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鲜子还在发电部吗?”小刚提起了原来的副值长,刘庆东心里知道他们之间曾经闹过矛盾。
“早离职创业去了,说是在北京搞高压容器呢。还惦记老鲜子呀?你们都是性格随和的人啊,怎么还针尖对麦芒,平白无故地掐上了呢?”刘三哥很是不解。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啊。平时感觉还处得不错,可遇到事儿却翻脸无情。怎么地?跟我摆臭脸,装什么装啊!谁怕谁?”脾气一向温和的小刚,突然竖起他的短眉毛,吐沫四溅,大发雷霆之怒。猛搊了满杯的啤酒,他将事情的前前后后细细道来。
那时离“姚大爷”巡视已过去两年了,小刚经过零米辅机的磨练,光荣地升格为汽机助手,老鲜子正是这个值的副值长。
工作中总有些鸡毛蒜皮的恼心事,这不,为了个热网回水截门开多开少,小刚把热网的值班员牛童给打了,说打,也就是用大帐本拍了下对方的脑袋。
“那也不行!”鲜子立马找小刚谈话。
“为了点工作的破事,怎么能动手呢?”
“谁让他、先骂我的。”
“骂你也不能动手啊,这是工厂,不是大马路,你这叫违反纪律。而且那也不算骂啊,也就是带点口头语。”
“谁让他、先骂我的。”
“家有家法,厂有厂规。你打人了,得给人道歉,写检查,扣奖金……,能做到不?不行!那只有把你送到部里去了,信不?”
“谁让他、先骂我的!”
第二天一大早,鲜子家的电话响了。
“你好。”
“老鲜子,你别跟我、装,给我准备两万块钱,做我的精神损失费。能做到不?不、行。你知道我大哥是干什么的吧?说卸你胳膊不带卸你大胯的,那我找人归拢你,信不?”
是小刚!鲜子感到又可气,又有些担心啦。换成别人这就是个浮云,而小刚,可是纨绔啊!还有个有背景的哥哥呢。
一上班,鲜子第一时间把担心汇报给了值长朱岩,值长朱是弯轴后顶替值长刘志坚的。
“甭怕,我找他谈谈。”值长把事情应下来。
“刚啊,听鲜子说你向他要损失费了,不给还要打他?”
“啊。”
“同志之间就像兄弟,哪儿有那么大仇啊?你看把鲜子吓的。”
“嘻,我、吓唬他呢。”
“是吗?那挺好。我说不能嘛,咱小刚也不是那种人呀!”
“嘻,唉,朱、师傅,他们都说我、像黑社会,都说我、像许文强。
“不像!”
“怎么地呢?”
“你没有许文强的个子高啊!”
张小刚对朱值长的幽默记忆犹新,“那回是真的把我气坏了,不是看在朱值长的面子上,我备不住找两个小弟教训教训老鲜子。三哥,吃瓜落儿的刘值长现在怎么样了?”
“刘志坚刘值长从工会退休以后,走南闯北做监理,他那人多认真负责呀。几天前遇到和他住一个楼的邹师傅,听他说前一阵子他傻了,只会说‘你们就瞎整吧’,老年痴呆不认识人啦。”两个人为命运多舛而相视无语。
“小妹,有咖啡吗?”
这个声音很熟悉呀,刘庆东向餐车吧台望去,是那个四六不懂的家伙。哦,他是吃盒饭吃得口渴了,来买水喝的,他怎么自己亲自前来,那个跟班的年轻人呢?
