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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豆蔻公主16

秦宇扬依旧波澜不惊,看着她,忽然淡淡一笑:“南诏的女子,都如你这般大胆吗?”

罗裳妩/媚多情的眉间划过一丝温柔:“罗裳好运遇上了公子这般的人中龙凤,罗裳的大胆,只为公子而已。”

他心中再次突地一跳,脑海中闪过微澜那张布满了苍白和不可置信的小脸。

心,蓦然一痛,不可避免。

他想她。他发现自己那么想她。

可是,他拿什么去想她?他凭什么想她?

“为什么偏要带上这么个负累,让人玩也不能好好玩!”有些耳熟的女声,透着不耐烦。

“你是出来玩的?”接话的依旧是那个讥诮的男声,透着一丝轩朗。

微澜头痛欲裂,身子下方有轻微的晃动,脸上有温暖的绒毛划过。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终于睁开眼来,首先入目的便是有着华丽装饰的马车顶部,接着,是两张似曾相识的脸。

微澜猛然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原本是躺在马车内的羊绒地毯上,旁边那两个人见她醒了,都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你们……”微澜一开口,便觉得颈骨疼痛不已,“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

闵恬儿脸上浮起不屑的笑意:“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让我们抓么?”

微澜直觉一怔,看向那男子。蒙越然面上倒是柔和了不少,却也在深思什么事情:“姑娘被喂食了药,已经昏睡了四天。我们只是碰巧从那群人手中救下姑娘而已,又不曾见到与姑娘同行的公子,只能带了姑娘一道赶路。姑娘可是与谁人结了怨?”

他们救了自己?那又是谁抓了她?微澜陷入沉思。在她的记忆中,她只与两个人结下了所谓的“仇怨”,一是太子,一是秦宇扬的二哥秦宇霆。

想到秦宇扬,心中不觉又是一震,再无力思考自己被抓是怎么回事,又忽然想起了慕容惜玉,忙趴到车窗上一看,霎时间浑身冰冷。

怎么会……又回到了这里?

杭州。那个算不上熟悉,也算不上陌生,却深深印到了心坎里的杭州。

有他的杭州。

微澜尚未回过神来,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个回禀的声音:“少爷,我们的人查到小姐随着一个男人上了一艘画舫。”

“作死!”蒙越然听了这话,愤怒的一拳打在车身上,“什么时候的事了?”

“四天前。”

蒙越然禁不住握紧了拳头:“她要是敢……画舫在哪里,马上过去!”

微澜本意是想让他们放下自己,但见那两人的神色都不太好,又想到自己此时孤身一人,且不知道是什么人要暗中害自己,便安静的坐了下来,随着他们一起来到了江边。

当看着眼前那艘巨大华丽的画舫之时,微澜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天意弄人。

蒙越然眼见那画舫华丽的姿态,心中虽是忧心愤怒,却不敢妄动,先派人将闵恬儿送回客栈,自己正欲带人去周边查探一番,却忽然想起了微澜,转过身来看着她。

微澜愣了愣,淡淡一笑:“公子去吧,不用管我。”

蒙越然点点头,终究还是不放心,留了两个护卫下来。

微澜静立在江边,远远看着那艘画舫,过了很久,方才溢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秦宇扬,我们再次见面,应该也可以当作相识一场吧?

正想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两人急匆匆的交谈声,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尖厉女声:“怎么样,画意来没?”

“哟,画意姑娘说今日身子实在是不爽利,当真是上不了画舫。”

接着是那女声突然间的破口大骂:“她倒是真把自己当小姐了,还不是窑姐的命!还给老娘摆架子!她难道不知道那秦公子是多大的金主么,能看上她弹琴那是她的造化!她这是什么态度,连老娘都不放在眼里了!”

