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儿。”他低低的唤了一声,心痛,忽而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七年之后,再次唤出这个名字,他和她之间,已经隔了万水千山,他无法跨越的万水千山。
他久久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她,一动不动的看着,因为心中明了,这一别,只怕就将是真正的永远,他终究,是要永远失去她了。
情不自禁的,他低下头去,印上她的温软的唇,只是轻轻一碰,便又已经分开。他不敢放任自己沉沦,他中了她的毒,一触即发,只怕再继续,便又是一场天昏地暗。
“尘儿。”他再一次低唤出声,紧紧握了她的手,放到唇边,“我很懦弱吧,这样子没胆量,连来看你一眼,都这样偷偷摸摸……换作是从前,你又该冷冷的嘲讽我了……”
“可是这些年来,宫里少了个人与我使小性,与我闹别扭,我真的很不习惯,可是我无法对别人说,我想你,每个日日夜夜都想你……”
“想你想到……无法跟别的女人同房,每次见到她们,便会忍不住在她们脸上身上去寻找你的影子,可是找不见……我独一无二的尘儿,怎么会在她们身上出现。”
七年,他整整七年没有碰过女子,没有人知道当他无法在那些人身上找见她的影子之时,心中是怎样的空洞,怎样的疼痛,那是一种近乎鲜血淋漓的绝望,他放任自己的心被撕扯,七零八落,只为等待她的再次回归。
然而,四年前他被告知她远走他乡,那是的绝望,已经不再是鲜血淋漓,而是心字成灰。
在他们曾经如寻常夫妻一般生活过一日的那座房子前,他遇到了穆听雪,那个和她几乎有着一样容颜的男子。他不可自制的痴迷了,为着那张脸,只为了那张脸,他将穆听雪留在了自己身边。
朝中,后宫之中一片震动,皆传当今皇上竟喜好男风,养了男宠,莫怪这七年当中,后宫一片寂静,没有一个妃嫔受宠,而他,一国之君,年逾三十,也依旧没有后继之人。
然而除了吴永连和风林,没有人见过他的“男宠”是什么模样,也没有人知道,在那间曾经属于他和她的房子里,他只要对着那张脸,看着那张脸生气,使性子,或是笑,撒娇,便已经足以忘掉一切,放任自己陷入那种虚无的满足。
只有如今,真真切切面对着她,那种感觉才是真实,尽管疼痛,尽管煎熬,可是他知道自己是真的看见了她,尽管,明日也许便是永远的别离,那么这一刻,便让他尽情的看着她吧。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他终于再一次克制不住,低下头去,轻轻靠着她的脸,一声又一声:“尘儿,尘儿……”他唤着她,眼泪濡湿了彼此的脸庞:“我要怎么做,才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失去你,我要怎么活,才能走完没有你的以后……”
更深露重,夜幕更加低垂。
他缓缓睁开眼来,为刚才那一瞬的天旋地转感到心悸,原来,是心太痛,痛到晕眩,以致于方才竟然失去了知觉。
抬眼看去,她依旧静静的睡着,脸上沾染的,属于他的泪痕还未干。他伸出手去,缓缓为她拭去,听着外间遥远的打更声,终于,最后在她的唇上停留了片刻之后,抽身而去。
门复又阖上,屋中再次安静无声,幽幽然,仿若从未有人到来过。
长久的寂静之后,床榻之上,轻尘忽而缓缓睁开了眼睛,吐出口中含着的一颗可以避毒的珠子之后,静静看着床顶的帷幔,失了神。
萧晟,萧晟。原来到了如今,一颗心还是会为你而疼。
只是,我立下的誓言不会破灭,与你恩断义绝的心,也绝不会有所改变!
第二日一早,萧霖便已经出现在了轻尘房前的花园里,来来回回的走动着,脑中闪过的,是萧晟临行前对他说的那番话——
“她若当真想在这里生活下去,那你便让她安然的生活下去;她若想要离开,不要勉强她。”
“离开?”萧霖毫不留情的讽道,“这里又不是皇宫,她为什么想要离开?”
皇帝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就变得极为惨败,抿了唇,却终究没有说什么,转身打马便离去了。
萧霖想着,眸色幽深,看不出什么情绪。
房门突然自里面打开来,轻尘站在门口,神采奕奕的模样。
他抬头看了一眼,嘴角浮起一丝笑容,迎上前去:“昨夜睡得可好?”
轻尘淡淡一笑:“好,极好。”
闻言,他眼中瞬间亮起的光芒好像两簇小火苗:“那可真是太好了,今日我带你出府去走走,如何?你头一回来西山,这里很多好景致,应当去看看。”
轻尘微微摇了摇头,笑道:“我看你这山庄里景致就极好,不如你叫人摆一桌酒在花园中,佳酿伴美景,岂不亦是美事一桩?”
“你喜欢这样?那也好。”
他立刻吩咐了下去,不多时,园中果真就已经摆好了酒菜。轻尘坐了下来,闻着园中的花香,抬头问道:“你这园中这么多奇花异草,可有一种名谓轻雾的花?”