“先生,您是要咖啡吗?有,现磨的,四十五元一杯。您要几杯?”年轻貌美的女乘务员彬彬有礼地回答道。
“声音跟长相一样,这么好听动人,我刚才去上个厕所,直接被你的光彩晃过倷的。小妹,你知道自己很漂酿吗?”高鼻梁挤眉弄眼地极尽挑逗之能事,由于按捺不住的兴奋,他的嘴角痉挛地抽动着,“给我倷酿杯,一杯请你,感谢小妹给我带倷呐美的享受。”
看来乘务员也是见多识广,什么人都遇到过,没被几句甜言蜜语撩拨起春潮,只是带着职业的微笑说了声谢谢。
那家伙还想说些花言巧语,博取对方的芳心,却被一阵许巍的“我像风一样自由,就像你的温柔无法挽留”手机铃声打断了。
别人是听不到电话里说些什么的,可刘庆东的鬼耳朵却能听得清清楚楚,对方是个男人在苦苦哀求,听口气是高鼻梁的下属,想要他宽限几天,好像什么集资款筹不上来了。
“听着,冀军,我现在是山穷水尽呐,公司的车子被工程队拖走呐,账面上就剩那几个大子呐,投资人天天堵着办公室的门逼债,购房业主也倷跟我拍桌子。你要是再筹不上倷,就不要在我的公司干呐,经你也别当呐,赶紧滚蛋。”刚才还花团锦簇,一转眼已是冷若冰霜了,冷得连十几步远的刘庆东都直起鸡皮疙瘩。
一个电话坏了心情,高鼻梁只喝了一口咖啡,便皱起眉头抱怨道:“笨蛋,没有钱全完蛋。呸!奸商,都是奸商,烘焙过度呐,比黄年还苦。”
“先生,口感不如意?我们这儿还有各种饮料。”女乘务员善解人意地推荐着。
心气不顺的家伙没好气地推开塑料杯子,“饮尿我是无福享用呐,你给我拿瓶水吧。”他接过递来的矿泉水,有意无意地摸了下人家的小嫩手,嬉皮笑脸地瞅着对方,见女乘务怒目而视,讨个没趣。
他从衣兜里掏出个白色的小塑料药瓶,拔开盖子,拿出两粒裹着薄膜的药片,用指甲破开,将里面的片片扔进嘴里,再拧开水瓶盖漱了下去。付了钱后摇摇晃晃地返回车厢,还不时地用拳头擂着腰眼。
“人渣,就没看过这样无耻的人。”刘庆东对其嗤之以鼻,当他再转回头,把目光投向朋友时,却见张小刚又展开那份报纸,把自己的上半身躲了起来,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人,生怕被谁认出来似的。
“小刚,你认得他?”刘三哥看出朋友是有意在躲避那家伙。
小刚一付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样子,“三哥,是不想让他们看到我。你有所不知,这个讨厌鬼叫付鑫,人如其名,名如其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忘恩负义、没有心肝的家伙。他原来是做房屋中介的,买卖做大了,感到倒腾房子不如盖房子来钱快,就倾其所有跻身于开发商之列。在城郊小镇拍得了一块地皮,分三期开发建度假屋,还打井千米钻出热泉,起名叫世外仙居。要说他可真有本事,请来省里领导剪彩,市长为泉水题字,美其名曰第一泉。”
张小刚说到这里长叹一声,“嗨,挺好的项目,世外仙居仿欧式建筑、泉水、田园、自耕地,还紧邻一个碧波荡漾、水鸟栖息的大湖泊,处处都是卖点,所有人都说前景无限。可这家伙鼠目寸光,好大喜功,就像他那高度近视似的,不切实际只图虚荣,看房车用豪华商务车,不管有几个客户,哪怕只有一个人,百余里路程也跑个来回,不计成本任性胡来,致使预算超标,资金捉襟见肘。”
“这家伙可真败家,那不是要资金链断了吗?”刘庆东惊愕地瞪大眼睛,几年来听到相似的案例不是一个两个啦。
“可不是,没钱了,他才着急,像热锅上的蚂蚁。银行贷不到款,就办了个叫做开泰的投资公司,在社会上集资圈钱。可还是一意孤行,大手大脚,借来的钱拆了东墙,补西墙,负债似滚雪球越来越大。”小刚用手捏扁了空纸杯,“投资人眼看着自己的钱要打水漂,那可都不是小数目,最少的也有百万,多的上千万。便联合起来向其讨要,又委托我的事务所要将其告上法庭。我就劝他们,若是起诉这个穷光蛋,把他送上法庭,再判个六七年,大家的投资就全完了,落个鸡飞蛋打,还不如把他看住了,给他时间让其把房子建成,慢慢把钱收回来。”
他把听里的残酒一饮而尽,“三哥,拿人钱财就得为人消灾,前几日,得到内部消息,这衰人要去天池散心,大家怕他携款畏罪潜逃,由我暗地里跟踪以防不测。”
”嘣,嘣,嘣嘣”响起了播报站名的前奏曲,“女士们、先生们,前方到站延吉西站,下车的旅客由右侧站台下车,列车停靠时间三分钟。Ladies and Gentlemen,”
两个朋友眼看即将到达目的地,便结束小酌,互相留下电话,加了微信,再次握手互道珍重。
当刘庆东返回自己的车厢时,里面正发生着吵闹,“你这脑太婆,咋这般没记性?说呐,不要你的打糕,不要你的打糕,你还一个劲地让啥?不要弄脏我的衣服。”
老妇人又在一个劲地弯腰致歉,一会儿讲着朝语“密安哈迷答”,一会儿又说着生硬的汉话“对不起”,还是一付做错了事情极度抱歉的样子。她的手里捧着一个塑料盒子,里面整齐地码着金黄的打糕。
“起!那彪子在哪儿?”那个负责本节车厢的男乘务撸胳膊挽袖子地叫嚷着,气急败坏地推开乘客闯了过来,老妇人一个没站稳,身子一栽歪险些摔倒,几块打糕掉落到地上。
“个绿草的!怎么事儿?喃色胆包天啊,敢惹呼俺老对儿,她那小嫩手是喃那彪子碰的?”男乘务是个暴脾气,一把薅住高鼻梁的衣服领子。
旁边的随从挺身而出,上手去掰挑衅者的手臂,“粗鲁!我们付总稀得撩扯你的对象啊?你是谁呀?”
