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传说之中药王的后人司徒云辉前来为萧晟诊治的时候,轻尘几乎难以克制自己内心的忐忑,紧紧抓着自己的束腰带,站在一旁脸色发白的看着。
微澜眼见着她如此的情形,忙的上前想要将她拉出去缓解片刻,然而轻尘无论如何不肯离去。微澜无奈,片刻之后,朝着她的腹部指了指,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轻尘微微一怔,终于还是随着她走出了殿外,然而她无论如何还是不肯走远,便吩咐人拿了垫子铺在石阶上,和微澜共同坐了下来。
“姐姐,你实在不需要太担心,司徒云辉是世上最好的大夫,有了他的医治,萧大哥必定吉人自有天相。”微澜见轻尘始终忧心忡忡的模样,便笑着开口劝道。
孰料此言一出,轻尘的脸上却愈发愁云凝聚,忍不住伸手捂住了眼睛,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过脆弱,因为这样会对萧晟不好。她不想让自己显得那样没有信心,可是……
“微澜,你不知道,我好怕,一会子那个司徒大夫出来告诉我的是之前听过的那些话,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微澜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姐姐,我相信不会的,你也要相信,不是吗?”语罢,她轻轻笑了笑,“我告诉你,当初我病得醒不过来,就要死了的时候,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却是他拿那什么续命丹救了我,我便好了……还有一件事,连秦宇扬都不知道。司徒云辉对我说,他可以医好我的失忆症。你想,他连这些古怪的病症都能医好,萧大哥不在话下。”
“当真?”听到这里,轻尘也不免心绪微动,顿了顿又道,“那你,已经医好失忆症了吗?”
微澜摇摇头,笑道:“我现在这样很好,我不想要什么回复记忆,所以就没让他给我医治,也没让他告诉秦宇扬……所以,你不要再担心了。”
轻尘的眼眸再度垂了下去,许久之后方才缓缓道:“微澜,不是每个人都能如你与秦帝那般有福。我与萧晟……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老天爷是不是故意要折磨我们,经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等来的……”
“不许胡思乱想!”微澜忙的捂住了她的嘴,正要开口,却见前方有两个男子正往这边前来,便顿住了,拉着轻尘站了起来。
来人正是楚瑾瑜与安子陌,两人见有外人在此,便皆向轻尘行了礼,方才道:“怎样了?”
轻尘摇了摇头:“不知道。”
正在这时,却有脚步声从殿内传来,轻尘忙的回过头。微澜发现在见到出来的是丢丢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暗淡无光起来。
而丢丢却只是径直跑出来,一把扑进了安子陌怀中:“子陌爹爹!丢丢好想你!”
安子陌没有想到竟然会看见她,顿时也喜不自禁,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丢丢,你不是回天朝了吗?怎么还会在这里?”
丢丢委屈的在他胸口划了划:“因为萧晟爹爹病了,娘亲会伤心,我舍不得娘亲,舍不得爹爹,所以就跟着娘亲回来了。”说罢,她又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楚瑾瑜,低低向安子陌询问了一句:“爹爹,他是谁?”
其实丢丢本是见过楚瑾瑜的,但是只是在楚瑾瑜那次进宫来接莫凌瑶那时见过一次。原本她对这个俊朗的男人亦是充满好奇,然而此时的楚瑾瑜,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翩然如玉的公子哥,相反,身上的冷漠气息越来越重,因此丢丢根本不敢造次,也唯有在此时,当着两个娘亲,一个爹爹的面才敢问出来。
安子陌迟疑了片刻,低声道:“这是你瑾瑜舅舅。”
“喔。”丢丢长长的答应了一声,却没有唤出来,只是埋在安子陌的肩头,偷偷的打量着楚瑾瑜。
而楚瑾瑜的目光,却始终在轻尘和大殿之中徘徊。
不多时,殿内再次传来脚步声,此时轻尘已经按捺不住,未待确定来人究竟是谁,便已经迎了上去,其余众人亦忙的抬头看去。
果真是司徒云辉!那一瞬,轻尘脸上的表情又是恐惧又是期待,只是看着他。
司徒云辉仿佛叹了口气,轻尘听得分明,顿时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倒退。
微澜和楚瑾瑜皆想伸手去搀扶她,然而她顿了顿之后,竟然站住了,强自镇定着看向司徒云辉:“司徒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司徒云辉这才开口道:“娘娘,多余的话草民便不与娘娘多说了,草民能告诉娘娘的便是,能做的草民都做了,皇上原本已经命悬一线,如今算是有所好转,可是他究竟能否醒来,草民不敢妄言。”
听了他最后一句话,轻尘眼中本已升起的喜意在瞬间消融瓦解:“什么意思?司徒先生,连您也没有法子?”
司徒云辉无奈一笑:“娘娘,草民只是大夫,并非神仙。”
轻尘霎时间只觉得绝望,僵直了身子站在那里。身后的几个人脸色亦都变得苍白起来。
怔了片刻之后,轻尘终于抬脚走进了大殿内,径直来到内寝之中,看着躺在龙榻上的萧晟。司徒云辉似乎给他用了什么神奇的药,屋中弥漫着一股清冽的香味,而他的脸色分明好转了。
可是这样子的他,难道不是很快就会醒了吗?又怎么会连能否醒来都不能确定?
