因机缘巧合躲过了一次未遂政变,这是他登基为帝以后遇到的惟一一次有可能丢掉性命的谋反事件。
解决独孤怀恩后,李渊回长安了,李世民则继续蹲在柏壁,那么,定杨军的主将宋金刚在哪里呢?
宋金刚在发头昏。当然,并非他健康状况不好,而是被唐军搞得头昏。当时他将主力部队摆在离柏壁不远的绛州一线,希望李世民“良心发现”,看在他缺粮的份上,和他来个亲密接触,近距离地摔次跤。可李世民不但不鸟他,还经常派小股部队神出鬼没地扰袭他的粮道,让本来就缺粮的他雪上加霜。上次在雀鼠谷计败李仲文、姜宝谊的定杨军大将黄子英就是唐朝骠骑大将军在粮道上出其不意斩杀的。
除了粮道太长,保障不力之外,定杨军一直在攻打的西河和绛州两城也毫无战果。特别是李仲文驻守的西河城,军民的顽强程度超乎想像,打退了包括刘武周亲自指挥战斗的多次攻击。而在绛州攻防战中,宋金刚也讨不到便宜,同样只能夜夜在城下打地铺。他内心一直祈祷李世民能率军救援绛州,然后他趁机咬住唐军的河东主力进行决战。但精明的李世民根本不为所动。任你绛州打得热火朝天,他在柏壁闲庭信步,丝毫不为所动。这个时候,宋金刚已成骑虎之势,陷入了可怕的多线作战、长线作战、外线作战的“三线”战争泥潭,他在柏壁“碰壁”了。
从北国冰封、万里雪飘到阳光和煦、春暖花开,在僵持对峙了五个月以后,粮荒缠身的宋金刚终于做不下去俯卧撑了,他饿得两手平行于地面,再也无力支撑起身体。武德三年的四月十四日,在这个“死要死”(4?14)的日子里,无米下锅的宋金刚命令部队迅速向太原北撤。
想跑当然没那么容易,李世民“冬眠”了小半年,日思夜想的就是这一天。宋金刚一撤出战场,李世民就率领几万大军向北追击。经过好几天披星戴月的急行军,唐军终于在吕州(今山西霍州市境内)追上了带兵断后的寻相。在这种一没粮食二没士气的情况下,断后基本等同断魂,寻相和唐军一接触就被打成“破相”,大败而逃。李世民指挥士气如虹的唐军主力“乘胜逐北,一昼夜行二百余里,战数十合”。
这个战绩太惊人了。一个“白加黑”的二十四小时居然走了两百多里,而且中途还打了几十仗。仅靠以双脚作为动力的“11路”创造出如此迅捷的强行军速度,在古代军事史上可当之无愧地称为奇迹。当年红军抢夺泸定桥时,红军战士也是靠着双腿,20多个小时急行军240里,先于国民党援军到达桥头。这在小学课本《飞夺泸定桥》一文中有详细记载。可见一昼夜行军两百里是很快的速度了。(当然啦,红军同志们当晚是冒雨行军的,泥泞路滑,不然的话,速度肯定比李家军快。本人没有拿腐朽的封建军队和伟大的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革命队伍相提并论的意思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