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子猛地一僵,这话听来,竟是如此的熟悉,只是因为她从前,曾经不知多少次说过这样的话,每次,都是在他欺负她的时候。
她原本是那么倔强的一个人,却一次又一次的向他求饶,他究竟有多恐怖,会让她这么害怕,以至于连在昏迷中都还噩梦连连,不停求饶?
他回过头去,赫然发现她额头上的冷汗又冒出了一层,唇色苍白,眉头紧锁的样子,仿佛正遭受着巨大的折磨。
他终究还是不忍心,大步走回床边,伸出手去为她拭去额头上的汗,又抓住她的手臂,沉声道:“放心吧,我不会再折磨你了……”顿了顿,又道,“也算是放过我自己吧。”说罢,他发现她仿佛真的听到了一般,竟然渐渐松开了眉头。
他不再做留恋,转过身便大步离开了房间,头也不回。
也正好,恰恰忽略了她脸上潸然滑落的清泪,仿佛痛入骨髓。
离开房间,宁承轩几乎没有作任何停留,便匆匆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吩咐人将早已收拾好的东西搬去马车之后,又亲自去接飘落和宁子宸离开。
飘落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宁承轩自己亦是难受无比,也没有多留意,将她搀上马车,自己也上了马车,心中空空荡荡的,无力的靠在车厢里假寐起来。
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了第三天行至郊外的时候,宁承轩在下车休息时,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简简单单只有几个字——“绾婕妤已醒”。
他微微松了口气,将那张小纸条揉作一团,捏在手心里,不经意间看向遥远的路的尽头,却蓦地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正行进在那条小路上,走得很吃力的样子,却还是渐渐离他们的车队越来越近。
他终于才看清楚,那是一个女子,身上穿着粗布衣,娇娇小小的样子,等到她再一次接近,他才看清,竟是个绝色女子,虽是身着粗布衣,脸上也脏脏的,好像有泥土一样的东西,可是却依旧掩饰不了那双晶亮的眸子和绝美的五官。
那女子远远就见到这边的队伍,待到接近之后,忽然扑到一群士兵脚下,抓住他们的小腿哀求着:“你们是官兵吗?救救我,求你们救救我……”
那群侍卫面面相觑,却都不敢说什么,将目光投向了站在这边的宁承轩。那女子显然也看见了宁承轩,跪在地上就手脚并用的爬了过来,跪在他脚下,苦苦哀求:“公子,求公子救救小女子,小女子被一个员外家追捕,要抓小女子回去做妾,求公子救救小女子……”
宁承轩低头看着她,不屑的勾了勾嘴角,不耐烦的抬起脚避开她有些脏的小手。那女子却依旧苦苦哀求:“求公子相救。”
宁承轩冷漠的勾了勾唇角,往她来的方向看了看:“似乎你已经逃出来了,并没有人追来,不用人搭救。”说罢,他抬起脚就要离开。
“公子……”那女子咬着下唇还要说什么,却忽然瞥见另一辆马车上走下来一个绝美的妇人,看向这边,她又忙要过去,却被宁承轩一把拖住:“站住,不准过去。你要做什么?”
女子哭了起来,对着飘落不停磕头:“夫人,求夫人救救小女子,小女子感恩戴德,愿意做牛做马服侍夫人……”
飘落有些迟疑,看了看刚刚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宁子宸。宁子宸皱着眉头,看着那女子:“你这是要逃往哪里?”