轻尘全身僵硬的坐在那里看着萧晟,连后面的几人是几时进来的都不知道。她只觉得他那般俊朗,即便脸上那几道鲜明的疤痕还未完全痊愈,可是依旧挡不住他眉宇间的英挺与昂然。
她几乎快要忘记了,他是这样坚忍不拔的男子,怎么可能被这样一场火伤到无法痊愈?
轻尘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萧晟,你就会折磨我,从一开始你就折磨我,到现如今你还是这样折磨我……你是不是非要我等得不耐烦了,人老珠黄,白了双鬓,才肯将你许过的幸福给我?”
一席话,引得身后的微澜倏地落下泪来,咬着牙看着坐在床边的她。
楚瑾瑜与安子陌亦同时沉默了,前者转头看向一边,而安子陌,只是低了头看着怀中的丢丢。
不想此时,丢丢却突然挣扎着从他怀中下了地,一下子冲到轻尘身边,冲着大声的喊了起来:“萧晟爹爹,快些醒来!”
屋中的几个人都愣了,轻尘也微微有些发怔,刚想伸手去抱住丢丢,却见她竟然不顾一切的爬到了床榻之上,附在萧晟的耳边,用恰到好处的声音说着什么话:
“萧晟爹爹,你再不起来,一定会后悔的。娘亲这么好,有好多旁的男子喜欢娘亲呢,就在这间屋子里就有两个,一个是子陌爹爹,一个是瑾瑜舅舅,他们都对娘亲虎视眈眈的,你要是不醒,娘亲可就是别人的了!”
闻言,楚瑾瑜与安子陌的脸色同时变得难看起来,而即便是轻尘,脸上也不免出现了一丝尴尬。
然而微澜眸中却流露出一股喜意,看着丢丢,眼神仿佛是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丢丢并未看旁人的脸色,仍旧说着自己的话:
“瑾瑜舅舅我今天才认得,可是我知道他有夫人,我还看见他的夫人大腹便便的模样。可是子陌爹爹就不一样,子陌爹爹可没有夫人!有很多姑娘中意子陌爹爹,可是子陌爹爹这些年来都只喜欢娘亲一个人!”
“萧晟爹爹,你要是再不醒来,丢丢就要把娘亲交给子陌爹爹了!子陌爹爹会对娘亲很好,娘亲会很喜欢子陌爹爹,娘亲会把萧晟爹爹你忘了,萧晟爹爹你就继续睡下去!让娘亲和子陌爹爹快乐的在一起!”
“娘亲说子陌爹爹比萧晟爹爹你好,子陌爹爹不会丢下娘亲一个人……”丢丢原本是在述说着,然而说着说着声音却开始颤抖起来,“萧晟爹爹你坏,你将娘亲夺走了,却又不对她好……现在娘亲要回去子陌爹爹身边了,你就继续睡吧!”
“啊——”突然之间,微澜发出一声尖叫,两眼震惊的看着床榻的某个方位——那里,萧晟原本摊开的手,忽然缓缓动了动,呈现出一种半闭合的状态,就好像,他想要握拳。
而轻尘,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竟没有任何表情。
她不是没有看见他突然动了的手,却正是因为看见了,竟然一点反应都无法给出,只能傻傻的看着,仿佛忘记了一切,连带着最应该有的喜悦,都忘记了。
而同样看见此情此景的楚瑾瑜同安子陌,同时露出一个又震惊又欢喜的表情之后,又忍不住相互对视了一眼,苦笑起来。
“萧晟爹爹,子陌爹爹说要迎娶娘亲,一生只娶娘亲一个人,娘亲答应了,娘亲明天就要嫁给子陌爹爹啦!”到最后,丢丢忍不住喊了起来。
萧晟的手忽而更剧烈的动了动,只是那点动,还是只限于手指。
然而此时,轻尘已经回过神来,一把握住了他的那只手,喜得落下泪来。
原来他听得见,原来他一直听得见她说过的那些话。其实他也一直在黑暗里苦苦挣扎吧,只是今日,才终于找到了一个缺口。
他就要醒了,他必定就要醒了!
眼见此时的情形,丢丢也明白了什么,抬起头来对着轻尘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随后跳下床去,回到了微澜怀中。
微澜与另两个人相互使了眼色之后,便同时默契的转身往外走去。
“倒真是想不到,有朝一日,你我还能有这样的作用。”
声音不知是从哪个人的口中发出,微澜回去看去,却更加疑惑了。因为两个男人的面容,竟是同样的苦涩,她甚至怀疑方才那句话,是不是这两人异口同声而发出来的。
而这一次,轻尘死死守着萧晟,是再也不肯离开半步。
他的气色仿佛真的好了起来,连轻尘也不得不承认司徒云辉的神奇,然而更神奇的却是丢丢那番话。
轻尘看着他的看似痛楚的面容,语气温软,却仿佛带了一丝哭笑不得的意味:“你这人,可当真会教人着急,我与你说了那么多话,你都不肯醒来,偏要知道我与别人走了才肯醒?那若你醒了,我却真的走了,要怎么办?”
