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东没有立即说出自己的证据,而是让所有人跟他去里面的隔间,那是英子独居的屋子。
他“哗”地拉开房间与客厅的木门,又轻轻提起去后院的另一扇木门,只开了半个身子能够通过的缝隙,然后再轻轻关严,房门关上时发出“咔”的一声。
三哥一指盛气凌人的姑娘,“我认定是你对梯子做了不该做的事,这就是我第一个依据,当时我们在正厅里聊天,随口问了一句,唉,小导游去哪儿啦?半天没见着她了。说完你就拉开了隔断木门,给人的印象是你一直都呆在屋里。可实际上,你却是刚刚从后院溜回来,真是凑巧啊,如果再晚回来一分钟,是听不见我的问话的。”
“切!你怎么确定我刚进屋,你看到啦?”姑娘不服气地撇着嘴。
刘庆东嘿嘿一笑,“小姑娘,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你那些小动作怎能逃过好运转员的耳朵和眼睛。因为我在你拉开隔断门之前,听到了关上房门的“咔”声。还有你满面通红的脸蛋、游移不定的眼神与抑制不住的急喘声,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是干了一件极度紧张的大事,慌里慌张地跑进屋的。”
见大家都恍然大悟地频频点头,几个人的思路都随着他那抑扬顿挫的叙述展开来,“你在豆子奶奶找上门来之前,还是对付家充满善意的,当看到可疑的人闯入时,奋不顾身地追赶报警,那时你充其量在纳闷,为什么对村子里的景物如此熟悉?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一家子,就是造成你苦难童年的始作俑者。可当你听到了吵架所牵扯出来的旧事,你震惊了,它唤起了尘封已久的记忆,那是屈辱和仇恨的交融体,于是你决心要报复,把矛头第一个指向害你父亲身败名裂的付明。”
刘三哥提高了声调,“用什么能在短时间里达到目的呢?你听到老爷子要去菜窖取白菜,马上决定在梯子上下手,把两侧的边杆做出缺口,一旦踩上去,其后果不堪设想。至于说砍木杆的工具,你想起了牲口棚里切草料的铡刀,于是就偷偷溜了进去,拧开已经松动的刀头螺丝,卸下带柄的生铁刀,又跑去将梯子上面的边杆砍出口子,把梯子翻过来,让外面的人不能发现端倪。你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多么高明,却没想到铡刀是你愚蠢计划的败笔。”
小导游歪着脖子不以为然,“你不服气?我没有冤枉你。那铡刀端部的螺丝事先是松开的,你很容易拧开它,卸下作案的刀子。可把铁刀再按回去时,你却没有拧紧,我事后试着又拧进去两扣,这说明什么?说明砍梯子的坏人慌慌张张来卸下,又慌慌张张地安上,并未注意螺丝原来的状态,而且这人的手劲不大,怀疑应该是个女的。”
“切!姓刘的,你的耳朵、眼睛还挺贼啊,你说自己是啥员?那是个什么鬼东西?”姑娘挺起胸脯毫不示弱,“你说的没错,我当时是不在屋里,我是去牲口棚取铡刀了,正如你说的,想用它在梯子上砍出口子,摔死他个老瘪犊子。可我没有力气,砍了两下就没劲啦,当时心里发虚,又见实施无望,便决定放弃了,我把刀子往草丛里一扔,就跑回屋里来,正听到你们的疑问。老婆子出事以后,我怕你们发现铡刀,把它拾回来重新安上。姑奶奶这个人有一说一,是就是是,不是也不能像我爸那样被人诬陷。”姑娘言辞凿凿,说得刘庆东若有所思。
“好呐,都是我当年一念之差的罪过啊,我害呐大姑一家三代人。贞子,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是多好的孩子呀,你和你妈现在过得还好吗?我相信脑婆子不是你害的,即使是你砍的梯子,我也不会怪你的,如果你想出气,就再踹我一次吧。”老爷子神色颓丧地表着态,“脑二,你把贞子送回家去,跟姑奶奶说贞子回倷呐,我家出的事不能怪孩子,代我说一声,改日我付明要登门谢罪。”
付鑫应了一声,带着姑娘出去,金万春紧跟在后,“二哥,我也一起去,这是啥事呢?崔姨原来是永生叔的媳妇,谁能想到整出这个结果来。”
“先别急着走!贞子,把我的手机还给我。”刘庆东大声把他们叫住。
“谁拿你的手机了?”站在门口的小导游梗着脖子否认道。
“不是你,还会有别人吗?你把手机和钱包拿去,是怎么处理钱包的?塞在东头矮墙的缝隙里,这只能说明手脚不干净的人没有走出过这院子。你说是世俊呢,还是万春呢?要不就是付家三兄弟,可只有你没有离开过这个院子。”刘庆东有板有眼地加以分析。
“你怎么不怀疑付家老两口呢?”贞子拒不承认是自己偷的。
刘三哥又是嘿嘿一笑,“我既然认定是你,就是有真凭实据的,在县医院给大婶交挂号费时,我无意间看到,我的钱包里染着红墨水的十块钱却出现在你的手里,你说稀奇不稀奇?”