带了蒙越然要找的女子上船还不够,如今,还要召青楼女子来弹琴唱曲?微澜忽然冷冷一笑,转身朝那两人走去。这才看见其中那个女人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浓妆艳抹,花枝招展,正气得头顶冒烟的模样,想来便是鸨母了。

“我愿意替你们家小姐上船弹一曲。”

微澜直截了当的往那鸨母身前一站,婷婷袅袅,浅笑含羞,看得那鸨母一时都瞪直了眼,怔了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她换了身衣裙,罩了面纱,抱了琴随着前方带路的人走上了画舫。对她来说,练字是一大难题,可是这琴,却是学得极好,在所有公主皇子中都是翘楚,只是天性如她,却从不轻易示人。

画舫内很明亮,很温暖,隐约有男女调笑声从那扇大大的屏风之后传出。

微澜心中一震,走到架子前将琴放好,见那领路人一点头,一双纤纤素手便调了调琴,随即拨弄开来。

行云流水的琴声在画舫内飘荡开来,那屏风后男女的调笑声也微微传了出来,可以听见女子娇滴滴的声音:“你这人怎的这样坏……平日也没见你这般……原来本性如此……”

男子的声音低沉,嗡嗡的传进微澜耳中,听不真切,却不觉失了神。

秦宇扬,你竟是这样的人么?是你一开始就掩饰得太好,还是我眼太瞎,生生的看错了你?

“哎哟……”那女子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外面的可是画意姑娘?弹得这是什么呀,难听死了!”

微澜冷冷一笑。这首曲子她自小熟习,就算是睡着了只怕也能弹得让人惊艳,却被那女子说得这般不堪。

秦宇扬,你不过如此,这样的女人,竟然也……

微澜终是死了心一般,停了手,将琴一抚,站起身来,微微一笑:“高山流水,知音难求。既然二位不喜欢小女子的这首曲子,那小女子唯有告退了。”

却听里面忽然传出“砰”的一声,似是什么东西摔碎了,紧接着一个衣衫不整的身影从那里面走出,两眼直直的看着微澜。

微澜忍不住捏紧了小拳头,待往那人看去时却愣住了——不是秦宇扬?

但似乎在哪里见过的。微澜仔细的回想着,心神却无论如何定不下来,脑海中只反复回响着一句话——不是他,不是他……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高兴,因为眼前这个放浪不羁的人不是他,跟里面的那个女人调笑的人不是他,他还没有让她太失望。可是同时,心中却有一种微酸的情绪在蔓延,恨自己的没出息。

“哟,这是哪家的姑娘,以前没见过。声音倒是好听,怎么拿个面纱遮着脸?”眼前的男人悠悠然开口,目光之中带着邪肆与毫不掩饰的渴望。

微澜一怔,还来不及作回应,就听见里面那个娇滴滴的声音再度响起,却带了一丝焦躁:“大公子,你与她多说些什么,她要走便走吧!”

秦府大公子,秦宇扬的大哥!微澜恍然大悟,难怪会觉得眼熟,却不想再见竟是这番德性。想那秦府名声在外,几位公子倒都是各具特色:大公子好.色贪婪,二公子阴冷狂躁,三公子她还没怎么见过,四公子……捉摸不透,五公子顽劣成性,真真是各不相同,哪有一点兄弟的模样?

秦宇麟见她出神,忽然伸出手来,一把揭开了她的面纱,待看清那绝色的容颜之时,却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你……你不是四弟的……原来你是女儿身?”他顿时两眼放光,“四弟可真是好福气,刚刚才得的那个丫鬟已经是艳压群芳,没想到你这旧爱也是这般倾城殊色!”

微澜只觉得他言语之中轻浮之极,不由的对他更加厌恶起来,一把夺过自己的面纱,琴也不要了,往他脚上一扔,听到他发出一声惨叫之后,转身跑了出去。

刚跑到甲板上,却突然听得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竟然是在和她方才所奏之曲!微澜脚步一顿,朝着笛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到了船尾,终于见到那个颀长挺拔的背影。

是他。微澜心中咯噔一跳,是他在和她的曲子。

她其实不恨他,此时见到他,竟然也不觉得有多伤心,反倒有一种释然的感觉在心中。因为她是宁微澜,从来都很懂得调节自己,给自己希望的宁微澜。

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放下笛子回转身看了一眼,与微澜目光相接,竟又很快若无其事的转过了头,仿佛不认得她,又仿佛根本看不见她。

他以为自己又产生错觉了。近几日以来尤为严重,看谁都以为是她,可是待仔细看时,才又发觉不是。到后来,自己都已经习惯了,看到她之后,只要凝神甩甩头,再睁开眼来,一切便恢复正常。

此时自然也不例外。不过错觉而已。

不知为何,微澜竟觉得他独身立在那里的背影分外萧索和苍凉,还来不及去计较为什么他见了自己如同没见到一般,已经先开了口:

“秦宇扬,好久不见啦!”

