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呢。”她在从祁耳边低声道。
“天亮了……朕讨厌天亮,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却满是肮脏污浊,倒还不如黑暗长夜,就像死亡一般安静。”随着窗外天光转明,从祁的声音却变得低哑厌倦,他伸手压住额角,俊美的双眼重新被遮在了阴影之中。凝光伸手拂过他的脸庞,柔声道:“累了,就这么睡一会儿吧。”
从祁朦朦胧胧应了一声,半晌不再言语。当凝光以为他已经睡着时,他忽又开口问道,“凝光,你想要什么呢?这天下人间,只要你想要的,朕都可以给你。”
要什么呢?
凝光唇角徐徐泛开清冷的艳色,声音仿佛隔着永夜传来,“我想要,那紫鸾朝云服,和那九翟金凤冠。”
天朝昭成三年秋,楚堰江变赤如血,日有蚀。大司马上公苏贺腰斩于市。
十一月己卯,皇后苏寐衣因擅毁御旨获罪,废为庶人,迁居承平宫。
冬十二月初,怀帝召众臣太极殿朝议,拟册新后,将立皇长子惠素为储。
皇长子惠素,昭成二年春三月,贵妃凝光所出。其时白日星现长空,没于岐山,皇子降,太极殿陷地三寸,云练绕空。怀帝大赦天下,赐名惠素,为筑宝合殿,召九州僧侣祈福四十九日,以佑安康。
初冬一场大雪,将帝宫仙苑染遍琉璃琼光。宝合殿中暖帘错落,重花锦绣,四下寒意虽重,身处此间却唯见融融暖雾,飞雪成烟,遥对着银装素裹的太液池,好似天上人间,一番世外光景。
千宫万殿雪景逶迤,贵妃娘娘的金轿出了仙华宫,一路上御廷内官以及嫔妃女吏但凡相遇,无不跪避雪中。轿中女子玉面狐裘,淡映雪光,眉目干净得如同冰水琉璃,却在极致的清冷中,透出迫人的雍容与妩媚。
“贵妃娘娘万安!”
内殿之前雪毯铺路,随着八名锦衣侍女问安的声音,凝光入殿去了狐裘,穿过宝光流转的回廊向暖阁走去。
暖阁前一溜挂着数十个金丝鸟笼,翠羽黄莺清声婉转,热闹得好似阳春三月。但随着凝光渐行渐深的脚步,一切喧嚣之声慢慢消褪,逐渐化作丝缕苦涩的药息。
“贵妃娘娘。”
贴身照顾小皇子的女官端着一盏残药,敛襟行礼之后悄然退出。凝光独自驻足帘侧,注视着金榻上粉妆玉琢的小小婴儿。那孩子看去极为乖巧,不哭不闹安静地躺在那儿,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凝光迟疑近前,伸手摇晃精致的襁褓,那孩子却一动不动,没有丝毫情绪的反应,就像玉石雕成,锦绣罗绮里一件天生的死物。
凝光心中存着的希望瞬间碎成齑粉。整座大殿垂幔重重,金丝银纱随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微风轻轻拂动,仿若烟云游走,她便这样站着,身影透过错落的微光,一片模糊不清。身体中似乎又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那日跪在太极殿前,她曾祈求上苍放这孩子一条生路,如今天遂人愿,便是这般结果,天朝未来的太子殿下如今是个傻子……
“娘娘。”
身后突然响起一人的声音,一个黑衣人出现在帷幔之后。凝光眸光一低,侧首看去。那人抬头望来,额角处有道猩红的疤痕一闪而过。
“田戎,你来了。”凝光回身时脸上情绪尽敛,唯余清幽眉目,透骨艳色。那黑衣人在她转身时目光骤然一亮,盯了她半晌,道:“娘娘,少公子回京了。我来跟娘娘说一声,事情得快些办了。”
他说话时带着一种冰冷的意味,叫人一听便知是历尽杀伐的狠辣人物。金帷后凝光的身子隐约一僵,低声道:“他终不肯放过这孩子。”
“公子曾道,这孩子乃是来替娘娘挡那一场灾劫的,他原本便不该出世。公子的意思娘娘应该很清楚,这药娘娘收好了。”田戎说着取出一粒药丸,掌心里不过豌豆大小的一点金色,灯下却淬着杀人的光。
凝光只是看着,迟迟不接。田戎等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小皇子这般活着,将来只怕更加受罪,娘娘纵是不忍,却又护得了他多久?如此反倒有益无害。”
深影里血色蔻丹咔嚓一声,生生折入掌心。片刻后,凝光抬眸,朱唇微抿只似笑意淡薄,“田戎,有件事你可不可以帮我?”
她的笑容清软柔媚,唇光如染,带着淡淡的哀,幽幽的怨。田戎神情似乎变得不那么冰冷,近前半步,“娘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吧。”
凝光眼中又现出那种莫名的神情,玉手轻拂帷幔,低低在他耳边说了句话。田戎听了眼底一震,那丝震惊却又在下一刻倏然化为锐利的锋芒。在他抬头的一刻,凝光指尖微松,绝世颜色复又隐入了光影深处。千重帷幔如烟染,她的声音亦像幻境幽云,在满殿灯火中低低盈绕,“我不能违抗他的命令,你也不能,但凤毓压制了你那么多年,举世之中,唯一能够阻拦少公子的也是他。这件事,你知我知,有益无害。”
话中柔香幽如缕,一丝丝勾起人心头的欲望,情欲物欲名欲利欲,每一样都值得人铤而走险。田戎盯着轻纱影里半边艳容,嘴边徐徐露出笑容。
“娘娘的意思我明白了,此事便交我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