“轻雾?”他拧眉想了片刻,抬头看向哑奴,见哑奴点了点头,便笑了,“你问这个作甚?”
轻尘也转头看向哑奴:“你去给我采一朵来,单独饮酒我嫌味浊,入一瓣轻雾在酒中,那便好得多。”
哑奴很快采了一朵那名谓轻雾的堇色花朵来,萧霖看着轻尘接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撕下一片花瓣,缓缓放入酒杯之中,然后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嘴角竟流露出一丝满意的浅笑。
他不禁有些许好奇,也有些许欣慰:“入一瓣轻雾,当真便美味了很多么?”
轻尘将那朵花往袖中拢了拢,笑道:“你爱信不信,只是这一朵我自己尚且还不够,你别妄想与我抢。”
“你素来不爱饮酒,哪里学来这样的饮法?”
轻尘手微微一顿,放下酒杯:“从我的生母那里学来的。”
萧霖一怔,嘴角的笑意也逐渐僵化,喃喃的重复了一句:“你生母?”
轻尘淡淡的看向远方,仿佛在回想着什么:“我对她只隐约有一点印象,可是那些人都说我跟她长得很像。在我知道她是我的生母两个月后,她就死了,而在那之前,她一直是我的婶婶。她喜欢弹琴,喜欢饮酒作诗,时常在花园里摆一张桌子,以轻雾入酒,弹琴唱歌……那时候她也很疼我,做什么都喜欢带上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我是她的女儿。很可笑不是?做母亲的,疼爱自己的女儿,却要以婶婶的名义……”
萧霖脸色微微一僵,伸手将手中的杯子放到了石桌上,一言不发。
轻尘抬眸看向他:“所以,你心里的不甘与委屈,我通通都能体味,甚至你是比我幸运的,至少,他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疼你,宠你,给你天下最好的一切。”
萧霖对上她的视线,邪肆一笑:“所以我要你,他也给了我?”
轻尘淡淡一笑,低了头放下酒杯,再次斟了一杯,将一片轻雾放入其中之后,久久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萧霖也沉默下来,脸色逐渐变得铁青,伸手抓起轻尘面前的那杯酒,一饮而尽,再狠狠摔了酒杯,一把将轻尘捉进怀中,死死箍住:“你说,我与你,谁在他心中更重要?”
“那很重要吗?”轻尘用力避开他,淡淡道。
“如何不重要?”萧霖用力掰过轻尘的脸,迫她看向自己,“当初他为了你将我送出皇宫,你走了之后,才又想起将我接回去,我为何要回去?我便一直留在西山,不肯再回皇宫,他亦同意了。那时候我以为,我在他心中是远远比不上你的;而如今,我要你,他竟没有反对,你说,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轻尘淡淡一笑,眉间带了一点了然之色:“因为在他心中,你一直是最重要的。”
“胡说!”萧霖竟怒不可遏,放开轻尘,猛地将石桌推翻,酒菜顿时撒了一地。他复又拿起身后哑奴手中的酒,狠狠灌了几口之后,怒道:“是因为他知道于你无望,他知道你不可能再回到他身边,他才会放手,他才没有反对我的举动!”
话音刚落,但见他突然伸手按住了额头,使劲甩了甩头,转脸看向轻尘:“你……”
轻尘微微退了两步:“你好好休息。你与他血肉相连,所以你不用担心,他最在乎的,始终都是你,你也不用再在我这里寻求什么答案。”
萧霖脸色铁青,强撑着朝她的方向走了两步,最终却依旧没有支撑住,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地上。
他身后的哑奴微微一怔,上前来便扣住了轻尘的咽喉,伸手出摊在轻尘面前,问她要解药。
轻尘被掐着,正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女子清亮的声音:“住手!”
来人是顾倩儿,上前“啪啪”便给了哑奴两巴掌:“你没见爷晕过去了吗?还不将他送回去休息。”
哑奴脸色一僵,手一扬便要将顾倩儿一起制住,却突然听见前方传来男子的声音:“哑奴,不得对王妃动手。”
哑奴一见,竟是自己的师父,立刻低了头,连带着将轻尘也放开了。
轻尘一得自由,立刻倒退了两步,艰难的喘着气,看了顾倩儿一眼:“多谢王妃,告辞了。”
顾倩儿微哼了一声:“你早些离开,我便谢天谢地了!江陵,送她走。”
江陵便是哑奴的师父,闻言,便走上前来,对轻尘道:“姑娘请。”
当登上返回古犁的马车之后,轻尘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没有再回头想萧霖,只一心一意想回到古犁见丢丢。
马车奔驰了两天,终于回到古犁。
然而,当她回到与丢丢的那间小屋之时,里面却空无一人。重新出了门,刚欲往将军府而去,忽就遇到了邻居的王嫂子。
王嫂子见了她,顿时又是惊又是喜:“你回来了呀?先前不是说你失踪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轻尘顾不得与她说这些,只道:“大嫂,丢丢是被安将军接近府中了吗?”
闻言,王嫂子的脸色倏尔一变:“丢丢……”
见状,轻尘心中蓦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声音亦变得有些颤抖起来:“丢丢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