错觉也会发出声音的么?他微微一顿,再次转过头去,凝神再凝神,她的模样却始终没有变,真的是她?

秦宇扬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走到她面前,拧眉:“你……”

微澜看着他的样子,心中禁不住一阵晃荡,很快又告诫自己不要犯傻。于是扬起笑脸看着他:“呵,很巧吧,阴差阳错,居然又回到了杭州。刚巧看到你的船,就上来看看你这个朋友呀!”

他看着她,静默了好久,眼中的那丝光亮终于黯淡下去,沉静冰凉:“多谢公主。”

微澜脸上的笑容僵在唇边,良久叹了口气,复又笑道:“我可要去找墨先生讲道理去,当初我就说你迂腐,他偏说不是,今日这样,可不是迂腐是什么?”

秦宇扬竟毫无反应,淡淡道:“公主所言有理。”

她忍不住再次怔了怔,呵呵一笑,自嘲道:“看来你是很不想见到我,我还以为至少能当你是朋友。我很少出门的,难得这次遇上你和墨先生两个能说上话的人……好遗憾呐,你身上背了那个家训,我想你不会想跟我做朋友了。”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扬起笑脸,“秦宇扬,再见。”

微澜转过身,无奈的苦笑了一下,正欲走下船,却听见他毫无情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堂堂公主,穿成这样,只怕不太方便吧?”

微澜顿住脚步,低头一看,不由的轻笑出声。她穿的是方才那鸨母为她准备的衣物,青楼女子所着,自非能见于大众。忍不住又想起他那句伤她至深的话,微澜却笑得更加明媚——那么此刻,在他眼中,她更是不自重了吧?

他却突然走上前来,在前方领路:“公主若是不嫌弃,草民可以为公主准备一套衣衫。”

“不必了!”微澜笑了笑,“我下船去换好了。”

他身形一僵,她没有注意,匆匆提裙从他身边走过。心中是焦急的,急着就想从着船上逃开,从他身边逃开。她终究还是输了,所以才会这样狼狈。

有绝色红衣女子与她擦肩而过,目不斜视的走向秦宇扬,笑语盈盈:“公子原来在这里,害罗裳好找!”

那微微有些撒娇埋怨的声音传进耳中,微澜脚下突然一滑,脚踝一阵剧痛,跌坐在地上,掉下泪来。

很痛。

有男子熟悉的气息在靠近,微澜察觉得到,却不敢抬头。眼泪不停地涌出来,她只能将脸埋到膝盖上,胡乱的蹭着。

他捉起她的小脚,正欲脱袜查看,罗裳突然跟上前:“公子这是做什么?一个青楼女子,公子怎可如此纡尊?”

秦宇扬一怔,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她:“罗裳,你虽是南诏人,可是现如今是在天朝的土地上,不得对公主不敬。”

“公主?”罗裳一声惊呼,随即又冷笑起来,“公主有什么大不了的,装扮成这幅模样,只怕也没把自己当公主吧?”

微澜脑中混混沌沌,嗡嗡作响,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秦宇扬心中却忽的柔软起来。他想起了那一次她奋不顾身扑出来帮他,甚至宁愿让别人以为她是男宠;而这一次,又将自己装扮成这样……是为了他吗?