她嘴角含着笑意,叙叙的与他说了许多话,他的手,却不知为何再也没有动过。
轻尘一直等着,坐在那里从那一早等到晚上,始终一动不动,再从傍晚等到午夜,亦是保持着同样的坐姿。
一直到,她终于不可遏制的陷入了某种黑暗之中,手,却依旧紧紧与他相握。
恍惚间,仿佛有人的手在她的脸上轻轻的抚着,那样熟悉的触感,那样温柔的力道,只有一个人曾经给过。
是他,必定是他!轻尘脑中清晰的闪过这个认知,缓缓抬起头来,竟然正对上他熠熠生辉的眼眸。
他对着她笑着,俊朗的脸上都是温和的笑意:“尘儿。”
轻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眸,怔怔看着他:“晟……”
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想要抱住他,想要投入他的怀中,然而……
“砰”的一声,外间不知传来什么摔碎的声音,轻尘猛然惊醒过来,再看向床榻之时,却依旧是他多日来都未曾变过的容颜——双目紧闭,唇亦是紧紧闭合。
原来是梦。
那一瞬,轻尘的心直直的便沉了下去,额头上净是冰凉的汗水。
外间有宫女走进来请罪,原来是摔碎了一个花瓶。
轻尘坐在那里,眸色黯淡,神情似乎凝滞了一般,久久不曾开口。
那宫女吓得瑟瑟发抖,还以为自己要受到什么处罚,不停地磕头认错。
然而轻尘却依旧只是怔怔看着萧晟的脸,恍然间,有什么情绪明了的闪过心头。
她终于知道当初那七日缠绵之后,她对他说出将要离去的时候,对他来说是怎样的残忍。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反反复复,原来最让人痛。
“萧晟……”她忽而开了口,声音却是那般的沉静,“累了,我真的很累。为什么我们两人在在一起,就这么艰难?有时候我在想,或许我们两个人,当真是不应该在一起吧?我们互相能给予的,只是无边的痛苦……萧晟,这一次,我放手,好不好?”
她静静地说完这句,原本握着他的那只手,一点点,缓缓松开来。
突然之间,他的手再次动了动,随即,竟然抓住了她,尽管没有什么力气,可是轻尘分明感觉得到,他已经用尽了所有。
轻尘瞬间模糊了视线,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向他的脸,却突然听到气若游丝的两个字:
“尘儿……”
很虚弱的气息与声音,然而轻尘听到那两个字,竟克制不住的大哭起来,俯身抱住了他的头:“萧晟,我要走了,我以后都不见你,从此我们各走各路,你就满意了是不是?”
他发出一声仿若叹息的声音,然而脱离了她的那只手却在不停地寻找着什么,直到抚上了她的后脑,才顿了下来。
所有的动静在一瞬间又都消失了,轻尘的哭泣也止住了,她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再度陷入了昏迷之中。
然而,她看到了什么?
他紧闭的双眼分明动了动,仿佛在挣扎着,努力着。
轻尘屏息凝神的等待着。
当他终于缓缓睁开眼来,轻尘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几乎不敢开口,唯恐一唤他,这个梦境,便会再度破碎。
他的眼中一片茫然,仿佛看不见她的哪里,可是两只无力的手却缓缓抚上了她的脸颊,触摸到上面咸湿的眼泪之后,轻柔的为她擦着,同时再度发出一声低沉缓缓的呼唤:“尘儿……不要走……”
轻尘的世界,瞬间天摇地动。
“晟,晟……”她紧紧抱着他,一声又一声的唤他,将眼泪流进他的颈窝处,“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尘儿,不要走……”他依旧只是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语调与脸色同样苍白。
“我不走,我不走……你醒来我就不走……”轻尘尽情的哭声,宣泄着,毫无保留的告诉他自己内心的惶恐。
“尘儿……不走……”他喃喃的说了这几个字,手在她脸上来回抚动着,仿佛在再次等待她的确认。
“是,我不走。”轻尘让自己的脸紧贴着他的手:“我不会再走了,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再走了……”
他沉睡许久,头脑之中仿若一片混沌,许久之后,眼中才呈现出一抹亮色,脸上也有了一丝喜意,捧着她的脸低声喃喃:“尘儿,尘儿……”
轻尘埋在他怀中,仍旧是止不住的泪流满面:“你醒了,你真的醒了……这一次,我不是做梦,对不对?”
“不是梦,不是梦……”他低低的重复了两句,手逐渐下移,揽在她的腰际,又似感叹一般的说了句,“当真不是梦……我听见你跟我说话,我想睁开眼睛看你,我想抱着你,却一直做不到……现在,我真的抱住你了……”
轻尘再度轻泣出声:“你醒了就好,你醒了就好……”
他似乎想要增加自己手上的力气,将她抱得更紧,可是却根本使不上力,许久之后,只是保持了那样的姿势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