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被她一连的话问得顿住了,怔怔的看着她说不出话来。而她,则不知为何泪流满面,迅速从他身侧站了起来,走出了大殿。
到最后,他没有吃下任何东西,而她亦是一样。
她径直回到自己的住处,想要收拾东西离开,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带任何东西进宫,所有的衣物首饰都是宫中的,就连她身上也是。如此一来,倒真是没什么好收拾的。
等到天一亮,她便出了门,赶往宇文氏的住处,一进殿门就跪在宇文氏脚下:“如宁是来向太后辞行的。”
“你要走?”太后惊诧的站起身来,“可是宇扬他刚刚才醒,恐怕……”
“皇上他身体不适,自会有御医照管,有如宁在,其实起不了任何作用。”
静默了片刻,太后微微叹了口气:“看你这模样,竟是非走不可了么?”
“我本就不应该留在这里。”她突然红了眼眶,“如宁是订了亲的人,如今未婚夫君在宫外,我却任性的呆在宫内,实在是对不起他。”
“未婚夫君?”太后震惊的看着她,“你有未婚夫君?那……宇扬他知道吗?”
“他知道。”微澜点了点头。
此时宇文氏反倒明白了什么。如果他知道她有所谓的未婚夫君,而又将他忘得彻底的话,他一定会放手的。可是,如果他看得见她此时郁郁寡欢的模样,也看得见她尽心尽力照顾他时候的模样,是不是会改变主意?
“孩子,你和你的未婚夫君,有感情吗?”宇文氏突然拉住了微澜的手,柔声问道。
微澜眼光一闪:“他……他待我很好。”
“我问的是你。”
宇文氏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这一轻柔而缓慢的动作忽然牵动了微澜心底一丝莫名的情绪,傻傻抬起头看着她:“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他,什么都不记得……”
“那你待宇扬呢?”
微澜眼底的慌乱更加明显了,忙摇着头,低下脸不说话。
宇文氏看在眼中,心中不禁一喜,脸上却还是伤痛的表情,劝着她:“孩子,留下来。”
“不——”微澜突然决然起来,“我不会留下来。他有妻子,他很爱他的妻子,他还在等她,我不可以留下来当一个替身!”
“不是替身!”宇文氏忙的拉住她,目光灼灼,“如果我说,要你取而代之呢?”
微澜怔住了:“什么意思?”
宇文氏一咬牙,下定了决心,道:“我也不瞒你,其实,微澜是回不来了,我也只是瞒着宇扬,怕他知道了会伤心。我想要你留在他身边,你是个好孩子,不用当什么替身,你也可以得到宇扬的心。”
“她回不来了?”她一声惊呼,心突然跳得飞快。
宇文氏点了点头:“孩子,留下来吧,让宇扬忘记她,让他快乐起来,行不行?”
“可是……”她哑然了。如果她留下来,那穆郎怎么办?他说他会在那里等她,一直等。可是,如果她就此离开,那秦宇扬呢?
她脑中一片混沌,千头万绪理不出来,最终只能对宇文氏道:“太后,容我一段时间想想吧。”
她有半个月的时间没有出现了。
秦宇扬身子渐渐好起来,被人搀扶着在御花园中走动着,心中却只是算着自己有多久没见到她了。其实那天过后,他本以为她可能会就此离开皇宫,可没想到第二日却来了人回报,说她仍在宫中。他喜不自禁,身体也好得快了起来。
可是,尽管他每天度日如年的盼着她能出现,她却依旧没有人影。尤其宇文氏还过来告诉他,千万不要逼她,他只能每每在望穿秋水中度日。
“你退下吧,朕自己可以走。”他缓缓脱离了身畔小太监的搀扶,其实自己是可以走路的,只是他们却永远如此小心翼翼。真把他当成真命天子来服侍了?他不禁嘲笑自己,他算哪门子的真命天子,其实不过是个弑君篡位的小人。
他缓缓朝前走动着,长久没有在外走动了,呼吸着御花园中清新的气息,他的思绪也忍不住天马行空起来。
只是无论怎样天马行空,都是想她,只有她。
缓缓走到一处假山,他只觉得此处眼熟,细想起来,才想起这里是他那次追进皇宫之中,终于求得她原谅的地方。耳畔还依稀能响起她的哭泣声:
“秦宇扬……你放过我吧……我没办法承受,一次又一次……一会子好,一会子坏……到底哪个是你,到底哪个才是你……”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不要……你只会欺负我,一次又一次的骗我……我真的没办法承受,秦宇扬,我没办法,你离我远一点好不好,你离我远远的,不要再出现了,不要再来骗我了……”
可是尽管这样,她最后还是原谅他了,她说:
“秦宇扬,我真的完了,你说什么,我竟然都毫不怀疑的就相信……就算你是诓我,我居然都会相信……”
他想着往事,竟忍不住红了眼眶,伸手扶住旁边的假山石,却突然被一双手从身后抱住。
那样熟悉的气息,是她!他身子一震,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颤抖。
微澜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冲动,可是当她躲在假山后面,看着他一遍遍的抚~摸着假山,眼神迷离,湿了眼眶的时候,她的心很疼,她没办法再克制住自己。
是的,她想要他快乐。
“你在想她吗?”她埋头在他的背上,低声问道。
他的身子始终僵直着,缓缓抬手放在她的手上,有什么东西从眼中滑落,正好落到两人交叠着的手上,有些温热,又有些凉。
她感觉到了,身子一抖,却不由自主的将他抱得更紧:“不要再想她了,不要再为她难过,好不好?”