他迟疑了片刻,终于一把将她抱起,低声道:“别哭了,我找大夫来给你瞧瞧。”

“我疼。”微澜轻轻咬住下唇,无意识的靠在他的胸膛,脑中一片混乱。

那娇柔无助的模样,即便是百炼钢,只怕也能为之化为绕指柔。

秦宇扬低低叹了口气,一咬牙,将她抱进了自己的房中,放到床榻上。轻轻褪下她的鞋袜,看着那有些红肿的脚踝,又看着她始终埋在软枕中的小脸,忍不住倾身向前,将她的脸朝向自己,伸手抹去那上面的泪痕,目光灼灼,只是不语。

“有人追杀我……”微澜看着他温润如玉的脸庞,心中有什么东西裂开了,那道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在铸造的心墙,再一次为他裂开了一个口子。

她不轻易脆弱,但是,温柔的他,却教她一次又一次的脆弱。仿佛只是为他。

她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觉得他安全可靠,觉得他有能力做自己停泊的港湾?可是明明他才是伤她至深的那一个,他的狠心决绝,她无力抵抗。

然而,他不经意的温柔体贴,她却更无力抵抗。

秦宇扬眸光一闪,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样:“谁?”

“不知道。”微澜吸了吸鼻子,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跟慕容惜玉失散了,幸好被人所救,所以才又回到了这里。”

秦宇扬沉思片刻,没有说话,默默地取过药膏来为她涂抹在脚上,动作轻柔缠绵,仿佛包含了无尽的爱意与疼惜。

微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可是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强烈,她终于忍不住想要开口问什么,话到嘴边,却还是突然一转:“秦宇扬,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公主金枝玉叶,草民不敢高攀。”

这样的答案,她其实早已猜到,可是却还是会觉得不甘心,如若过往的那些温柔,都是假的,那此时此刻呢?他的关心,他的体贴,也都是假的?

她不相信。

赌博一般,微澜两只手突然就缠住了他的脖颈,温软的唇放开了所有的矜持和羞赧,像从前有过的亲密那般,只是这一次,用尽了全力,堵住他的唇。

他手中还掌握着她白皙纤细的脚踝,突然被她这般一堵,有些猝不及防,又不敢大动,唯恐弄伤了她。于是,她甜美的气息便铺天盖地,将他包围。

曾经亲密如斯,那种感觉,其实他也一直回味,不能忘怀。

可是为什么,她是公主?

或许,不应该怨她是公主,而应该怨,为什么他要是秦宇扬?

他恨,他好恨。从小隐藏在心中的那一丝不为人知的念头,那股掩藏得连自己都快要忘记的恨意,此刻忽然之间勃发,仿若蛊毒,深入每一丝血脉。

凭什么,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没有资格拥有?

怨恨了,发狠了,情不自禁了,总之,他无力自持,用力的回吻她。

微澜已经无法呼吸了,有些搞不清楚现下的情形,可是他近在眼前的俊朗眉目之中,竟写满了前所未有的狂热!

这是……秦宇扬?方才明明是她主动的,怎么如今她动都动不了?他清爽好闻的气息充斥了鼻间,他霸道的扣着她纤细的腰身,另一手拖着她的头逐渐迷乱了双方的神智。

“公子!”

突然之间,大力的拍门声响起,榻上的两个人却依旧恍若未闻,交换着彼此的气息,仿佛那就是生生世世。

“砰”的一声,门几乎是被撞开来。

秦宇扬终于回过神来,猛地推开微澜站起身来,微澜重重跌在榻上,扯得脚踝又是一阵剧痛,忍不住轻呼出声。

门口,罗裳一脸哀怨,看着秦宇扬。

微澜怔了怔,看着和自己一样还未平复呼吸的秦宇扬,他也看着她,微微喘着气,方才还有些狂热迷乱的眼神,此刻却变得迷茫起来。

忽略了门口的罗裳,微澜伸出手去抱住他的,将脸埋在他的肩上,低喃:“你是喜欢我的,你心里分明有我的……为什么要骗我?”

秦宇扬听她口气温软,似含着无尽的委屈,心中不觉一软,伸手想要将她搂进怀中。

“公子这样对罗裳,不觉得太薄情了吗?”门口,罗裳脆生生的嗓音传来,是对秦宇扬说的话,却直逼微澜的心。

秦宇扬身子一僵,只是看着眼前的微澜,没有动。

罗裳冷冷一笑:“一夜夫妻尚且百日恩,罗裳与公子,不过才三日,公子就这般负心薄幸么?”

