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致勃勃的进了秦府,微澜才发现,原来这样一场盛宴,像她这样相当于小厮的下人是根本进不了正厅的,只能眼看着墨言书跟着陆萧翎走进去,自己则被扔在外面的凉亭内,跟一群小厮作伴。
那群小厮忽然见到走进来一个娇娇小小,又生得极其好看的生面孔,一时间都围了上来:“哟,这是哪位爷带来的啊,怎么以前没见过?”
微澜被一群人包围着,打量着,觉得不舒服至极,淡淡道:“陆公子。”
一群人先是一怔,随即哄堂大笑起来。其中一个笑得尤为猖狂,更进而放肆的捏住了微澜的下颚:“陆公子的人啊,来,给小爷们讲讲,陆公子他平时是怎么疼你的?”
微澜霎那间臊得满面通红,有羞,也有愤怒,微微瞪了那人一眼:“你很想知道么?”
周围顿时起哄声四起,微澜冷笑着,朱唇轻启:“他……就是这样——”她缓缓说着,忽然间抬起脚,重重踩在面前那人的脚背之上,在那人疼得龇牙咧嘴之际,一把拍开了他放在自己下颚的手,冷冷道:“真脏!”
那人缓过神来,登时大怒,大手一扬,眼看就要朝着微澜的脸上拍下来的时候,忽然腕上一紧,生生的被人给拽得飞了出去!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看向来人,忙行礼:“见过秦五公子。”
秦宇风却看都不看他们,拍了拍手,笑眯眯的看着微澜:“小东西,你没事吧?”
微澜没空注意他,一脸嫌恶的擦拭着自己的下颚,被刚才那人粗粝的大手摸过,现在只觉得恶心。
秦宇风忽然伸出手来,一把拉住她就往外走去,在经过刚刚被他扔到外面的那个人身边时,忽然蹲了下来,脸上仿佛带着调皮的笑意,可是又有些意味深长:“喂,告诉你家的主子,以后不要再带你来秦府,省得脏了地方!”
一句话,引得微澜忍不住拍手笑了起来:“说得好。”
“如何算好?”身后忽然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秦宇风和微澜同时回头,看见原先在正厅中的一群人都走了出来,只是不见陆萧翎和墨言书。而刚刚发话的,正是秦宇扬。只见他眸中似噙了笑意,正看着微澜。
微澜不觉脸上一热,片刻过后抬起头道:“句句在理,便是好。”
秦宇扬唇角一勾,似是有心要为难她一般,脸上虽然依旧笑意温和,可是话里却暗藏了锋芒:“句句在理,却不在情。宇风,你可知今/日你是主,怎能这样无礼对待客人的人?”
他分明说的是秦宇风,微澜却总觉得他是在说自己,心中一恼,全然忘了墨言书之前的吩咐,昂首道:“五公子他何过之有?他不过在代自己的客人教了一些规矩,这是在为客人省心,也是为您的客人着想,何来无礼之说?”
秦宇扬温润的面色依旧没有变化,却见秦宇风突然上前,指着微澜红红的下颚道:“四哥你瞧,那人好生无礼,将微澜的下颚都给捏红了,难道不该得一点教训么?”
微澜微微蹙了眉,其实自己下颚之所以那么红,不过是因为刚刚的用力擦拭。她一抬眼,见秦宇扬正低眉看着自己,心中蓦地一紧,心跳不可遏止的加快起来。
秦宇扬忽然抬起手来,修长洁白的手指轻轻抚上了微澜泛红的下颚,仿佛在观察着什么,随即回头看着一群客人中的一个,淡淡道:“许公子,五弟他失礼了,您怎么看?”
那许公子臊得脸面无光,忙上前来,往那还躺在地上撞死的家奴身上踹了一脚:“还不给我滚回去,丢人现眼的东西!”那人慌忙起身跑开了,许公子这才又回头看着秦宇风,讪笑着:“多谢五公子为在下教训了那东西,可算是了了在下一桩心事。”
所有的人顿时都松了口气。
除了微澜。
秦宇扬的手指还在她的下颚轻轻的来回抚摸着,略微深沉的眸色似是不经意间在她脸上扫过。她全身紧绷着,呼吸极其困难,小脸已经涨得通红,却又不敢动,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是清晰的——
老天!她现在可是男装示人,而他此时此刻的样子,是不是说明了他真的喜欢男人?
怔怔的看着眼前这张异常清俊的脸,微澜只觉得难受——这样一个男子,怎么可以喜欢男人呢?