女子低声抽气着:“小女子不知前方为何路,只是一味的逃着,已经逃了十多天……”
宁承轩低头看向她的脚,果然发现她脚上的鞋子已经磨穿了,露在外面的脚趾还染上了血迹。飘落看在眼里,有些不忍心,宁子宸无奈的叹了口气:“轩儿,给她拨一辆马车,带她一程也罢。”说完,他便将飘落扶上马车,自己也上去了。
宁承轩有些不耐烦,着人给她拨了一辆马车,自己便跳上了自己的马车,只听见那个女子感恩戴德的声音:“小莲谢过公子,谢过公子。”
一路上再没有别的事情发生,顺利回到京城。那个小莲跟着他们一路来到王府门口,还是不肯离去,只是说自己无亲无故,也无法谋生,请求他们给自己一个机会,就算是做一名粗使丫鬟,也感激不尽。
此时的她已经换上了飘落为她准备的衣服,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干干净净的,晶亮的眼睛更是动人,再加上年纪小,倒是一副招人疼爱的模样。
宁承轩本不愿答应,但见飘落有些怜悯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唯恐飘落要开口让她在身边服侍,便道:“行了,那你以后在我书房中负责打扫,不准在府中乱走动,听到没有?”毕竟是来历不明的人,他更不能让她接近飘落,就算她真是好人,他也要防患于未然。
飘落淡淡一笑,便随着宁子宸走进了府内。
小莲感激得热泪盈眶:“多谢公子,小莲定当尽心服侍公子,绝不马虎。”
宁承轩早已抬脚走了进去,只见管家出了门来,对那小莲道:“小丫头,以后别再叫什么‘公子’,那是我家王爷。”
“王爷呀?”小莲晶亮的眸子吃惊的闪了闪,随即笑了笑,“小莲知道了。”
此时的碧泉行宫中,却是一派死寂的景象。众人皆知,虽然前段时间病重垂危的绾婕妤已经苏醒过来,可是不知为何,却一日比一日安静,加之皇上又要忙于排查之前的刺杀事件,并没有多多余的空闲时间陪她,导致碧荷苑中冷冷清清,毫无人气的样子。
外间流言甚多,碧荷苑中的人也只是安安静静的该做什么做什么。宛若端着药碗,轻轻推开汐汀的房门,发现她还迷迷糊糊的睡着,便上前轻唤了两声。
汐汀逐渐醒过来,胸口的伤一阵疼痛,忍不住低吟了一声。
“娘娘,是时候服药了。”宛若上前为她垫好枕头,准备服侍她吃药。
汐汀看着那个药碗,偏过了头,嘴唇毫无血色:“我不想吃。”
“娘娘刚刚苏醒过来,身子差,怎么能不吃药呢?”宛若好言劝道,“皇上吩咐了太医,一定要用最好的药为娘娘调理好身子,如果娘娘不吃药,那太医和奴婢都是要获罪的。”
汐汀看着她,浑身力气全无,眼眶微微泛红:“那你告诉我,我醒过来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皇上到现在,都没有来过?”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心中好像一直牵挂着什么事,看见皇帝在床边,便拉着他问了两句,却记不得自己问了什么,他回答了什么,只记得那之后她又晕了过去。再次醒来,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仿佛做了一场梦,梦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宛若一脸为难的样子:“娘娘,那日只有皇上在房间里守着娘娘,等到皇上唤太医和奴婢们进来的时候,娘娘已经又晕了过去,奴婢真的不知到底为何皇上没有过来。只是听说皇上近来忙于追查那件刺杀案,想必是没空过来。”
汐汀再一次偏过了头,心中空空荡荡,仿佛没有着落。明明在她苏醒之前他都还一直守在这里,偏偏她苏醒之后,他就不见了人影。忙?为什么偏偏要等她苏醒之后才忙?是她说了什么惹他不高兴了吗?可是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难受得掉下泪来,可是又觉得心中空荡的远非这件事,仿佛还有什么事被她遗落在了脑后,不知是刻意,还是无心。
“娘娘。”宛若见她的模样,忙道,“娘娘若是想见皇上,奴婢这就去回禀皇上,娘娘不用难过的。”
“不用了。”汐汀淡淡道,将头埋在被子里,无声的落下泪来。究竟有什么值得哭的?就因为他这几天都没有来看自己?汐汀想不明白,却只是流泪。
宛若见此情形,知道今日这碗药是很难要她喝下去了,只能无奈的搁下碗,走了出去。匆匆出了碧荷苑,往前走了一段,穿过抄手回廊来到大花园中,却蓦地发现皇帝竟然和慕容寒烟站在园中赏花,不知在交谈什么。宛若见此情形便不敢上前打扰,只是远远站着。
皇帝听着慕容寒烟回禀的事情,听着听着就失了神,心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慕容寒烟忍不住轻咳了两声,这才短短半个时辰,已经失了不知第几次神了。皇帝回过神来,淡淡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肖天霖他们仍未离开京城?”