微澜全身一震,抬起脸来看看罗裳,又看看面前的秦宇扬,只觉得不可置信,一瞬间,那原本抱在秦宇扬身上的手就松开了,整个身子也往后挪了一点,远离他。可是还是觉得僵硬,全身上下,连向来能控制自如的那张脸,都僵硬到不可思议。

一夜夫妻?他们之间——

“四公子,岸边有位姓蒙的公子说要上来拜访。”正在这时,门口突然又出现了一个下人呢,见了这副场面,有些怯怯的看着秦宇扬。

蒙越然?微澜一片空白的脑中忽然闪了一下这个名字,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就要往门口走去。

“微澜!”秦宇扬倏地站起身来拉住她,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只觉得心疼与愧疚,即使知道与她并无可能,可是却还是愧疚,无边的愧疚。

微澜眼神毫无焦距,茫然的在他脸上逡巡,良久,溢出一丝苦笑:“秦宇扬,为什么是你?”

她已经很久没有绝望过了。上一次,应该是七岁那年挨打的时候吧,眼见着母妃的软弱无情,那是小小年纪的她经历的第一次绝望。可是既然已经绝望了,那也就无所谓了,从那以后,母妃再怎么样,也不能伤害到她了。

可是今天,却终于再一次从眼前这个男人身上体会到了绝望的感觉,兜兜转转,几经波折,却还是免不了这样的结果。

秦宇扬也静静的看着她,很久之后,终于一点一点的放开手。沉默良久,方才开口:“公主金枝玉叶,从前,是草民失礼于公主。请公主恕罪。”

微澜终于又见到了慕容惜玉,只见他骑马而来,红衣翩飞,脸上三分冷峻三分担忧三分痛楚。一想到他居然再一次弄丢了她,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若然不是那蒙越然的人找到了他,告诉他微澜的下落,他只怕还在那边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找。只要遇上跟她有关的事,他的世界就仿佛乱了套。

她站在江边,静默的等待着他。

他终于赶到,勒紧缰绳,翻身下马,不顾一切的将她揉进自己怀中:“老天……”

微澜埋首在他怀中,却只觉得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陌生,有些不舒服,便挣开来,展眉笑了笑:“慕容惜玉,我好累了,让我休息一会儿么?”

他眼中分明有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带她去找了间客栈。

他一直守着她睡下,直到她逐渐进入梦乡,沉沉睡去,方才站起身走出门外。有些事情,他必须要清楚明白的知道。

船上发生的事情,他只稍稍动一点人力财力,便已得知全情。坐在房间中,听着手下人的回禀,按捺良久,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手中的那个茶盏顷刻间化为灰烬!

她终究还是只想着那个男人么?那现在呢?见了那样的场面,也该死心了吧?

他发现自己竟然毫无办法,对她,真的是毫无办法。其实很气她,很恨她,见不得她对别的男人笑,更见不得她为别的男人伤心。他本可以强行将她带回京城,控制于自己的羽翼之下,可是,却还是狠不下心来。

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强迫她。他做不到。

所以,还是要再一次依靠那个人吧,那个皇权在手,至高无上的人。其实明知这样的假手他人是自欺欺人,可是他还是能够告诉自己——他不曾逼过她。

“准备一封信呈给皇上,就说九公主已经找到。”轻轻擦去手上残留的茶盏粉末,慕容惜玉站起身来,看向天边的圆月,神色如常。

微澜,你不要怨我。

微澜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人摇醒,还未完全醒过来,口中突然被塞进一颗小药丸,味道很古怪,不知是什么。她正要吐出来,却听见慕容惜玉的声音:“吞下去,这是补药,对你身体好的。”

微澜微微睁开眼来,应了一声,却当真乖乖的吞了下去。

慕容惜玉看着她娇美如花,睡眼惺忪的模样,禁不住心神荡漾,低低叹了口气:“微澜……”

微澜只觉得睡意更盛,糊里糊涂的就又睡了过去。

慕容惜玉轻轻将她放到床/上,再次取出一粒小小的药丸,犹豫了片刻,还是塞进了她的口中,让她吞了下去。

或许这个方法是下作了一点。可是他没办法,他真的没办法别的男人再触碰她一下!而这样的事情,据船上的婆子说,已经发生过两次了。她与秦宇扬,共处一室,耳鬓厮磨,只差一点,两次都只差一点,便越过雷池。

绝对不行。他绝对不会允许!就算,她会恨他,她会怪他一辈子,他也不在乎。

他要带她回京,她的身边,再不会出现别的男人!