他哽咽着,久久不曾说话,直到忽然察觉到背部一阵冰凉——是她的泪,直直的浸入他的背心。他终于用力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让我看看你,好么?”
她一缩:“不要。你不是想看我,你想要看到她,因为我和她长得像,所以你才会想看。”
你就是她,你就是她呀!他的手微微颤抖,心中强烈的呼唤着,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道:“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又瘦了。”他低下头,她原本就纤细修长的手,此时更是显得瘦长,几乎能清晰的看见骨头。
“我是如宁。”她轻声道。
他终于点头:“我知道。”
她终于放开他,绕到他前方,直直的看向他。
他眼中的惊异一闪而过,因为她竟在脸上蒙了一块绢子,挡住了大半张脸,只余一双乌黑的眼眸在外,分外动人。
她看见他眼中的惊异,没有任何意外,反倒问他:“我现在还像她吗?”
怎么会不像。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可是却还是摇了摇头:“不像,一点都不像了。”
看不见那张脸又如何?只要是她,只要她在身边,他满足了,甚至,感激上苍。他做梦都不敢想,有一天她还会再次陪在他身边,可是如今,却是真的了。
只不过,她不记得他,她忘记了他曾经给过的所有的伤害。如果有一天,她想起来怎么办?
这个担忧始终存在于他的意识之中,甚至身子终于好起来,去上朝的时候还心不在焉的想着。
因为他的病缠缠绵绵拖了很长时间,朝事已经堆积如山,虽说有陆萧翎帮忙打理,却还是免不了许多被积压下来的。而他竟然还走神,底下有官员终于看不过去了,连续唤了他多声,他方才回过神来:“何事?”
官员们一阵叹息,很有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一旁的太监总管张凉忙上前打圆场:“皇上大病初愈,不宜太过操劳,可是累了?要不先回去休息吧。”
他摇了摇头,有些尴尬的看了底下的官员们一眼:“接着启奏吧。”
晚上回到清心殿的时候,她已经摆好了膳食,正坐在桌边无聊的敲打着一个空碗,听见外间宫女的声音,忙站起身来,看着从屋外进来的他,笑了笑。
她脸上依旧遮着面纱,他随看不见她的笑容,可是从她弯弯的眉眼就能看出,疲惫了一天的身心顿时又有了精神,走上前来:“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还不是那些。”她像是有些不满。
“你不喜欢?”他微微挑眉看着她,“那明日让御膳房换个厨子,或者把御膳房总管换了?”
“那还是不要了。”她眼中出现一丝焦虑,“那样对别人也不好,你不要撤换他们。”
他看着她的眼睛,忍不住再一次的怦然心动。已经这么久了,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开始,他都说不清自己反反复复有多少次的怦然心动,就像这次一样。明明已经全意倾心于她,却还是会一次又一次的深陷。
他缓缓低下头去,熟练的寻找着什么,却突然接触到轻柔的质料,顿时回过神来,看着她脸上蒙着的面纱,有些尴尬的笑笑:“吃饭吧。”
而她,却因为他方才突然的举动而紧张得心怦怦直跳,遮挡住的脸上已经是一片红晕,好在他看不见。在他对面坐下来,不能平复的心绪始终一片混乱,拿起桌上的那杯酒,微微拉起面纱的下部,一饮而尽。
这是她失忆之后第一次饮酒,却奇异的没有任何辛辣的感觉,反而觉得甘醇味美。她不禁惊讶:“我以前一定就尝过酒。”
他不禁好笑。岂止是尝过,以前分明最贪的就是杯中之物。
她看着他笑的模样,突然觉得一阵晕眩,也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别的什么。稍稍又清醒一点之后,她忽然看着他,咬牙道:“喂,你刚才是不是……想亲我……”
他怔了怔,仔细看着她的眼睛,发现那眼中竟有着丝丝迷醉的神情。怎么可能就醉了?他疑惑,却还是为她所问的话而失笑,如实的点点头。
“那……”她又顿了顿,“你清楚的知道我是谁吗?”
“如宁。”他缓缓吐出两个字,却在心中又加了一句——也是微澜。
“呵呵。”她突然娇笑了起来,声音悦耳动听,“你真的知道我是谁,你真的想亲我?”
“我想。”他轻轻将她往怀中拉。
她美眸一转:“那好,我让你亲……”
她真是醉了。若然是从前的她,说出这句话来倒是正常,可是若是失忆过后的她,能说出这句话,那便定然是醉了,否则,又怎会如此大胆?
