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尘没有想到过事情会是这样,然而到了此时又禁不住怀疑楚瑾瑜之事会不会是萧晟借题发挥,意欲逼她回宫。事实也同样证明,她知道楚瑾瑜入狱,舅母大病之后,是非去不可的。
“是他要你告诉我这些的?”轻尘抬头看向萧逸。
“本王既是奉了皇兄之命来宣旨,即便是皇兄不吩咐,也得按照皇兄的意思做事,不是吗?”他再次邪肆的笑起来,“同样,皇兄希望借此次宣旨向本王示威,本王也得通通接受着。”
轻尘微微蹙了眉头,随即冷笑起来。萧晟,你果真不愧是掌控天下的帝王,当真事事皆有自己的打算,只是她,才会痴人一般的相信……思及此处,轻尘忽又看向萧逸:“还有一事想要请教王爷,当日那枚玉坠,王爷为何说——”
“你认为本王在骗你?”他扬眉冷笑,“本王在十年前曾经在他身上拾到那枚坠子,不也算得上是保管过它吗?”
轻尘微微一怔,笑容却愈发苦涩。所幸这件事情之上,他还没有欺骗自己,那她是不是应该感到庆幸?
而萧逸冷眼看着她的神情,眸色忽而变得更加幽深起来。
“轻尘姐姐,你真的要走吗?你是要去找萧大哥吗?”当轻尘正艰难的收拾东西的时候,小七恋恋不舍的趴在床边看着她。
轻尘微微一顿,伸出手去抚了抚她的脸:“小七乖,我会回来的。”
“真的?”闻言,小七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那我等着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
回程的路上,萧逸骑马伴在马车旁,而轻尘坐在马车里,只觉得心力交瘁。许许多多的事一齐涌上心头,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是自孩子没了,而他也离开之后她第一次掉泪,而此次,就让她将眼泪都流干吧,回到那暗无天日的皇宫,再次面对着他,她不会再哭。
行程忽快忽慢,轻尘不知萧逸意欲何为,却也不问。直到半月后的那个夜晚,当终于踏上京城的地界之时,她才终于主动开口与萧逸说了话:“我要去尚书府。”
“尚书府此时早已在他的掌控之下,他若不让你去,你是去不了的。”萧逸淡淡回了一句,“况且现在天色已晚,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宫。”
轻尘冷眼看着他:“我要去尚书府。”
尚书府门前,层层的侍卫把守着,来来回回,一律不准人等进出。
当轻尘和萧逸到了此处,尽管那统领对两人的身份颇为忌惮,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轻尘进去,只道:“娘娘若当真要进去,那需得皇上手谕,否则小人不敢有违皇命。”
轻尘咬了牙冷笑:“好,我去求他!”
萧逸只是将轻尘送到宫门口便没有再前行,脸上的笑容透着些许的高深莫测:“贵妃娘娘好走。”
轻尘并未多看他一眼,而是径直赶往承乾宫。
承乾宫内,指挥着一群内监宫女在打扫大殿的吴永连蓦然见了闯进门的轻尘,霎时间大惊,忙的上前跪拜:“奴才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不是明日方才到京城吗?”
轻尘往周围看了一圈,没有见到皇帝的身影,冷冷道:“他呢?”
吴永连微微有些迟疑,努力想跟旁边的一个小内监使眼神,却被轻尘看在眼中,冷哼了一声:“吴公公,我只问你皇上在哪里。”
吴永远终于无奈,额头上冷汗涔涔:“回娘娘,皇上今儿宿在撷芳殿那边,奴才先去为娘娘通传。”
“不必了。”轻尘冷笑着咬了牙,“我自己去求见。”
撷芳殿,如果她没记错,该是敬妃所居之地。
敬妃,他的阿敏。
轻尘几乎是一路跑去撷芳殿,吴永连从承乾宫中出来也没能追上前,急得直跺脚:“明明说了明儿回来,怎么这会子就到了,这不是添乱吗?”
撷芳殿内,旁的人多已下去歇息,只余了几个宫女守在大殿门口,清清淡淡的说着几句话。轻尘到了大殿外,那几个宫女已经见了她,皆微微变了脸色:“见过贵妃娘娘。”
原来人人都已经知道她是贵妃。轻尘跑得气息不匀,脸色亦不是很好,喘息着站在那里,看着在殿门外一字跪开的宫女,再看了看里面灯光昏暗的大殿,冷笑道:“我不方便进去是不是?”
其中带头的那个宫女忙道:“回娘娘的话,皇上和敬妃娘娘已经歇息,奴婢们不敢惊扰。”
“好。”轻尘微微点了点头,却突然退开一步,屈膝跪在了地上,重重的往地上磕了个头,“我在这里跪着,等皇上和敬妃娘娘起了,请姑姑代为通传一声。”
几个宫女全都变了脸色,愣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此时吴永连终于上气不接下气的赶了过来,见了这情形,吓得脸都黄了,忙到了轻尘身边跪下来:“娘娘,娘娘您先起来,您不能这么跪着!”
半晌之后,轻尘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他:“那我该到哪里跪?撷芳殿外,还是承乾宫?”