“干恨吗?彪样儿,是俺老对儿,俺铁子,不是对象,一边呆着去。”他一杵子把抗拒者击倒,“喃个潮乎蛋子,嗷嗷什么?”
然后又怒视付鑫,“喃脑子进水啦?坐个高铁还得瑟上了,俺铁子的小嫩手俺都没摸着,让喃给摸了,我草,扇死喃。”他抡圆了就是一撇子。
高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被打飞了,那惹祸的根苗顿时像个无头的苍蝇,瞎摸糊眼地四下划拉,“我没招惹你铁子啊,你铁子是谁呀?乘务员打乘客呐!”可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是那卖咖啡的找救兵了。
“海子!别打啦。车长!就是他。小峰哥,是这个人欺负我。”从车厢通道外急匆匆赶来两个带着大盖帽的男子,那个俊俏的女乘务员在后面指认着,说完嘤嘤地痛哭起来,像是受到了奇耻大辱。
“就你啊?就你调戏乘务员啊?就你光天化日之下侮辱良家妇人啊?黄花大闺女的手你也敢摸?你知道她是谁不,她是我对象,一看你那损样就是个花心大萝卜,欠收拾吧?”魁梧的乘警一把抓住付鑫的胳膊,倘若他再反抗,立即就要施行强制擒拿。
车长不愧是车长,就是有原则,有分寸,有气度,“这位乘客,我是本次列车的车长,请出示你的身份证。”
付鑫在随从的帮助下找回了镜子,还好,并未损坏重新戴好,“误会,误会。我是无意间碰到那位小姐的手背,脑天作证,不是有意的。”他心里忐忑地手有些发抖,摸遍了浑身的口袋也未找到证件,“万春,我的身份证呢?”
“付总,在我这里。”小青年从座位上的手提包里取出两个人的身份证,毕恭毕敬地递到车长手里。
对方看也未看,“乘客,你已触犯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你们两位请跟我们走,协助我们调查。”二话不说转身就走,那两个被调查者虽是极不情愿,却也不得不听人家调派了。
“上帝让人灭亡,必先令其疯狂,这都是你自己作的,看你就不是好饼。”刘庆东心里虽有些幸灾乐祸,但也有自己做人的底线,“车长,车长,我作证啊,这位确实只碰了那女同志的手背,没干别的出格的事,道个歉,批评教育一下就行了。”
车长等人稍作停顿,“这位乘客,当时你是亲眼所见吗?”
“怎么处置不需要你来做决定,也许你们是一伙的呢。”乘警下决心要严惩不贷。
还是车长公正严明,“是呀,你、我都说了不算,依据条例裁决吧。正好,你也跟我们来吧,协助调查。”
刘三哥真不愿意趟这汪浑水,可一是一、二是二的认真不苟的处事原则,是二十年来日积月累地沉积来的。事到如今,只有硬着头皮跟着走了。
他们刚走不多时,车厢里有人撕心裂肺地哭叫着,“儿子!我的宝贝儿呀,你怎么没气啦?你吃了什么啦?打糕!”
那魁梧的乘警闻讯奔回来,“怎么啦?女士,发生什么事了?”
“乘警同志!我的儿子,我的宝贝儿被噎死了。”是个穿着大罩衣的少妇泪流满面地回复道。
“你家的孩子在哪儿呢?啊,是条吉娃娃呀,可把我吓完了。”乘警摘下大盖帽摸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子,“不对呀,老妹,高铁上是不允许携带宠物的,你这狗是怎么通过安检的?”
“我,我”少妇心虚地低下头,下意识地撇了眼大罩衣下的肚子。
“自己处理,下不为例。老妹呀,我家也养狗,是串儿,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嗨,万幸宝贝儿是噎死了,你看都噎出血来了。倘若咬了别人,你可摊上大事啦。”说完去乘务室找来了黑垃圾袋,小心翼翼地把小狗的尸体装起来,原来乘警也有温情的一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