“切,谁稀罕!连个指纹锁都没有。”贞子撩起裙子掏出个手机抛过来。
老爷子付明听说是姑娘出钱给媳妇看病,又受感动了,“孩子,是你垫上的钱?好孩子呀,我给你拿钱去。”
“不是我交钱,还能有谁交?别提钱,一个个的兜里比脸都干净,我就纳闷了,咱们村里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更可气的是,大小也叫个县医院吧,竟然不能网上支付,我算服了你们啦。”她扭头便走,没有半点羞愧之意,“付老头,害我一家子的是你,你媳妇跟我没仇,我是不会害她的。上医院的钱不用给我,我是用他的钱付的押金。”
按照原定计划,第二天天一亮,商务车便开出了灵光村,车上多了付家老三付晶,他是跟二哥去省城见世面的。
“脑三,你这回进城可要收收心吧,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呐,咱爸出倷时说的话要往心你去。”
“二哥,我记住了,你就擎好吧。”
“付晶,我想问问你,你们家牲口棚里的铡刀平时用不用?”中排座位上的刘庆东回头望向老三。
“当然用啦,你们来的那天下午,我还用它切过草料呢,挺好使的。”何晶不知刘三哥为什么这么问,“刘先生,你在想什么?”
刘庆东转脸望着车外,“我在想来你家的那天晚上,一定有人动过它,要不怎么刀头的螺丝是松开的,是某个人要卸下来,可是没有得逞吧。”
付晶突然一拍中排的靠背,“对呀!你一说,我猛得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天挺黑,我给二哥送完饭,和他聊了一会儿,实在是没有共同语言,呆得五脊六兽的,就想出外耍一耍。刚攀梯子上到地面,用手一掀头顶的石板,你们猜怎么着?”
与他并排坐着的金万春、张小刚同时问道:“怎么着?”
“怎么着?吓死个人,牲口棚里黑咕隆咚地蹲着个人,正在鼓弄那把铡刀,见我一露头,他扭头就走了。”
“你看清他是谁了吗?”刘庆东急迫地想知道。
“是咱爸,或是大哥吧?别人大晚上的进牲口棚干什么?”付鑫并未感到有问题。
“不是,这个人我还真不认识。”老三用手一摆,坚决否定了哥哥的想法,“我确实没看出来是谁,一个是天黑,没打灯;再则我这近视镜度数不够,这金丝边眼镜不是借给你了嘛,我当时戴的是以前度数小的黑框镜子,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凑乎着戴。看他走了,我也没多想,抽上来梯子,放到黄牛身后,就出村去了。刘先生,那个人卸我家的铡刀干什么?不会是要杀人吧!”说完便咧着嘴哈哈大笑。
走的是高速,没到九点便到了延吉市内,大家都没吃早饭,便有人嚷着先填饱肚子。
“还是去那家欣欣小吃铺吧,那家的果子酥脆,豆浆浓香。”付鑫提议道。
金万春跟着随帮唱影,“付总说得对,我们去吃豆豆果、脑浆子。”
张律师和付老三一脸茫然,说是要见识见识什么样的脑浆子。
到了火车站转盘旁的小吃铺,情绪低落的小导游和司机执意不吃,要在外面等着,待他们吃完再送去高铁西站。
付鑫诚心相邀,见他俩死活不吃,又为这三天来的烦劳很是过意不去,便与老牛仔司机先行告别,说是自己打车去高铁站,让其回家好好休息。
可英子是不能走的,几个老大哥左哄右劝拉到店里,尤其是付鑫声称要与她研究公司员工旅游度假的事宜,最后姑娘还是勉强答应了。
“英子,你位司机师傅姓什么?”大家往店里走着,刘庆东突然冒出一句。
“他姓崔。”
“这人不错,挺实惠的。哎呀,不知何年何月还能相见?”三哥发着感慨。
姑娘听后笑了,“像生离死别似的,想见他还不容易,一会儿我给你他的电话号码,你加他个微信。崔大哥经常去省城的,几天前还去过一次呢。他的妹妹在你们那儿工作,说是啥大地产商的财务总监,还兼带着啥零食屋的东北总代理,以前还让我改行加盟呢。”
已经过了早餐的高峰时段,没想到店里的顾客还这么多。他们六个人挤在一张桌子,待索要的几样上齐了,由金秘书绘声绘色地一讲,三个人这才恍然大悟,弄明白了什么是脑浆子和豆豆果。
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拄着拐棍,手里掐着竹篮子,颤颤巍巍地从他们桌边经过,走一步停一下,嘴里还念念有词,“年岁大了,可得加小心。”他还有意无意地冲刘庆东笑了一笑。
“叔啊!不是说了吗?我一会儿给你送过去,你先找个地儿坐下。那儿有板凳,自己端到桌边去。”是女服务员在向老人喊着。
