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皇帝逐渐走得有些远了,吴永连禁不住担忧起来,上前道:“皇上,不如先回宫换身衣裳吧,万一刚刚那碗粥烫伤了身子,总归是不太好。”
然而皇帝却像未曾听到一般,继续往前走着。吴永连见状,心中分明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不知该不该说。犹豫良久,终究还是不忍心,上前道:“皇上,要不去惠清宫看看惠王的情形,如何?”
皇帝嘴角勾起一丝冷冷的笑意,脚步却在不知不觉间顿下了。
吴永连见状,忙的又道:“奴才这就去打点一番。”
皇帝眸色微微有些黯淡,良久之后方才道:“你去看看,若然她已经歇下,再回来通报。”
吴永连先是一怔,随即便意识到他口中的是“她”而非“他”,心中不禁一凉,忙的答应了一声,走出了两步,却还是停住了。
他跟在皇帝身边那么多年,如何会看不出来此时此刻皇帝心中的痛苦?
这一次轻尘回宫,他本以为这是皇帝与轻尘之间的转机,皇帝消沉了七年的心终于会活过来。而两人那七日的闭门不出,似乎也当真应证了他的想法,皇帝在那几日,以及那之后的一天,心绪都是大好,唇角也终于有了久违的笑意。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所有的一切在一日之后峰回路转,皇帝再次跌入无比的深渊之中,甚至比先前更甚。如今,他表面虽是平静淡漠,但吴永连却知道,唯有痛到极致,伤到极致,他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这一切似是因为轻尘,而若其间,也有他吴永连的因素在内,他该怎么办?
吴永连站在原处,静静地思量了半晌,却终于还是回过神来,快速走到皇帝身后,重重跪倒在地:“皇上。”
皇帝似是又分了心神,听到他的声音方才恍然醒过神来:“你不是去了么,又回来作甚?”
“皇上……”吴永连声音之中蓦然带了一丝颤抖,眼眶也微微红了,“奴才有事瞒着皇上,瞒了七年,奴才今日,只怕是瞒不下去了……”
闻言,皇帝眼中微微闪过一丝讶然,神情却依旧是冷漠,淡淡一笑:“你,竟然有事瞒着朕?那便说来听听。”
吴永连心中怅惘,连连磕头:“其实七年前,奴才奉贵妃娘娘的命出宫去见皇贵妃,皇贵妃有话带给皇上,奴才却一直不敢说……”
皇帝身形微微一僵,心中骤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呼吸也为之一窒:“什么话?”
“当日,皇贵妃除了让奴才转告皇上她腹中的孩子是被贵妃娘娘所害,其实还说了一句话,那便是……皇上若然信皇贵妃,若肯为那个孩子讨回一个公道,那皇贵妃会回到宫中,即便是再难过,皇贵妃也会回来……”
皇帝的脸色愈发难看,忍不住攥紧了拳头:“还有呢?”
此时吴永连已经是老泪纵横,语气中微微有些抽泣:“若皇上仍然不信,那么,皇贵妃与皇上,恩断义绝,永不相见……”
霎时间,恍如一道惊雷劈入脑海,皇帝只喃喃的重复着那八个字,却再次失了神:“恩断义绝,永不相见……”
“皇上恕罪,当日奴才实在不敢将这番话说与皇上,直至今日,奴才实在不忍心见皇上这样……皇上,您将皇贵妃留下吧,你不要再让自己这般痛苦了……”
夜间的风忽而更大了,卷起皇帝龙袍的下摆,在空中飞舞。
恩断义绝,永不相见。
难怪,当日她那样悄无声息的离京,难怪,时至今日,她依旧如此决绝。
如果不是因为丢丢,那么,他连那几日温存都没有资格拥有吧?
皇帝就那样站在风中,拳头却不自觉的越收越紧,脸色也愈发难看,良久之后,忽然咬牙开了口:“取朕的剑来。”
“皇上……”吴永连迟疑着抬起头来看着他,不知他要做什么。
皇帝却突然抬脚,狠狠踹在他身上:“朕叫你取剑来,你这奴才是听不懂朕的话吗?”
那一脚重重踹在心窝之上,他震怒的模样终于让吴永连害怕起来,顾不得胸口的剧痛,捂着那里勉强站了起来,脸色痛苦却依旧强道:“奴才去,奴才这就去……”
吴永连转身一路小跑着离开了,皇帝却依旧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地,忽见之间笑出声来,只是那笑中,苦涩的味道仿佛能感染了周围的空气。
恩断义绝,永不相见。这样沉重,这样伤人的誓言,她当日许下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境?
如果当日,如果当日他就听见了这八个字,他又会怎样?
或许,他会立刻不顾一切的冲出宫去找她,即便当日,他认定了是她亲手杀了自己的骨肉,他也会去找她,因为他从来都无法,无法承受那些没有她的日子。
可是他没有听到,时至今日他方才听到她当日许下的誓言……
那么,究竟是当日他所见是真,查证是真,还是她所言,她所伤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