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推进手术室,爸妈在外面穿堂等,两边有长长木椅子,爸妈心不在原位,从嗓子眼跳出来。妈摁着心存在位置稍有安定。就这么坐会,站会,走回,挨到一诺推出手术室。
麻药劲没过一诺没醒,静静躺在病床上。一诺左胳膊打上石膏直直伸着。妈让爸回去都在这瞎耽误功夫,爸骑车快来回方便。
爸向外走妈叫住,‘给我拿换洗衣服这个包拿回去,来去捎脚别空着,里边装着线衣织不了太热看着针别扎了’爸转身走了,妈还没动想起什么一时又忘了。转身回来。
大夫说麻药过喽一诺会疼,挺不住找护士给她药吃。一诺哭闹疼厉害,吃了护士药安静下来,打着石膏胳膊直直像木偶。
爸到家,屋里堆一堆东西乡里乡亲,左邻右舍,送来。
‘都是谁家’大姐一敏一一说个清楚。‘心里有个数人家有事好还礼’奶奶把饭端到写字台上,碗下面垫张报纸,爸看奶奶认真对他写字台心里有了吃饭欲望。一诺住院妈不在家吃饭规矩丢了,爸三扒啦两扒啦吃完了。用手摸嘴上汤水,奶奶看着爸吃相笑出了声,仿佛回到爸童年,奶奶收拾碗筷扭着小脚出去。一杰看着一堆东西口水馋出来了,爸不说谁也不敢动,这个规矩是破不了。捡着天热留不住一诺不爱吃给一杰一豪吃,大姐和我靠边站。
院门没关东院老常站院中间喊一杰,常家在庄里辈分大,论年龄比爸大不了几岁爱逗一杰,他来家喊一杰,爸叫他常叔,奶奶挑门帘出来。
‘他常叔屋里坐’
‘老嫂子你也再’
‘可不,一诺住院,他们哪忙过来呀,有事你常叔?’
爸紧着出来,‘常叔屋坐’
‘外边吧,外边凉快’
‘一敏拿板凳给常爷爷’
‘今是为一诺来,我一个朋友他儿子前年也和一诺一样,跌了胳膊跌地方也和一诺一样,吃了‘接骨丹’现在好了要不给一诺吃点,要吃就找我那朋友,不吃我就省事’
‘常叔哪能省事,替侄儿操心找那个朋友买‘接骨丹’怕一诺胳膊落残疾,该治治,该吃吃,双保险’
‘说定了明儿就去’
‘常叔给你拿钱’
‘不急拿到药在说’
爸送走常叔,心里犯嘀咕,奶奶抬小脚下台阶,‘琢磨啥,药拿来看看再说能买买下,不吃放放总会用上,乡里乡亲都是好心’是这个理。
拆石膏日子倒了,一诺胳膊不太好,大夫说胳膊回弯儿倒90度再打回石膏,一诺又受二回罪哭成泪人。爸有点生气,生大夫气,直了打弯了。着么折腾能着折腾好吗?
爸想到了转院到妈家我姥姥大城市医院,爸打定主意,去找大舅。
姥姥家我最熟悉,每年12个月我最少住上6个月。大舅卫学,二舅卫文,老舅卫涛,老姨卫娟,妈是老大卫珍。
姥姥,姥爷。姥爷,二舅在陶瓷厂上班,大舅,老舅在水机上班。老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去了。
姥爷是厂里劳动模范,大照片镶在厂门口宣传栏里,当劳模对姥爷说太简单了,不知道怎么当上的。姥爷一辈子什么也不会就会上班,365天就365天上班,国家法定休息日也不休,那时不休上班不给工资,姥爷不管,爱给不给就是上班。姥姥什么事都管就是管不了姥爷天天上班。姥爷饭盒装满姥姥压一压再填,用纳鞋底线绳中间一系算是圆满。姥爷推着自行车走一段再骑,姥姥看着姥爷骑上车了放心干别的,我总在想,姥爷推车不骑这段路是让姥姥看?