“是。”寒烟低声道。
皇帝淡淡应了一声:“总之一切都拜托将军了。”
“皇上,绾婕妤的伤势还没有稳定吗?呆在这里,始终是危险,还是早日启程返京为好。”寒烟终于忍不住提出自己的意见。
皇帝怔了怔,下意识的往碧荷苑的方向看去,却一眼看到了站在远处的宛若,倒是一愣。
宛若见状,忙走了上来:“奴婢见过皇上,见过慕容将军。皇上,婕妤娘娘她不肯吃药,一直追问皇上为什么不去看她。奴婢劝不住……”
“混账。”皇帝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淡淡的传了出来,“你身为掌事宫女,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难道要朕去帮你劝?身为奴婢,怎么能由着主子的性子来?”
“奴婢不敢!”宛若大惊,只觉得从未见过这样淡漠的皇帝,又见他还是没有半点前去碧荷苑的意思,只能低头道:“奴婢这就回去服侍绾婕妤用药。”说完忙站起身来,匆匆忙忙转身离去,惊觉自己一背的冷汗涔涔。
皇帝看着她的背影,眸光瞬间黯淡下来,一低头便又失了神。
慕容寒烟看在眼里,只觉得这副情形好像似曾相识,终于想起来曾经听飘落讲过的,她与宁子宸分开之前这是这种情况。想到这里,寒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皇上为何不去探望绾婕妤呢?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皇帝神思微动,嘴角勾起淡漠的笑意:“误会?如果说有误会,应该是之前我误会了什么。不过现在,什么误会都解除了,没有误会了,一切都清楚了……再清楚不过……”
他觉得可笑。原来从头到尾,三个人的两段情,都不过是一个误会。只不过,他,她,他,都陷在各自的误会里,还以为那就是现实。
而现在,惨淡的现实告诉他,原来误会消除的时候,才是最痛的时候。
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还陷在那个误会里?
而在京城的王府里,此时的外表看来却是一派喜气洋洋的,处处张灯结彩,大红刺眼的“囍”处处可见,整个王府也焕然一新的感觉。
然而,在这样的喜庆中,准新郎宁承轩却日日外出游荡,仿佛根本不将大婚之事放在心上,今日约三五好友小聚,明日和一群贵族子弟畅游,好不逍遥。
这一日,当他一身酒气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却听说宫中按照皇帝的吩咐赏赐了东西下来。他只是冷冷一笑,往正厅走去,还未进正厅,就见厅外都已经摆满了赏赐的各种贵重物品,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宣旨的太监见他回来了,忙上前行礼:“老奴向王爷道喜了,皇上远在碧泉山中还惦记着王爷的大婚,实是待王爷不薄呀!”
宁承轩淡淡瞥了一眼那些东西,坐了下来,看见新来的丫头小莲站在一旁,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些东西,便伸手敲了敲桌面,冷冷道:“不知道奉茶么?”