“娘娘——”吴永连只觉得为难,却见轻尘额上已经带了伤,霎时间忙的看向门口的几个宫女:“愣着作甚?还不进去通传!”
“可是……”几个宫女同时都为难的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就是不动。吴永连急得快要冒火,索性自己站了起来,越过那几个宫女闯进了大殿内。
殿内灯火幽暗,帷幔低垂,吴永连一眼看到床边并排摆放的两双鞋之后,便再不敢抬头,硬着头皮低唤了一声:“皇上……”
幔帐内顿时传出一声女子的低喊,紧接着是皇帝带着薄怒的声音:“你这奴才反了不成,滚出去!”
“皇上!”吴永连差点哭出来,跪倒在地上,“贵妃娘娘她在殿外跪着,要见皇上……”
幔帐内似乎是怔住了,然而仅仅是片刻之后,皇帝已经披衣起身来,脸色极度沉郁,一边系着龙袍一边往殿外走去,吴永连忙的起身跟上。敬妃拥着被子在床榻上愣了片刻,随即也唤了人进来服侍更衣。
出了大殿,皇帝看着在台阶下跪着的那抹单薄的身影,忽然就顿足了脚。身后的吴永连差点撞上去,吓得浑身发软,低了头站在皇帝身后。
皇帝拧着眉,片刻之后终于低声对吴永连道:“去将宁贵妃搀起来。”
吴永连应了一声,忙的下去:“贵妃娘娘,皇上准平身了。”
轻尘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依旧将额头靠在冰凉的地面之上,声音之中是无尽的悲凉:“奴婢求皇上,求皇上……下一道圣旨,恩准奴婢去尚书府探望舅母……”
皇帝身形微微一动,手掌摊开,又握成拳:“不准。”
听到那两个字,她的身子似乎微微抖了一下,半晌之后,再次重重叩下三个响头:“奴婢……求皇上……”
吴永连眼见皇帝脸色愈发沉郁,忙的拉住轻尘:“娘娘,您怎能自称奴婢呢?”
这时敬妃也自殿内出来了,见了这副情形,忙的拉了皇帝的袖子:“皇上!”
“你身子不舒服,出来作甚?回去休息。”皇帝依旧一动不动的看着轻尘,却是对敬妃说话。
“总不能让贵妃娘娘一直这样跪着。”敬妃低声道,“六哥……”
皇帝冷笑了一声:“朕几时让她跪了?她自己要跪,那便跪个够!”说罢,他拉了敬妃的手就欲返回殿中。
“晟……”
突然之间,自身后传来的一个低不可闻的字,却让皇帝和敬妃双双顿住了脚步。敬妃还是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的时候,皇帝已经微微变了脸色。
轻尘依旧没有抬头,然而声音之中,已经不可自制的染了湿意:“如果你还是我的晟……尘儿便求你这一次,求你让我去探望舅母……”
舅母,是过去的生命中唯一给过她温暖与疼爱的长辈,而晟,是唯一一个让她感到过幸福的人,尘儿,是她生命中最美的称呼……可是她从来不知道,这三者结合在一起,竟会是这样的悲凉与绝望。
沉默了半晌之后,他终于有了回应,没有回头,传过来的只有冷冷的声音:“朕再说一次,不准!”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沉默了,不仅是大殿外的众人,仿佛连风也沉默了,安静得让人窒息。良久之后,轻尘才终于动了动,避开吴永连搀扶的手,缓缓站起身来,看向那个僵直的背影,笑:“我早该知道,我的晟,早就已经死了!”
跌跌撞撞的离开了撷芳殿,轻尘发现自己竟无处可去。吴永连一直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位置,战战兢兢,唯恐她出了什么事无法向皇帝交代。
御花园内有一片人造湖,眼见着她走向湖边,吴永连大骇,忙要上前拉住她的时候,却见她只是拣了一个大石坐了下来,方才暗自松了口气,站在她身后不敢说话。
“舅母病得很重……”
良久之后,她突然开了口。吴永连往周围看了半晌,方才意识到她在与自己说话,忙低身回到:“娘娘,皇上也有难处……”
“我好怕她会死。”轻尘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面前那片波光粼粼的湖面,“她死了,我却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等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躺在棺材里……二叔不准我看她,连她的遗容,他都不肯让我看一眼。”轻尘喃喃的诉说着,眼泪在不知不觉间湿了整张脸,“周围那么多人,全都要将我拉走,全都不准我看……”
吴永连仔仔细细的听着,在最后终于明白了她所说的,原来并不出楚府的夫人,而是她自己的生母。他方才明白为何她非要见皇帝,为何非要向皇帝求旨。然而他忽而也不明白皇帝了,分明在她回宫之前还心心念念的牵挂着,为何她一回宫,却突然间狠绝至此。难道只为着她那句“奴婢”?
他猜不透,却也不能眼看着轻尘就在这里哭着坐下去,忙道:“娘娘别太伤心,楚夫人定然吉人自有天相。夜里风大,娘娘还是先随奴才回承乾宫吧。”
“我恨她,所有人都知道我恨她……可是我爱她,我那么爱她……”她失声痛哭起来,“即便她曾经做了再大的错事,我还是爱她……他们都死了,所有我爱的人,都一个个的死了。楚纤凝会死,晟会死,舅母也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