德宗二十五年,农历大年三十,正是普天之下所有人共同欢庆的日子。

而此时的皇宫之外,忽然间有一辆极其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来,朝着朝阳门的方向进发。

原本都有些无精打采的守宫侍卫,忽然间见到一辆陌生的马车驶来,立刻都打醒了十二份精神,警惕起来。

“什么人?”眼见着马车停下来,守卫队长立刻一声大喝,气势凛然。

赶车的是一个极其普通的车夫,见到这副情形,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一下子跳下了车,连马匹也不管了,回身就跑了。

立刻就有侍卫上前去追,却被侍卫队长拦了下来,然后带了几个人朝着马车小心翼翼的靠近,最后长矛一捅,将马车门推开来。

待到里面那个女子露出脸来时,所有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张绝美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翦水眸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些人,眉目间依稀是平静的神色,却又仿佛带着一抹哀愁。

侍卫队长最先回过神来,正待开口,忽然闻得马车后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抬头看时,只见一红衣男子,正快马加鞭而来,衣袂翻飞,仿若仙人。

待到那匹马近了,却见那红衣男子阴柔绝美的脸上,似乎带着一丝戾气,马儿跑到车旁边时,马鞭已经朝着侍卫队长的脸挥了下去:“好大的胆子,竟敢对九公主不敬?”

侍卫队长被一鞭子抽翻在地,其他所有人无不震惊——里面的女子是九公主?那个传说中为了避免嫁去南诏,而逃出皇宫大半年的九公主?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侍卫队长好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忙行礼:“慕容大人,小人等实在不知里面的是九公主,故而冒犯,请大人和九公主见谅。”

马车里的微澜见了这副情形,终于忍不住冷冷一哼,走出马车,也不用人搀扶,自己就跳了下来。

慕容惜玉见状,也下了马,看向她冷漠单薄的背影,眼中戾气逐渐散去,恢复了平静。

微澜也不回头看他,只是淡漠了口气:“慕容大人,我们可以进宫向父皇请罪了吧?”

慕容惜玉一怔,从江南一路返回京城,他们竟然用了足足半年的时间。其原因,都是因为她。

自她醒过来,发现已经踏上了返京的旅途之后,竟然也不吵不闹,只是看他的眼神突然间冰凉起来,也不再开口与他说话。

她长大了,心也仿佛静了下来,或者说,是死了。他知道她怪他,他无话可说。他也纵容她,在每个月圆的晚上她就会上演一出逃跑的好戏。然而两天后,他便会适时出现在她面前,继续返京的路程。

一路上都是如此,莫怪到了京城,已然是寒冬腊月。

现在,这句话,是近三个月以来她第一次主动开口与他说话,却没想到,竟然冷漠到对他用了“大人”这个称呼!

他们之间,是真的回不到过去了吗?

慕容惜玉带着她一路走进宫中,却是朝着后宫方向前行。

微澜不禁停下了脚步,依旧是冷漠的表情:“大人,难道我们不是应该去见皇上,听他老人家治我得罪吗?”

慕容惜玉也停下脚步,转过身朝她走进了两步,俊美的眉宇间似乎写着一丝无奈:“皇上吩咐了,先送你回秋水宫去见萧妃娘娘,晚宴的时候要你出席。”

除夕晚宴?微澜冷笑起来,莫不是要当着全宫人的面治她的罪吧?很快,她又看向面前的慕容惜玉:“如此,多谢大人了。”

慕容惜玉终于忍不住拧起了眉头,往日邪魅光鲜的外表已经不复存在:“微澜——”

“大人,戴罪之身,不敢与大人有过多的牵连。”微澜垂了眼帘,依旧是淡漠而疏离的口气。

慕容惜玉终于忍无可忍:“宁微澜!你若是因为不想嫁去南诏而怪我将你捉了回来,那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嫁去南诏!但你若是因为江南那个男人而怪我,那我告诉你,最好死了这条心,你与他,休想再有任何牵连!”

