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正统十年春,诸城的风沙还是很大。据衙门的差役说,去年北方朝廷发生了一件大事,但具体什么大事却支支吾吾不肯说。
对老百姓来说,朝廷的大事是那些官老爷地方士绅的事,和自己没有关系,但朝廷却要加税,却和自己有关系了。虽说官府一直说这次加的税是临时的应急,过后就会取消,但多少苛捐杂税就怎么加上来的,也没见多少免除的。
但这一切都和五莲寺,和寺里三个小沙弥没有关系。照例如常的早课晚课,打扫寺庙,诵读抄写经书。仿佛时光在这里凝固了,不再流动。
但今天有什么打破了寺院日复一日的循环,个子长了不少的黄威,秦心,秦柳聚在前院认真地打扫了好几遍院子,还专门洒水盖住了地上的浮尘。
“喂,你说来寺里带发修行的小公子到底有多大的排场,咱们都打扫了好几遍了还不行。师傅今天都把他那身从舍不得穿的五彩袈裟穿上了。”黄威早对扫了一遍又一遍的地,感到厌烦了,杵着笤帚不肯再干了。
秦心瞟了一眼浑身都不耐烦的黄威,“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谁来咱们不都要打扫干净寺院。之前咱们小,扫一扫就行。现在咱们大了当然对咱们要求提高了。”
“你这个师傅的跟屁虫,哼,真不愧师傅平时这么偏向你。”黄威一边嘲讽秦心,一边不忘观察周围的环境,生怕师傅突然从正殿里冒出来。显然过去几年的挨揍经验,让黄威积累了丰富的对敌经验。
秦柳倒真的对新来的小公子感兴趣,他还向周围的住户请教过这个问题,“你们别吵了,要来的这位公子哥祖籍就是咱们诸城的,他的爷爷野鹤公是当时的名士,当年科考中举后就把家迁到了州府。就连小公子,也是在整个青州名声在外,是位赫赫有名的神童。”
看到秦心和黄威都被自己的介绍吸引了,秦柳更加得意,“但是天嫉英才,这位叫做丁生的小公子从小就体弱多病,医药不断,请遍了青州的明医也不见效。这时一位从五台山来的高僧和丁生的母亲说丁生天生聪慧,上天忌之,应该在祖籍家乡的寺庙里侍奉佛祖几年,方能恢复。所以这位公子才来到我们五莲寺。在咱们诸县哪有比咱们五莲寺更好的寺庙。。。”
这时老和尚从正殿里出来,打断了秦柳的描述。仨人看到师傅出来了,纷纷立正恭敬的喊师傅。
“好了,前院打扫的差不多了,你们几个收拾下自己吧,上午丁公一家应该就要到了。”
看着一脸兴奋,连皱纹都笑开,一身华丽袈裟的老和尚,秦心都有点认不出来师傅,这到底还是不是平时里一脸严肃,一丝不苟的师傅么。
但师傅的话不能不听,三人赶紧回到禅房里把自己最干净整洁的戒衣。
三人换好衣服,回到正殿不久,山门就热闹了起来,一排四辆马车还有十多个人的护卫仆人,停在了山门门口。县城里平常里看不到这样的排场,一会就围上了一圈看热闹的人群。
车子停稳后,先下来的是两个侍女。两个侍女下车后赶紧把下车的小凳子摆好,这才扶着一位身材丰腴的贵妇和一个面色苍白的小公子下车。
站定后,贵妇看着早已掉色的山门微微皱了下眉然后领着旁边的男孩,带着挑剔的目光,走进了山门。
秦心终于看到了那个来寺里带发修行的小公子,一身绯红色的绸缎,腰间挂着一块翠绿的玉石,长发被仔细地盘好,顶上戴着一个被珍珠珊瑚装饰的小冠。
小公子从下车开始,就低着头一言不发,老老实实的跟在贵妇的身旁。中年妇人从下车开始就对这座小庙很不满意,又小又破,而且小庙里的一老三小肯定照顾不好自己的心肝。尤其看着主持讨好恭敬略显猥琐的表情,没有一丝高僧的模样,更是让贵妇生厌。
感觉到大殿里尴尬的气氛,秦心都有想跑的心了,但老和尚似乎没有感觉到周围的氛围,不停地夸赞着名叫丁生的小公子。“夫人你看,令郎仪表堂堂,一定会科举高中,将来中个进士回来。”
“小公子在寺里呆几年,一定给您养的白白胖胖。您就放宽心吧。”老和尚拍着自己的胸膛对贵妇说。
贵妇感觉自己真是失误竟然来到这么个寺庙,面对老和尚的保证,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说些什么好。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小公子突然开口,“母亲,我就待在这处寺庙里修行六年吧。”看着母亲对这处寺庙甚是不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小公子赶紧接道,“母亲,一痴大师说我需要在祖籍诸县找一处寺庙修行,但诸县本是小县没有几处寺庙,而五莲寺虽不大但靠近县城,算是最好的选择了。”
贵妇看着儿子这么说,宠溺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哎,如果不是你从小就体弱多病,就不会来这处小庙来受罪。你待着这处五莲寺可以,我在隔壁租了一处庭院。把阿德阿强还有府里的厨子留给你,你如果有什么想吃的相干的就吩咐他们。我过些日子再看你,你这段时间可千万别吃不好睡不好。这处县城没有的,你吩咐阿德去州城里去买。”
“好的,母亲,儿子会在这里好好修行,早日调养好身体。您也早点启程回府里吧”
“好,我先带你转一转这处寺庙,再启程出发。”
待贵妇和小公子出了大殿,去四处游览寺庙的风景,三个小沙弥终于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咱们寺里带发修行竟然来了个祖宗!”黄威盯着窗外的母子还有紧跟之后的一堆仆从。
“出家人不言妄语,你忘了第四戒了么。”老和尚看着黄威气不打一处来。
看着恢复严肃表情的师傅,黄威赶紧躲到了秦心的背后,口却不饶人,“师傅你看看,有这种带着一堆仆从来寺庙里戴发修行的么,这还算修行吗?而且从主到仆,没有一个看的起咱们师徒四人的。就算师傅你摆出笑脸,这群人还一脸高傲,摆出来个冷脸。还不知道这群人将来在寺里弄出来什么幺蛾子那。”
老和尚也只能叹了口气,对方不但是从州府来的官宦家眷,而且祖籍就在此地,当地的丁姓大族还有不少地方需要倚靠对方,自己又有什么板房拒接对方。“你们三个挺好了,修禅的路上可不是平坦的,你们就当是一种修炼吧。”
看着师傅的庄严表情,三个沙弥认真站好回应。
这让人难受的一天终于过去了,丁公子被安排到前院唯一的客房休息,丁公子的母亲也在依依不舍中坐上马车离开了寺庙。
秦心感觉这一天都糟透了,除了中午晚上吃了两顿丁府厨子的斋饭的确很好吃外,丁公子给这处平静的五莲寺带来的都是负面体验。虽然师傅说这可能是修行路上的历练,但秦心还是希望这段历练尽量短短的,而不是漫长的六年。
在床上叹了口气,秦心把这些事抛之脑后,默念着《般若波罗蜜心经》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