老人瞧瞧凳子,又瞧瞧离着几步远的空位置,逗趣地自言自语道:“你以为我是小伙子呢?说端着走,就端着走,你怎么不让我扛梯子上房呀?闺女,人老了,啥都不中用啦,在家翻个身都费劲。”
近边的人都在笑,感到老人家很是幽默,可刘三哥紧锁双眉若有所思,“英子,是我冤枉你了,梯子真不是你破坏的,你这小胳膊没劲,怎么能翻动那么长的梯子呢?摔伤婶子的是另有其人啊。”
“你说的是他。”付鑫他们几个也被刘三哥的一句话点醒了,彼此眼神交流,心照不宣了。
”嘣,嘣,嘣嘣”站台上响起播报列车信息的前奏曲,“女士们、先生们,开往省城的列车就是出发了,请没有上车的旅客抓紧时间上车。Ladies and Gentlemen,”
付鑫他们五个人快步走向所乘坐的高铁,找到自己的车厢,“咦,是喃们,巧啊?喃们看到天池啦?”其中的三个人闻声辨认出,站在车门边的,正是上次来时的男乘务员,他正笑眯眯地瞅着他们。
“看到啦!好事多磨啊。”刘庆东同样笑着回答他,“车长、乘警还是那两位同志吗?我有重要的事要找他们。”
“怎么事儿?喃找车长和乘警啊?一会儿开车后我带喃去。”站台上响起列车启动的哨子声,男乘务员抬起脚踏板,上车锁好车门,态度亲切地瞅着刘三哥,“看到天池啦,喃人品不赖。这趟还是上次的乘务组,餐厅服务员还是俺老对。”
高铁在辽阔的原野上飞驰,车厢里静悄悄地。坐时间长了人就犯困,待金秘书一觉醒来,只见邻坐的张律师和付家老三睡得东倒西歪,前仰后合,自己的老板刚刚起身向厕所走去。金万春心里嘀咕着,“我的二哥呀,如厕可以,千万别去招惹餐厅女服务员啦。”
万春眼见付鑫一步迈入厕所,还没等圆弧的自动门关上,一个秃顶的男子强行闯了进去。
“这人什么素质?上个厕所还争抢。”做秘书的怎能视而不见?一定要上前理论。
还没等他走到跟前,厕所的门缓慢打开,“崔司机,请吧!你终于让我们等来啦。”话音刚落,从里面呼啦啦涌出来五个人,前面两位戴着大盖帽,其中一个手里还捏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万春一见认出他们,是本车严谨的车长和魁梧的乘警。
再看跟在后面的是自己的老板与刘庆东,而那个被押解的男子带着一付手铐,神色颓丧地迈着沉重的脚步。金秘书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行凶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开商务车的司机崔世贵。
“牛哥,多亏你有先见之明啊。”付鑫有些后怕地说。
“我想他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定会尾随前来,孤注一掷的。”刘庆东还没完全从刚刚的搏斗中恢复过来,他又想起什么正欲说出,却被一阵许巍的“我像风一样自由,就像你的温柔无法挽留”手机铃声打断了。
就听电话的另一端传来冀经理的声音,“付总啊,好消息,目前政府领导非常重视世外仙居的事,昨天当天就开了会,法院、投资人代表、工程队悉数到场,研究怎么挽回局面,说是这么好的项目不能让它烂尾了啊。最终经协商同意,投资人暂时撤回起诉,还由我们启立地产公司接着开发,用以房抵债、参资入股的方式缓解矛盾。还有部分深明大义的投资人要继续投资,用三期土地抵押贷款的事也有眉目啦。”
付鑫的手机刚挂断,刘三哥的机子也响了,“你的酒馆对我打了烊,子弹在我心头上了膛,请告诉我今后怎么扛?”铃声是支新曲子。
“喂,哪一位呀?”
“我!朱岩。”对方是自己运行值的值长,“老三吗?在哪儿呢?还休年假呐?”
“啊。”
“别休啦,该收收心了,回来上班,眼瞅着冬季供暖迫在眉睫,要打硬仗啦。部长下令所有人员一律回岗,假没休完的明年再休,扭亏为盈在此一举,势在必得。”朱值长激情澎湃地下达命令。
“部长说的呀?汪宏啊?”
“什么呀,汪部已经调到大区去了,产房传喜讯,升了!现在是新任部长,原来党委工作部的部长可喜。老三啊,你得好好表现呐。”
“哦,知道了,没说的,朱值长,我这就回去向您报到。”
“马上回来呀,那挺好,你不用向我报到了,我现在到部里做付部长啦。你向小朋子报到吧,就是前年新来的那个人小孩,他是新提的值长。”刘庆东听对方先行挂断了,他才慢慢收起手机。
他眼望着窗外飞逝而过连绵的丘陵、茁壮的水稻、茂密的树林、翘角的朝鲜族房舍,还在尽力证明着自身的存在。刘三哥心里在想,“是得好好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