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之内,皇帝再次坐回了椅上,面无表情的翻看着奏折。庄妃经了先前那一番惶然又惊人的闹腾之后,唯恐再出什么事,见皇帝未曾叫她走,便随侍的皇帝身边。
底下的吴永连始终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却不敢说话。
“查清楚,哪里来的蛊毒。”片刻之后,皇帝突然淡淡的开口,“朕的身边居然出现了这种东西,吴永连,你的总管的不想做了是不是?”
吴永连先是一怔,随即忙的跪倒在地:“奴才知道,奴才已经着人去查了,皇上恕罪。”语毕,闻得皇帝轻轻哼了一声,他又迟疑了,抬起头观察着皇帝的神色。
他跟在皇帝身边十几年,自问察言观色的能力无人能及,但是这一次,却是真的含糊了,无论怎么看,都猜不出接下来的那番话当讲不当讲。正在犹豫挣扎之际,忽见皇帝伸手端起了茶杯,只是碰了碰,便掼在了地上,冷喝道:“帐中的奴才都死哪里去了?”
吴永连浑身一个激灵,忙的磕头认错,顿了顿,方才道:“皇上,宁贵人那边,只怕耽误不起——”
“吴总管!”庄妃杏目圆睁,语气中带了薄怒,“你身为总管太监,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难道不清楚么?”
吴永连额上直冒冷汗,连连磕头:“娘娘恕罪。只是,这宁贵人原是太后身边的人,奴才闻得太后曾十分喜爱宁贵人,若是这样无端端的没了,奴才只怕……皇上素来孝敬太后,又怎能忍心看着太后伤神?”
“她身为后宫妃嫔,却三番两次与旁的男子不清不白,睿亲王是其一,这里又来了一个楚大人,难道不该死么?”庄妃咄咄逼人,余光却始终停在皇帝身上,心中忐忑。
“奴才以为,宁贵人与睿亲王之事,分明是莫须有的;至于楚大人,与宁贵人自小一处长大,自然亲厚一些。宁贵人今日说出那番话,怕也只是在与皇上置气……生死攸关,皇上请三思!”
“你——”庄妃咬牙,气得说不出话来,一转眼,忽见皇帝扔了手中的奏折站起身来,霎时间变了脸色:“皇上!宁贵人秽~乱宫闱,不值得皇上伤害龙体——”
皇帝微微偏转了头看着她,抬手抚上她的脸,低沉的笑声如能溺人:“婉儿亦跟在朕身边这么久,又岂会不知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
湖边,圆月之下,楚瑾瑜怀中的轻尘已经阖上了眼睛,而他却始终一动不动。耳边想起的是她方才最后一句话——
“我虽被封贵人,身子却是干净的。瑾瑜,我死后,你将我的骨灰洒在江中,也断不会污了那江水……若有来生,我们不要再遇见了……”
若她还能醒转过来,那么,往后的日子算不算是她所谓的来生——再不相见,各不相干?楚瑾瑜站在皇帝大帐之外,看着灯火通明的里间,忍不住黯然神伤。
安子陌站在他身后,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眼神同样黯淡,却尽力劝着他:“瑾瑜,放开些。”
楚瑾瑜黯然一笑:“当皇上从我怀中将她接过去的时候,我就知道,没有以后了。即使她再醒过来,她也会如她所说的那样,忘记我,放开我。而我这个让她疼了那么久的人,凭什么还要死抓着不放?”
安子陌亦苦笑起来,低了头:“连你都说要放开,又何况我?”语毕,他忽而又抬起头来,语气微凝,“怕只怕,还有那不肯放的人,正冷眼看着这一切。”
温暖的大帐之内,皇帝半倚在榻上,左手手腕处缠了厚厚布条,因着身体底子好,脸色却并无多大变化。对面的床榻上,几乎没有了呼吸的轻尘,刚刚服下太医调制的药,鼻息终于逐渐恢复了些许。
手一直微微有些颤抖的太医方才松了口气,吴永连亦拿出绢子来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回身看着皇帝,低声道:“皇上先休息吧,不然明日太医再取血,只怕皇上身子会吃不消。”
“你们下去吧。”皇帝微微垂了眸,“朕的身子自己知道。”
吴永连见状,颇有些无奈,却不敢多说什么,忙的带了太医出了大帐。
皇帝此时方才站起身,走到床榻边坐下,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脑中却不由自主想起前夜,她宁肯在床边跪上整整一夜也不肯侍寝,以致第二天双膝红肿,跪站皆不得,只能躺着。腿上已是如此,白天脸上再挨了重重的两巴掌——宫中嬷嬷的手有多狠,多年前的他曾经是亲身领教过的。再加上蛊毒,她真算得上是一身是伤了。
他一直讶异于她的倔强,也一直纵容她,却到了今日方才知晓,她的倔强竟是将自己往死了逼!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快,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蛊毒帮了她的大忙,可是,她却不问,他要不要她死!
他缓缓伸出手去,指腹在她毫无血色的唇上轻轻摩挲,忍不住微微冷笑:“朕倒是想看看,倔强如你,再醒了,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只是,她若无恙,那么,被押解回京的萧逸,自然也会被安然释放。兴许他早已料到了这样的情形,才会将萧逸送去给明显偏袒于他的太后?皇帝再次看了她一眼,方才站起身来走到书桌旁。
拣起那张从尚书台递过来的奏折,他的目光再次汇集在楚天济所书“绝色倾城,必为祸水”八个字上,双眼逐渐幽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