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清宫内,此时早已过了最乱的时刻,正逐渐变得安静下来。
大殿前,一群本该忙碌着的宫女此时却都携了手站在檐下,有的窃窃私语,有的伸长了脖子往里看着;而萧霖所在的内寝之中,一群御医也是各有表现,有的摇头叹息,有的愁云惨淡,还有的依旧在床边努力着,试图让萧霖醒过来。
而面对着这所有的一切,轻尘却始终只是静静的站着,脸色纵使苍白难看,依旧一动不动的看着床榻上,毫无一丝生命迹象的萧霖。
皇帝匆匆然入了惠清宫,一直到他已经走到大殿前,一众宫女方才看到他,匆忙低身行礼,还未来得及低头,皇帝的身影已经闪进了大殿之内。
一众御医为听见通传,却蓦地见到他,顿时吓得都变了脸色,尽数跪倒在地。
皇帝的目光从轻尘僵直的背影转向床榻上的萧霖,在触及他那年轻却毫无血色的脸庞时,目光顿时变得无比灰败,缓缓移向床边的脚步亦变得极度沉重。
强压着心中的恐惧,他缓缓坐下来,伸手抚上他年轻苍白的脸,低低唤了一声:“霖儿……”
没有丝毫的回应。萧霖的脸上,连温度都已经逐渐散去,变得冰凉起来。
皇帝的手指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他的鼻间,却在始终探不到自己想要的气息之时,终于失了态。
他其实并未落泪,然而猛然站起身来,微微抽搐着的脸已经足以彰显此刻他内心的哀恸。
所有的御医都吓得身子一缩,低垂着头不敢轻易发出声音。
皇帝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模糊,连自己的声音听在耳中,都是朦朦胧胧的:“谁给他主诊?为什么不继续治疗?他都还没醒,为什么不继续治?”
一众御医顿时都是冷汗涔涔,最终,那太医院院首禁不住开了口:“回皇上,惠王,心脉已经停了……”
“胡说!”皇帝额头上猛然窜起了一条条青筋,怒吼了一声,顺手拾起床边的药碗就往一群御医中间砸去,“心脉怎么会停?他只是昏迷过去,你们却告诉朕他死了?!”
那药碗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其中一个年轻御医的头上,顿时头破血流,然而他却依旧强忍着,不敢说一句话,旁的御医也同样再也不敢开口说什么。
皇帝再次转身,坐到了床边上,伸手将萧霖已经逐渐开始僵硬的身子抱进怀中,依旧只是唤着他:“霖儿,看看我,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皇兄,霖儿……”
然而,面前那张曾经鲜活年轻的容颜,却毫无动静,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他睁眼的时刻。
皇帝终于意识到什么,终于害怕起来,死死的抱住了萧霖,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抱住。
他还这么年轻,他才十六岁,正是他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他怎么可能死?他怎么可能就这样离他而去?
“霖儿,快睁开眼睛……皇兄不送你出宫了,皇兄再也不会让你在宫外吃苦了,皇兄会好好照顾你,你说什么都依你,霖儿,快起来……”
然而,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怀中的少年却依旧一动不动,狠心到不肯给他哪怕只是一丝丝回应。
“不——”他终于痛苦的喊出声,一再强忍的泪水终于还是涌上来,“老天爷,为何对我这么残忍,我已经没有两个孩子了,霖儿,我不可以连你都失去……”
直至此刻,一直一动不动站在旁边的轻尘,身子才终于微微一震,将目光投向了皇帝。
她没有见过这样痛苦的他,从来没有。她腹中的孩子两度失去之时,她醒过来都未曾见到过他,也无从知道那时他是怎样的模样,可是再伤,再痛,也不会比得上此刻吧?
毕竟,萧霖才是他的孩子,是他真真切切疼爱了十六年的孩子,所以他在乎,他伤心,他哀恸,种种都是大爱的表现。
她并不爱萧霖,有的,只是心疼,所以她也伤心,可是她的伤心,需要吗?这个孩子的死,是因为她点头同意了用粨花造成的,她要对这个孩子的死负上责任,她还有资格伤心吗?
皇帝一哭,御医之中同样传出了低低的哭声,殿外也传来了宫女嘤嘤的哭声,唯有轻尘,咬了牙站在那里,没有掉一滴泪。
早已经休息的丢丢,也终于听到了动静被惊醒,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上,赤了脚就跑到这间房来,见到眼前的情景,又恐惧又担心,上前拉了拉轻尘的袖口。
轻尘并没有动,视线依旧停留在萧霖的脸上,未曾移开片刻。
丢丢见状,又顺着她的目光向前看去,在看到满面泪痕的皇帝之时,微微有一丝怯懦,犹豫了片刻,却还是走上前去:“萧晟爹爹,你怎么了?”
皇帝只觉得痛,那种失去的痛,已经说不清到底经历了多少次的痛再次浮上心头,蒙蔽了他所有的视听,可是恍惚间,却突然听见有人唤自己“爹爹”,禁不住一怔,偏过头,透过朦胧的泪眼,只看得见一个小小的人儿。
良久之后,他才看清丢丢那张写满了恐惧与担忧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