“可是,你不准看着这张脸亲!”她突然又说了一句,偏过头去,轻轻吹灭了桌上的烛火,周围的灯火也逐渐暗去,有窸窸窣窣裙裾的声音,是宫女退出门去,也有轻微的吱呀声,是门被关上了。
她这才缓缓拉下自己脸上的面纱,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脸,他自然也看不见她的。可是她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越来越近,她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终于在被两片温热堵住双唇时,呼吸停滞了。
她完全被动了,所能感觉到的地方全是他干净清朗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香,甚至还长驱直入。
屋子里安静极了,她只听得见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不禁有些怀疑,他都不用呼吸的?
他的力道逐渐小了起来,离开她的唇,转而去亲吻旁边的地方。
微澜禁不住身子有些战栗,勾紧了他的脖颈,他却又再次缓缓印上她的唇,只不过这次不似先前的激烈和迫不及待,而是轻柔的,缓慢的吻着。
“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吗?”换气的间隙,他低声道。
她顿了片刻,醉意仿佛在逐渐散去:“为什么要我留下?”
“因为我想你留下来……如宁……”
他唤她的名字!他清楚的知道她是谁!她忍不住内心的悸动,潸然泪下,感受着他的吻依旧密密麻麻的落下,她终于点了头,痛哭失声:“我想留在你身边,我想留下……”
“别哭。”他缓缓拭去她眼角的泪,“我不会再让你哭,我想让你成为世上最快乐的人。”
靠在他怀中,她却不禁又想到了慕容惜玉。
对不起,穆郎,对不起……此次,我真没有办法不自私,为他,为我,两个人的自私……
情到浓处,她却突然一下子坐起身来,两个人的头顿时碰到一起,她复又头晕眼花的躺到了床榻上,而他,则坐在一边,揉着自己的头,又伸出手去想看看她怎么样,却忽然听她道:“不要在这里。”
他一怔,还没来得及答话,她已经坐起身来,有些气鼓鼓的模样:“这里是你和她的地方,我不应该在这里。”
其实她心中一直是忐忑的,唯恐他在哪一时刻,突然就唤出“微澜”的名字,那她情何以堪?
他哭笑不得,听着她在黑暗中窸窸窣窣的摸索着衣裙,自身后将她抱住,轻吻着她光洁的肩胛:“好,那就不在这里,以后都不回这里了。你说在哪里,就在哪里。”
只要有她,对他来说,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而她,却因为他这句充满暧昧的话而羞得满脸通红,恼怒的穿鞋下了床。
她所居住的碧水阁内,炭火烧得很旺,熏香也很淡雅,温软香甜,正如同她一般。他低下头,看着已经因为疲惫而沉沉睡过去的她,轻轻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整整一夜,他几乎放不开她。也曾经在黑暗中无数次思念她的身子,可是所有的思念加起来,都不如真实将她拥入怀中的一刻钟。如果昨夜是梦,那应该是他此生所有的梦了。
他是真的舍不得放开她,可是抬头看看天色,已经到了上朝的时候,无奈只能起身,匆匆洗漱,匆匆换好了宫女取来的朝服便直接前往了金銮殿。
微澜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方才醒过来,身边自是已经没有了他,但一想到昨夜,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只是,她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她坐在梳妆台前梳头,从镜中看到两个宫女在那边收拾床榻时讶异的眼神,方才渐渐抓住了那丝头绪。两个宫女很快的收拾了东西拿出了门,她悄悄靠近门口,果然听到了对话:
“不是说女子初~夜有落红么?这位如宁姑娘怎么……”
“嘘!作死么?你管她有没有,只要皇上喜欢,皇上都不在乎,你瞎起什么劲?”
“我不是为皇上不值么,先前那位极度受宠的皇后娘娘咱们是没见过,这会子又来了这么一位,什么宫规都不懂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个不洁之身,亏了皇上这般喜欢,不知是为了什么!”
……
声音逐渐越来越远,她脑中却越来越清醒,靠着门板跌坐在地上。是了,难怪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原来就是这个。她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的清白之躯是怎么失去的,都不知道。
她在门后缩作一团,脸色苍白,全身不住的颤抖着,只觉得冷,将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再不愿放开。
中午的时候终于有宫女察觉到不对劲,在门口敲了半天门也不见回应,顿时慌了神,又不敢擅自做主,只能匆匆前去天一阁,见到张凉,低声说了两句,便见张凉也变了脸色,心中暗自感叹着,果然可见那位如宁姑娘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秦宇扬本正在于陆萧翎议事,听到张凉的禀报之后顿时扔了手中的朱砂笔,匆匆前往碧水阁。门果然是推不开,他心中一急,就要用脚去踹门,却突然又顿住了,往旁边的窗户看了看,吩咐人将窗户撬开,然后自己跳窗进去了。
她就缩作在门后,头埋在膝盖内,不断地颤抖着。
他松了口气,泛白的脸色终于有所好转,缓步走上前去将她抱起来:“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