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雪苑内,飘落呆呆的坐在窗前,手里捧着一本书,心却不知道飞到了哪儿。清风也不再似以前那般在她面前晃,动不动就躲回自己的房内。每天都会有下人带回来关于寒秋的消息,也有那些妄下猜测的言论。不是不担心的,却依旧不敢去看他。因为她怕,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直到现在,每每一想起那天的情形,她还是会吓得全身发软。
当听到那些猜测寒秋快撑不下去的言论时,她也会吓得心中发紧,却依然不敢去看他。心中亦有隐隐的自责,毕竟他是因为自己才变成那样的。可是,若不绝了他的念想,他泥足深陷怎么办?若是去看他,又让他燃起希望,怎么办?
最终也只能狠狠心,不去看他。
寒烟依旧每日过来看她,但他的疑虑也越来越深。四哥吐血,怎么会把落儿吓成那样,还这么久都没恢复过来?为什么她就是不肯去看四哥一眼?再来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她,她却依旧摇头说没事,寒烟便火了:“没事?你看看你的样子,是没事么?你再去看看四哥的样子,他都快死了,你还是不肯去看他?!”
飘落手中的书“啪”的落到地上。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不相信他的话:“你骗我。”
寒烟却只是抱着自己的头,慢慢蹲了下去,声音也越来越低:“四哥快死了……是真的。大夫说他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药吃不进去,食物也吃不进去……根本没有好转的迹象……他的心脉越来越差,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他就……”他再也说不下去,低声呜咽起来。
他快死了?他快死了?飘落脑中只有这句话,再看看蹲在地上的寒烟,已经忘记了思考,喃喃的重复:“快死了……快死了……”
她还没回过神来,忽然就见一个人扑到了自己的脚下,却是泪流满面的清风。清风跪在她脚下,泣不成声:“小姐,你去看看四少爷吧……四少爷那么辛苦,小姐,你去看看他吧……”
飘落突然想到了娘的死。那是怎样一种刻骨铭心的痛?一个原本一直守护在自己身边的人,忽然就那样走了,无声无息,像一片落叶随风而去。而结果,却是永远失去她!好残忍的死亡!飘落深深吸了一口气,绕开清风,推门而出。
她一路匆匆赶往清秋园,引来一路上下人们的侧目也不理。到了园内,她轻轻叩响房门,听到如初的声音后便推门而入,一股浓烈的药香顿时扑面而来。
如初正准备喂寒秋吃药,回头看见她,脸忽然就僵了,不知是喜是忧。
“四嫂。”她的声音很轻,似乎怕惊醒了寒秋,“我来看看四哥。”
如初愣了愣,放下了手中的碗,起身走了出去。在经过飘落身边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多跟他说说话。”
如初走出去,飘落缓缓走上前去,看到床榻上的人时,心痛,顿时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那真的是她的四哥吗?他的脸怎么瘦成那个样?白成那样?他摊放在床沿的手怎么会枯瘦成那样?往日那个俊朗,儒雅的慕容寒秋哪里去了?
她努力忍着眼泪,在床沿坐下,轻声唤他:“四哥。”
奇迹般的,寒秋的手动了动,皱了皱眉,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她时,眼里闪过一丝光彩。
飘落差点掉下泪来,还是强忍着,又唤了他一声:“四哥。”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略带无奈和自嘲的味道,虚弱的哑着声音道:“我还以为自己醒了呢……原来还是在睡着……也好,又看到你了……”
他竟然以为自己在做梦?飘落再也忍不住了,顿时泪如泉涌,一滴滴的落在他摊放在床沿的手心里。
他又皱了皱眉:“你怎么哭了?以前你都不哭的……”他缓缓抬起满是泪滴的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手覆于自己的唇上,强笑道:“这是,为我落的泪么?”他的眼神悠远起来,仿佛在回忆什么,良久,又开口:“那天,我看见……你为寒烟哭,当时我想……你若能为我落一滴泪,我死……也甘愿了……”他虚弱的冲她一笑,“就算是在梦里,也好……”
飘落忍不住转过身,不忍再看他的样子,却又听见他略带焦急的声音:“你就要走了吗?就算是在梦里,你也不肯多呆一刻?”说完他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飘落忙回转身:“我不走,四哥,我不走。”说罢轻轻拭去眼泪,又坐下来,看着他努力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呵……”他无力的笑了笑,“你骗我的,每次,不到一会儿……你就会走……越来越远,你不理我……你恨死我了……”他自顾自的说着。
飘落止不住的流泪,拼命摇头:“四哥,我怎么会恨你?从小到大,四哥最疼我……四哥!四哥,你好起来好不好……我已经没有娘了,我不想连你一起……”说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伏在他胸口哭了起来,“四哥,你好起来呀……”
“落儿,落儿……”寒秋听到她哭,声音也慌了起来,“落儿,你不要哭……我知道是我不好,我知道我不该……不该去你那儿胡说八道,是我不好……”他的手抚上她的头,轻轻摩挲着。
“四哥……”飘落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寒秋却突然笑了,笑得苍白而无力:“奇怪……你今天呆了好久,说了好多话……往天你都不会的……”
他居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飘落再也忍不住了,拖过他的一只手,放到自己嘴边,张口咬了下去。
寒秋吃痛,有点惊讶的看着她,但他也慢慢反应过来——痛?那也就是说……没有做梦?她来了?