不曾想,微澜脸上却依旧平静如初:“大人多虑了,微澜擅自逃离皇宫,本就是大逆不道,又怎敢怪罪于大人?”

慕容惜玉绝美的脸微微有些抽搐起来——当日,分明是他将她带出皇宫,她如今这样说,是非要与他撇得干干净净么?他怒极,正待开口,却忽然闻得一个极其骄横的声音传了过来:

“哟,这是谁啊?我没看错吧,这居然是我们的九公主啊!”一个着鹅黄色宫装的女子缓缓走近,睁大了眼睛看着微澜,似笑非笑,“九妹妹,可真是好久不见了。”

微澜静静地看着她,微微低身行礼:“五姐姐。”

五公主慌忙摆手,语气中尽是嘲意:“不敢当不敢当,回头父皇可是要怪罪我,胡乱与戴罪之人攀亲了。”她说完,用手绢掩嘴一笑,眼中的嘲意也毫不掩饰的射向微澜。

微澜依旧心平气和,波澜不惊。却见五公主的目光又转向了慕容惜玉,带了丝丝的柔和:“慕容大人此行可真是辛苦。”

“公务在身,不敢与公主诉苦。微臣告退。”慕容惜玉淡淡行了礼,带着微澜离开了这里。

微澜将他的所有表现看在心里,禁不住冷笑起来。

从几时开始,那个邪魅动人,满脸都是倾国倾城笑容的慕容惜玉,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傍晚时分,景华宫内早已是灯火通明,欢笑声不断自里面传出,一旁的宫廷乐师正演奏着欢庆的曲调,为这一次盛宴助兴。

年届五十的德宗皇帝,此时正坐于上首,看着大厅内众人其乐融融的情形,嘴角浮起一丝宽慰的笑意。

“九公主到——”突然一声长报,打破了大殿内的欢声笑语,除了依旧在演奏着的乐曲,其他声音皆瞬间沉寂,众人的眼光都看向大殿门口。

跨进殿门的女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规规矩矩的公主朝服,却丝毫不显沉重,乌黑的长发简单的梳理成髻,只簪着只八宝翡翠钗。殿内通明的灯火勾勒出她精致的脸廓,眉目间似乎有淡淡的光华流转,巧笑倩兮间,直让人觉得美目生辉,仿似玉面芙蓉。

一时间,在座诸人中已经有轻微的抽气声响起,无不惊叹,此时站在大殿中央的女子,几时竟是这般的倾国姝色?

微澜看着大殿上方的皇帝在一瞬间沉下了脸,却依旧不动声色,上前按照规矩跪拜:“儿臣见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殿中的其他人仿佛才想起来,那位站在大殿中央美得令所有人失色的女子,正是大半年前为了逃婚,竟然违抗皇命私自出宫的九公主宁微澜!

一时间,所有人都仿佛来了兴致,伸长了脖子想要看好戏。听说这位九公主出逃了大半年,直到前不久方才被找到,今晚是她逃婚之后回到皇宫的第一个晚上。没想到她就这样平静的,以一个公主该有的姿态出现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皇帝发话,不知这位胆大包天的九公主将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不料,皇帝的脸色在那一刻的阴沉之后,竟然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淡淡点了头:“平身,赐座。”

平静得,仿佛她依旧是昔日那个没人留意的小公主,也根本没有什么逃婚之类的事情发生。微澜疑惑了。她原本不喜公主朝服的厚重与繁复,因猜想自己今日会受到严惩,因此也换上了以示庄重,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子。

不过这些又有什么关系?想到江南那个人那日淡漠如冰的话语,这眼前的一切都不足以再撩动她的心了。只因为那人的一句话,已经让她彻底,心字成灰。

坐在皇帝身边的皇后,却是深知皇帝的心思。

前些年,历来与天朝交战不断的南诏突然示好,双方停战了约有两三年,皇帝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打算选一位公主嫁过去和亲,以示双方亲厚。