正在这时,秦宇扬却突然淡淡的开了口:“你可知,像今日这样不懂规矩的表现,足以让你的主子重重赏你十大板?”
微澜一怔,过了很久才回味过来,他这是在……教训自己?
心中忽然就恼怒起来,就算他长得好看,就算他让她心动,可是这样的教训叫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微澜一把拍掉他依旧停留在自己下颚处的手,瞪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怒道:“迂腐!”
周围所有人的眼中顿时都闪过一抹讶然,更有甚者已经倒抽一口凉气,连秦宇风也面露讶色,看着微澜。敢说秦宇扬迂腐,她应该算是第一人了。
只有秦宇扬,面色依旧丝毫未改,最后竟是淡淡一笑:“好,是我迂腐了。萧翎,今日被你家这位小书童教训一番,醍醐灌顶。”说着,他微微侧开身,看向那刚刚现身的陆萧翎和墨言书二人。
陆萧翎沉了脸,走上前来,却没有看微澜,只是冷冷对墨言书使了个颜色,顿了顿又道:“不是说在畅音楼那边搭了戏台么,又在这里做耽搁做什么?”说完,他径直从秦宇扬身边走过,淡漠的朝畅音楼的方向走去。
微澜心中一紧,想起墨言书来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那现在是什么意思?要让墨言书来教训她?
秦宇扬自她面前走过,微澜看着他,总觉得在他眼中好像见到了一丝幸灾乐祸,仔细一看又没有,仿佛是自己的错觉,一时之间有些错愕。
等到微澜再回过神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前去了畅音楼,除了墨言书一人还站在那里,手中是千年不变的那把折扇。
只见他微微摇头叹息着:“来之前我不是才吩咐过你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他就是迂腐!”微澜想想,心中不快。
墨言书摇头笑道:“说道迂腐么,四公子绝对不是。你可知秦府有条家规,为了祖孙后代开枝散叶,延绵不绝,每位公子在成年之后,在娶亲之前,都要先纳两名小妾。”
微澜忍不住惊讶起来。那算是哪门子的家规?她只知道在宫里,每个皇子分府大婚之前,都要循例先娶一名侧妃,却不知道民间竟也有这样的规矩!可见这秦府,倒果真是礼制森严!
“啊——”微澜突然叫了出来,“那秦宇扬,他也有了两房小妾么?”
“秦府其余四位公子都是如此,除了四公子,至今依然孤家寡人。”墨言书淡淡道,“为此秦府的老爷子曾经多次与他起了争执,但结果都是不了了之。”
微澜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又放了回去,可是很快又沉到了谷底,低声嘟哝:“那是因为他喜欢男人……”
“你说什么?”墨言书似乎没有听清。
微澜白了他一眼,难道他会不知道么,分明就是装傻充愣!可是按照墨言书话里的意思,秦宇扬并非迂腐守旧之人,那他刚刚那番话,是……在提醒她?
墨言书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后:“记住,先出头的椽子先烂。尤其是在秦府,不定此刻已经有眼睛盯上你了。”
听他说得可怕,微澜顿觉背后冷汗涔涔,像是回到了宫中被太子追杀的那个晚上一般,一颗心再也无法安定下来。
畅音楼,秦府每每宴请宾客之时必会设戏台的地方,此时正是热闹非凡,锣鼓齐鸣,青衣花旦齐登场的时候。微澜跟着墨言书混了进去,一双眼睛四处观望,却没有发现秦宇扬的身影,顿时觉得奇怪。照理说他是主人,没道理不在这里招呼客人才对。
倒是坐在陆萧翎身边的秦宇风一眼看到了微澜,兴奋的站起来跟她打招呼。微澜顿觉头痛,眼看着他就要跑过来的样子,她来不及多想,一转头就跑出了畅音楼。
胡乱转到畅音楼后方,微澜惊奇的发现了一片小竹林,竹叶沙沙,秀美宁静,隔绝了方才畅音楼之内的一切声响。她从未见过如此静美的精致,不自觉抬脚走了进去。
竹林当中只有一条小径,微澜顺着小径往前走着,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这小竹林后方,竟然隐藏着一个小小的湖泊!
然而,只是霎那间微澜就变了脸色——那湖泊边上长身玉立的身影,不正是秦宇扬么?那他旁边的女子又是谁?