姥姥比姥爷大四岁,姥姥跟妈讲,妈跟我讲,我听后讲给你们。
那年姥爷13岁,头一次去17姥姥家见面,姥姥在大成市放足比起乡村奶奶,提前妇女解放,姥姥脚就成小脚中大脚,大脚中小脚不缠腿带子,奶奶纯属三寸小金莲。姥姥抽烟袋锅子,烟袋干是栗色,烟袋锅是铜的,姥姥三岁没妈十岁没爸,全凭抽烟袋锅伴她,媒婆提前和姥爷家打了找呼,姥爷不当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姥爷提着礼上门了。媒婆一道嘱咐姥爷,姥爷哼哈答应。进门东西八仙桌子上一撂,没事了,姥姥是个美人,妈像姥姥,大姐像妈,姥姥拧着柳条似小腰用茶壶倒放了茶水,媒婆客气接过茶盅,抿了一口。
‘好茶上等铁观音香口润喉’姥姥给姥爷倒一茶盅,姥爷一口喝下倒像饮驴。
媒婆跟姥家主事说,今在这吃饭,姥家高兴,因看上了姥爷想多说会儿话,做饭人多到吃饭了人少,媒婆知道姥家人有规矩厚道,姥姥炕上一把剪子,地下一把铲子样样精通。
饭后炕上吃饭桌子撤下,上了茶壶又续了新水,糖,瓜子,花生三盘冒尖。老爷不会说话,问一句答一句,低头玩手中筷子,姥姥看他玩也就没收,媒婆靠嘴吃饭叨叨叨,说个不停,气氛活跃说倒兴劲,只听当啷一声姥爷用筷子把茶壶嘴敲掉了,满壶水止不住留个痛快,湿了一炕。媒婆手忙脚乱擦,姥姥上前也擦,茶壶碰倒了,好好一壶铁观音浇了炕。
姥爷跟着媒婆屁股后面,出了姥家,听着媒婆埋怨。姥爷说‘没用劲就那么一磕哒。壶嘴就掉了,下回来赔他一个’
‘下回,有没有下回不知道喽’媒婆垂头丧气。
姥爷没把茶壶放心上,也没把亲事放心上,去来都是听父母,凡事都听了成不成就不管了,
晚饭功夫媒婆传话说姥姥家同意结亲。媒婆问姥爷愿不愿意,姥爷话不对茬说‘长的又白又俊’媒婆表白自己多么辛苦后说姥爷‘还以为顾着敲壶嘴没看人家闺女呐’姥姥姥爷白头偕老了。
大舅像姥爷个子比姥爷高出半头,以厂为家也像姥爷,大舅妈钢厂上班职工托儿所阿姨。大舅是保卫科科长,大舅妈说不是保卫科科长倒是捍卫科科长,包公在世海瑞复活。大舅还有业余爱好,写写小文章见报,稿费不重要重要是腹中有了诗书提了气质工友们老远打招呼,吕科长,文章又见报了。
二舅对吃是内行,老舅对玩是内行。
大舅接到妈信知道是一诺,拿信手筛上糠了,两张信纸唰唰响,‘事轮到谁都行就不能轮到一诺,轮到一诺大姐就炸毛’姥爷姥姥听完信。‘怪你大姐,大姐夫平常管很一点出了这事?打一巴掌该咋了,那叫一舍不得,要是一豪一娜,你大姐大姐夫吹胡子瞪眼’
‘你别唠叨了叫卫学找找关系,病不等人住最好骨伤医院赶紧回信,他大姐大姐夫等着呐’姥爷话提醒大舅。写回信去了。
爸妈接到回信,赌着心有点缝了,医院方面不签字,转不了院,爸管了那么多,抱着一诺就走,妈整理一诺东西,连夜坐火车到姥家。大舅,大舅妈,站台接着。
大舅同学妹妹在骨伤医院当护士,帮忙着了骨科刘大夫,还是没床位,在穿堂打地铺,总算把一诺安顿下来。
刘大夫要病例报告爸撒了谎‘着急忘了’
刘大夫说‘没关系,看了孩子胳膊放心落不了残疾’
一诺从手术室推出,胳膊又变了不是90度了是大于90度。昏睡着。大舅,老舅,姥爷围在一诺病床前,妈太累,爸留下,妈和姥爷,大舅,老舅回姥家。
姥姥摆了一桌饭菜,妈没吃倒头便睡。姥姥在炕上盘腿,一锅一锅抽着烟袋锅子,姥爷靠着被垛摸着剃没几天长出新发,想着一诺来家到现在七年了,没想多大福,也没缺她啥,乐呵呵,倒委屈了一娜,明明比一诺小十一个月,偏偏当了一诺姐,总算对起她亲妈了,永远不提倒也相安无事。胳膊缝了二十来针,一块美玉有了瑕疵,做父母遇事来回想,坏的一面全归自己,绕不出这个弯来,‘事出了没有后悔药,睡会就行了先吃口饭,你也是我闺女,谁都为儿女活,到头来父母还不是脱坯模子,各有各命吧了’姥姥说完抽她烟袋锅子。
妈要回医院,姥姥让带点家饭,‘医院饭贵煮的烂我吃着都嫌软一诺更不爱吃了’妈拿了饭急匆匆出门,大城市有大城市好处,出门有公交方便,老字号门面都归国营到点上班,出来早想给一诺买吃的省事没开门呐,骨伤医院坐落市中心,在妈小时就有,接的都是重病号,吊胳膊吊腿哼唧诶呀不知道还以为下地狱了,走路要稳别莽撞更不要抢道,给那住着双拐,单拐,脖子上套着纱布绳兜着胳膊,歪着头眼睛看着西却向东走人留道,撞了他们不如撞了自己,有病人没好脾气没好态度,一脸焦虑痛苦表情足让你退避三舍。一诺还在穿堂地铺,爸眼红红睁了一宿,怕一诺翻身压住左胳膊,疼了有兹哇乱叫,爸揪心挖肝替一诺疼。活了这么大感觉时间细细拉长了,慢的表不走似,看看还是那个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