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时候,皇帝将丢丢送回惠清宫,本想与轻尘一起用晚膳,不想却听到宫女回禀说轻尘尚未起身。
他放下丢丢,走进内寝之中,果见轻尘还紧闭了双眼躺在床榻之上。他悄然上前,在床边坐下来,伸出手去整理了一下她稍显凌乱的鬓发,终于还是没有唤醒她,又起身走了出去。
“好生服侍着娘娘,叫御膳房准备好清粥,等娘娘醒来,便送过来,一定要用晚膳。”
皇帝吩咐了掌事宫女几句,又想起丢丢来,复又走进丢丢所在的房间,却见她小小的身子正坐在书桌前,埋了头在写着什么。
他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上前轻轻摸着她的头:“丢丢不是不喜欢写字吗?这会子又在写什么?”
“娘亲吩咐了丢丢,必须每天写五十个字,是既定的课业,如果没有完成,娘亲会不高兴,那时说不定娘亲就会不要我了。”丢丢小脸上写着委屈,却一刻也不抬头的写着。
皇帝先是怔了怔,良久之后方才又道:“丢丢,你真的这么舍不得娘亲吗?”
丢丢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猛然扔下笔,抓住了皇帝的手臂:“萧晟爹爹,你也不要我了吗?我以后会乖的,我不会跟爹爹你争娘亲的,你不要赶我走……”
皇帝心中竟忍不住泛起疼痛,一把将她抱起来:“傻丫头,爹爹怎么舍得让你走……”
他三十二年的生命中,丢丢是第一个唤他为爹爹的孩子,是让他能光明正大作为父亲身份的一个孩子……如今,那个真正属于他的孩子已经没有了,他怎么可能舍得丢丢?
只是……
他微微叹了口气,将丢丢抱到床榻上:“丢丢乖,今天已经很晚了,不要再写了,爹爹会和娘亲说,娘亲不会怪你的,要早些睡觉。”
闻言,丢丢脸上立刻出现了某种喜意:“真的吗,爹爹?那我睡了。”
皇帝面带着微笑看着她乖乖闭上了眼睛,眸中的苦涩,却愈发泛滥。
出了丢丢的房门,他才发现有宫女正端了膳食往轻尘的房间而去,掌事宫女见了他,忙道:“皇上,娘娘醒了,皇上可要进去瞧瞧?”
他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不要告诉她朕来过。”
离开惠清宫,他缓缓走在御花园中,只觉得寒意一阵阵的袭来,从心底,一直蔓延至全身上下。
“皇上。”身后的吴永连终于开了口,“后天,惠王就该下葬了,皇上不过去看看吗?”
皇帝顿住脚步,久久没有开口,也没有动。
吴永连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他早该知道皇帝这几日都不过是在强忍着,无论是笑也罢,怒也罢,疲惫也罢,他眼中却始终少了什么东西。
其实他一直都挂念着,只是逼迫自己不去想罢了。
最终,皇帝终于转身朝着雍阳宫而去。
进了大殿,却蓦地看见棺木前站着一个人,形影消瘦的模样,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得走。
皇帝早在进殿之前便已经看见她,进到大殿之中站定了,淡淡道:“你在这里。”
敬妃身形蓦地一僵,转过头来见到他的瞬间,差点落下泪来,咬了下唇道:“六哥。”
他这才看清她的模样,脸色竟是苍白如纸,连唇上都没有什么颜色,除了那泛红的眼眶,他几乎不能辨认她的面容。
皇帝移开了视线,来到棺木旁,静静看着里面萧霖年轻的脸庞,缓缓伸出手去抚摸着,心中无尽的悲哀流淌着——为自己的孩子送葬,第三次为自己的孩子送葬,老天爷对他,未免太过残忍吧?
他就那样看着,仿佛忘记了敬妃的存在,所有的心绪都停留在了眼前这张还未来得及成长,便要消逝的脸庞上。
敬妃眼见着他的模样,忍不住落下泪来。她知道此时她不该再留在这里,可是又舍不得离去。
她那样想他,想到近乎痴狂,如今这样难得,才能这样肆无忌惮的看着他,她真的舍不得。
她在这里守了五日,不眠不休的整整五日,等的便是这样一个时刻——她想见他。
而始终站在殿外的吴永连,见着这副情形,却禁不住为难了起来,犹豫了许久之后,终于还是上前,尽量放低了声音道:“贵妃娘娘,您先回去休息吧,让皇上和惠王单独呆片刻。”
敬妃恍然回过神来,痴痴的眸光之中净是悲凉的神色,千般不舍万般不愿,终于还是转了身。
然而,就在要跨出殿门的那一霎那,忽然一阵腹痛袭来,紧接着,便是天翻地覆的阵痛!
她本想忍住,死死抠住房门,不肯发出一点声音。然而,那样熟悉的痛楚在今日,却不知为何这样难忍,她一部都迈不出去,按住腹部,终于忍不住倒在了地上。
走在前方的吴永连回头一看,霎时间大惊失色:“娘娘!”
棺木那边,皇帝也终于抬起头来,在看到敬妃的一瞬间,也微微变了脸色,快步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