微澜眼眸一转,看到了右手边的一个大石,立刻悄悄地闪了过去,躲在大石后面,伸出一个小脑袋来打量着前方的两人。
秦宇扬负手而立,只是看着平静的湖面,一言不发;而他身后的女子,低着头,口中喃喃低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微澜只见那女子一袭粉色长裙,身量窈窕,摇曳生姿。再一看那女子的头饰,竟然是少妇的发髻!他不是没有娶妾么,那这个少妇又是谁?
过了很久,一直都是那个少妇在低语,秦宇扬始终没有说话,而当那少妇终于没有再说什么,抬起头看向他的背影时,他方才回过头来:“说完了,我可以走了?”
“宇扬!”少妇的声音微微提高了,有些颤抖,恰好被微澜听进耳中。她说:
“宇扬,你不要这样。你与公公已是不睦,若然再这样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思,只怕父子之间更是难以化解。”
秦宇扬却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情,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多谢二嫂,宇扬受教了。”
二嫂!微澜吐了吐舌头,那妇人竟是他的二嫂!可是,叔嫂二人在这里私下相会,不怕被人说闲话么?
那声二嫂似乎也让那妇人怔住了,好半天之后她才又低叹了一口气:“宇扬,当初,是我对不起你,你怪我,我无话可说……可是,我心里——”
秦宇扬英挺的眉微微一挑,打断她的话:“二嫂此话就见外了,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
那妇人似乎终是灰了心,拿出绢子在眼角处拭了几下,再没有说什么,转过身小跑着离开了。
秦宇扬站在原处,不多时又转过身看着湖面,微澜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暗中猜测着他与他二嫂的瓜葛——莫非,他们曾经有过一段情?而这秦宇扬,还是为情所伤的那一个?微澜想着,难掩心中的震撼和酸楚。
莫非秦宇扬他之所以喜欢上男子,就是因为被他的这个二嫂所伤么?
“躲了那么久,腿不酸么?”
突然间,秦宇扬温润如春风的声音传了过来,微澜心下大惊,伸出头去,见他依旧背着站在湖边,那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躲在这里?
微澜犹豫了片刻,还是站起身来,果然觉得腿上一阵酸麻。看了看依旧头也不回的秦宇扬,便一瘸一拐的朝他走去,强装笑颜:“四公子吉祥。四公子是在这里……赏湖?”
秦宇扬微微勾起嘴角,侧脸看向她:“我比较喜欢赏人,好看的人。”
赏人,微澜心中一酸,不就是赏方才那位二少奶奶么?
下一刻,却见秦宇扬脚步微移,竟然已经来到她的面前,轻轻勾起了微澜尖尖的下巴,轻笑:“小东西,果然长得好看。”
微澜对上他暗沉的眸色,脑中顿时警觉起来,可是偏偏呼吸却不争气的开始紊乱,身体再一次不得动弹。
秦宇扬微微一低头,竟然就那样,直直的,印上她的唇!
他竟然亲她!微澜呆在原地,回过神来的时候,嘴上方依旧有着温暖的触感,他还没有离开她的唇。
她不由的想起了以前曾经偷偷看过的一些先生不让读的书,里面的那些才子佳人,一见倾心,再见钟情,彼此爱意萌发,情难自控。
他让她一见倾心,他让她心动,可是此时此刻他亲她,却只让微澜心中发酸——
他在他的旧情人,他的二嫂那里受了刺激,故而需要发泄,她是幸运又极其不幸的成了他的人选,可是问题是,她现在是个男人!随便抓个男人,他就可以这样亲下来么?
微澜突然觉得心中一阵恶心,再没有那书中描写的那种美妙的感觉,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他,不知为何眸中竟已染了湿意,恼怒的看着他:“秦宇扬!”
她生气的模样像极了某种动物,秦宇扬看在眼中,一时也想不起来,只觉得心中像被什么东西挠过,痒痒的。嘴角却不自觉泛起笑意:“怎么,跟了我,会让你觉得委屈么?”
微澜不料他一开口,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自小在宫闱深处长大,身边虽然不乏放荡不羁之人,可是却还是从未听过这样露骨的话,一时间羞得脸都红了,可是看他,却还是一副翩然出尘的样子,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
如此一来,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矫情了一般。
微澜心中着实恼火,可是经方才那一番思量,硬是让自己冷静了下来,淡淡道:“我是正常人家的孩子,对那等龌龊的事情不感兴趣。”
却见秦宇扬依旧面不改色,只是点头微笑:“好,果然是好人家的孩子。如此,我这个龌龊之人,可有脏了你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