没想到选中的微澜,居然敢逃婚出宫,此事就此搁了下来。皇帝历来不重视那位小公主,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宗旨没有大肆缉捕。而现如今,南诏新主继位,竟然再次挑起战争,边关的天朝将士已经显出了颓势。皇帝不得已,加派人手查到了微澜所在之地,意图再明显不过。

宴席过半,大殿中众人皆是酒宴正酣的时候,却见皇帝对着身边的太监总管郑德水使了个神色,郑德水立刻心领神会,取出一早准备好的圣旨准备宣读。

正在这时,却突然听得外面一声长报:“慕容大人到——”

慕容惜玉难得一身正经的官服,神色严肃的走上大殿,对着皇帝参拜:“臣叩见皇上。”

皇帝对他历来满意,特别是他这近半年御前当差之后,更是屡屡立功,因此笑着道:“爱卿平身吧,赐座。”

慕容惜玉却依旧跪在原处,一丝不动:“臣有事请求皇上。”

众人皆知慕容惜玉向来是不守规矩之人,今日难得如此严肃,都忍不住将目光投了过来,却听慕容惜玉一字一句道:“臣与九公主,自小一处长大,两小无猜,臣请求皇上,能为臣指婚。”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微澜亦是震惊的看着他,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耳畔却突然想起下午时他说的那句话:

“你若是因为不想嫁去南诏而怪我将你捉了回来,那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嫁去南诏!”

那么,这就是他阻止她嫁去南诏的方法么?

皇帝怔住了,正准备宣旨的郑德水也怔住了。原本皇帝已经着人拟好了圣旨,依旧送九公主去南诏和亲,怎么突然又冒出个慕容惜玉来求亲?

“爱卿……这是……”良久,皇帝终于开口,看看慕容惜玉,又往微澜那边望了一眼,还是没能回味过来。

同时,与微澜同桌的公主们都已经回过了神,有的冷笑,有的愤怒,也有的事不关已。其中,微澜就可以感觉到五公主投向自己的目光,像尖厉的刀子,直直的插进她身上,似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微澜禁不住叹了口气,慕容惜玉,你这是何苦,究竟是在救我还是害我?

凭他的条件,无论是外形家世或是才能,都是京城适婚年龄的贵族小姐趋之若鹜的对象,而宫中也不例外,甚至有好几位得势的娘娘都将他视为自己女婿的不二人选,当然,这其中并没有她懦弱的母亲萧妃,而她,也不在那群倾心于他的公主之中。

最终还是皇后开口打破了殿上的僵局:“皇上,公主下嫁,并非小事,依臣妾看,不如暂时缓下来,从长计议也好。”

此话正和微澜的心意,当然她知道皇后并非为了自己,其实,也算是为了她的女儿,六公主微涟。微澜将目光转向微涟,发现她正摇头苦笑,对上微澜的目光,清眸微恙,高贵得体的笑了笑。

微澜亦讪讪一笑,收回目光,却突然听皇帝唤自己的名字,忙其身上前,跪在慕容惜玉身侧,心中却突然之间更是沉静。慕容惜玉,那个原本邪魅得让她感到心惊肉跳的男子,从什么时候起,居然能让她感到沉静?

微澜一时走了神,只隐隐约约听见皇帝说什么“尚且年幼”,心中忍不住冷笑起来。年纪尚幼?那当初又何苦要下旨送我去和亲?

虽是如此,她心中还是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慕容惜玉却依旧不罢休,拱手道:“皇上,若然九公主现在还年幼,大可先顶下婚事,晚两年再成婚,臣愿意等,只求皇上能赐臣一个心安。”

微澜忍不住侧过脸去看慕容惜玉,却见他绝美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玩闹,写满的尽是认真二字。微澜心中禁不住一跳。

皇帝沉思片刻,终于抬头道:“照朕看来,宫中好几个公主都到了适婚年龄。这样吧,待到元宵佳节,朕同时为几个公主指婚,到时候,数喜临门,普天同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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