“落儿?”他不确定的唤了她一声,定定的看着她。他看到她在哭,她看着自己不停的流泪,梨花带雨的模样,教他好心疼。他伸出手,想给她擦泪,却看到自己如枯柴般的手臂,不禁愣住了。他迷茫的望向她:“我睡了很久吗?你怎么……哭成这样?”
飘落伏进他的胸口:“你睡了好久……你不肯复原,不肯吃药,你让所有人都担心你……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
寒秋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暖意。他总算弄明白现在的情况了:她伏在他的胸口,她为他哭,她在为他担心,那是不是代表……她不怪他了?
“落儿……”寒秋努力捧起她的脸,细细看了很久,缓缓道:“你恨我吗?你怪我吗?”
飘落看着他枯瘦的容颜,摇头道:“不怪你,不恨你,只要你好起来就好,你要好起来……”
寒秋突然剧烈的咳嗽了几下,吓得飘落忙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寒秋却忽然拉住她的手,慢慢放到自己唇边。飘落心中一紧,就要将手抽回,但一看到他苍白的脸,马上就像失去了力气一般。寒秋轻吻着她的手指,喃喃道:“我不是做梦……我真的不是做梦……”
良久,飘落轻道:“四哥,喝药好不好?你要好起来。”
寒秋定定的看着她,无意识的道:“好。”
飘落这才将手抽回,端起案上的药碗,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寒秋很配合的张开了嘴,用力将药咽下去。但刚吃了两三口,却又吐了,刚吃进的药混合着丝丝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飘落一下子慌了,手中的药碗也落到了地上,忙掏出绢子替他擦拭。寒秋无力的握着她的手:“我尽力了……”
飘落心中一阵阵的疼,道:“再试一次好不好?”
寒秋点了点头,飘落便起身往门外走去。看着她的背影,寒秋微微叹了口气,很轻,飘落却听到了。但她没有停,很快走了出去。
寒秋知道,此刻他们再亲密,也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她在骗她自己,他亦是如此。而实际上,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也好。寒秋苦笑,就这样下去,也好。只要还能再看见她,就好了。他的手微微一动,触到一样东西。拿起来一看,却是她刚刚落在被面上的绢子。丝绸的布料,冰凉而柔软,洁白无暇,并无半点多余的花纹样式,恰如她的人一般。寒秋略略有些失神,然后将绢子收进了自己怀里。
飘落又端了药进来。这一次,寒秋终于没有再吐,将药全部喝了进去。喝完药不一会儿,他就沉沉睡去。飘落静静坐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起身出门。
刚出了门,就看到立在园子中央的如初。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见到飘落出来,她走上前来:“我有话问你。”
飘落随她走进堂屋,坐了下来。
“落儿,你愿意嫁给我二哥吗?”如初开门见山道。
飘落微微一怔。若是从前,宁子宸还未见过她,她是无谓的,嫁,或不嫁,对她来说其实没什么要紧,只要能平平静静的生活就已足够;可现在,宁子宸居然对她动了情,若是嫁给他,可还有自己想要的平静日子?若他在新婚之夜发现娶的人竟然是她,而她竟是慕容观止的女儿,他会作何反映?
如初见她不说话,微微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愿意。寒秋,也不希望你嫁,这是他的一块心病。”
飘落心头一紧,仍旧不说话。
如初继续道:“我希望他好起来。你若不愿意嫁,我替你去求——”
“我愿意。”飘落突然打断她的话。
如初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你……愿意?”
“是。”飘落点点头。寒秋现在,何尝不是她的一块心病?若是她还留在这府中,他是不是仍会执迷不悟?如果她的出嫁能够换得他的死心,能够让他便会正常的四哥,那也是值得的。就算,要面对宁子宸,也总比面对他好吧?
“可是……”如初心里满是对寒秋的担心。
“四嫂放心,四哥一定会好起来的。我明天再来看他吧。”飘落起身向她告别。
如初心中一暖:“真的?他真的会好起来?”
飘落淡淡一笑:“有四嫂如此待他,他若不好,岂不是太愧对四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