小莲“呀”了一声,方才慌慌张张下去备茶。宁承轩淡淡收回手来,却不小心触到放在桌上的一个锦盒。宣旨太监一见,眉开眼笑:“王爷,这是皇上亲手准备的礼物,刚刚从碧泉山送过来,恭贺王爷新婚。”
宁承轩听在耳中,不为所动,信手打开来,却原来是一幅字。皇帝的字其实写得极好,铁划银钩,独成一家,很有风范。他轻轻展开那幅字,只有简简单单八个字——“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宁承轩怔怔的看着那八个字,脑中却突然浮现出从前教汐汀弹琴的样子,握着她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感觉着她的恐惧,那时候只觉得可笑,现在想来却是无尽的悲凉。
琴瑟在御。他冷笑,忽然感觉这仿佛是一种示威,仿佛是皇帝在向他宣示,现在,他已经没有资格再握她的手,而与她并肩弹奏琴瑟的人,只会是当今的皇帝。
抬起眼来,看了看面前站着满脸谄笑的宣旨太监,站起身来,信手从那些赏赐的物品中抽出了两把玉如意:“公公辛苦了。”
那太监忙接了过来,连声道谢,退了出去。
宁承轩将那幅字扔回锦盒中,却忽然听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便拿起锦盒来细细查看,发现锦盒中竟然还有夹层,拆开来看,竟然是一封信,那笔迹,正是他派在那碧泉山上留守的人写的。
来不及多想,他匆匆打开来看,立刻“唰”的变了脸色。
正在这时,小莲捧着一盏茶走了进来,放在他旁边的几案上,轻声道:“王爷,请用茶。”
宁承轩额头上青筋暴起,拿起那个茶杯便狠狠摔在地上,抬起眼来看见满屋子的赏赐,却只觉得怒火中烧。
手再次放回几案上,却突然摸到了那个锦盒,冷冷一笑,拿出那幅字来,三两下都撕得粉碎,撒得满屋子都是。
在漫天飞舞的纸片中,他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有些吓呆了的小莲,忽然笑了,俊美的脸在此刻显得如此动人心魄:“我看你刚刚好像很喜欢这些东西是吧?你去把所有下人都叫来,这些东西,通通赏给你们了。”
小莲吃惊的看着他:“真的吗?那我可以选自己喜欢的东西吗?”
宁承轩看着她,忽然觉得她那晶晶亮亮的眸子里仿佛还藏了什么别的东西,挑眉看着她:“你喜欢的东西?倒是与本王谈起条件来了?”
她吐了吐舌头:“小莲不敢,可是王爷说的这些东西都赏下来,那小莲只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宁承轩冷眼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挑:“你挑给我看,我看你都喜欢些什么。”
小莲果然听话的围着那堆东西挑选起来,每从里面抽出一样东西,便扬起眼来看他一眼,闪闪的眸子里却一丝贪婪都见不到,反而清澈透明得见底。
宁承轩直直的看着她,一个不防,便跌了进去一样。为什么总是觉得,每个人的眼睛都与她如此相似,仿佛谁都是她,可是偏偏谁都不是她。他心中一阵刺痛,回过神来,发现小莲已经将一堆东西摆在了他身边的几案上。
那一小堆东西其实只有寥寥十数样,宁承轩淡淡一瞥,却忽然来了兴趣一般,扬起眉看着她:“你眼光倒是不错,样样都是最好的。”
小莲撅了撅嘴,扬起灿烂的笑脸:“那是王爷允许的。”
宁承轩忽然一把捉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得俯下身子,看着她绝色的脸,沉声道:“你到底是谁?接近王府来有什么目的?”
小莲满脸吃惊,可是宁承轩还是从她闪亮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隐藏的笑意,他觉得自己被戏弄了,被皇帝戏弄也罢,竟然还要被一个小丫头戏弄!他怒不可遏:“本王没耐性跟你玩,不要试图挑战本王的耐性。”
“小莲不敢呀!”她眨着眼睛,却一点也不怕眼前这个浑身都是戾气的男人,反而笑了出来,“王爷怎么可以这样认为呢?”
宁承轩冷笑着,忽然抬手抚上她的脸,捏住她的下颚:“倒真是个国色天香的小美人,你若是不说你到底是谁,这张俏脸可能就毁了,你舍得么?”
她的眸中忽然泛起了泪花,楚楚可怜的样子:“听说轩王爷最是风/流,怜香惜玉的,难道王爷就舍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