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设宴,以北席为敬,贵客多为专席,列在东西下首,依次排开。席上必设雕漆嵌金小屏风,一旁摆紫檀案几,上陈小铜香炉,旁列香瓶莳花,宴席时添香,满座皆然。而菜肴果品则陈于添案,如此便于观览。
光看不吃,这是士大夫的讲究,一般人家哪有这么浪费?
今日添案上,就陈列着肴果点心,种类之丰,大有争奇斗艳之势。这当中,独那甜白釉圆盘盛的肴果最引人注目。用汤匙作笔,糖稀作墨,画出晶莹剔透的梅花朵朵,随意点缀于盘中,更令人叫绝的是,那看似普通的点心竟也能像纸上作画,绣布上绣花一样,做出漂亮的纹饰,这份巧思,这份精致,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王老夫人一辈子荣华富贵,什么没见过?如今见这精致的点心也不禁喜爱:“这么漂亮,老身还头次见,真是能吃的点心?”
她身边的嬷嬷笑道:“老祖宗,这是点心,点心可不就是吃的。”
“呵呵,瞧着就喜欢,哪舍得吃它?这份心思也是绝了,哪家厨子做的?叫来瞧瞧。”
嬷嬷听了眉头一挑,这就入了眼了?她领了命不敢耽搁,连忙去后面寻人。
凭一盘点心就能入贵人的眼,那是本事,别人还真羡慕不来,邬阑就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走到宴席上。
立在主座阶下,邬阑在嬷嬷引导下叩首行礼,虽然动作不甚规范,但做的一丝不苟,一整套礼行完竟费了不少时间,一旁的嬷嬷都有些急了。主座里的三位上宾看着她一板一眼的动作,反应各不相同,尤其座在中间的王爷,想笑又忍住了。
邬阑自然不是故意为之,来之前她才叫张嬷嬷给恶补了一番,动作哪有那么快就全记住了?再说了,我一丝不苟的做,就算不到位你也不能说我什么,是吧?
“咳咳~,起来说话吧,”王爷先发了话,他也看着着急。
邬阑起身抬头,眼睛自然而然的向前望去,这本不符合规矩,但她就是那么做了。王老夫人微微一笑,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这姑娘倒是不做作。
邬阑瞧那上座之人一身华服,想那就是福王爷,可怎么有些眼熟?眼珠一转又瞧见他身边的陈宝,瞬间就明白过来了,王老爷?还有啥不明白的!
王爷嘴角擎着笑,扬起下巴好整以暇,就是看她到底什么反应。
邬阑暗暗唾弃,毛病!但人却站的规规矩矩的,眼睛弯弯,一脸笑容可掬的模样,反正你也挑不出我的错。
福王爷瞧她这笑的,得有多假!说道:“邬姑娘别来无恙啊?”
“邬阑笑眯眯答道:“回王爷,无恙。”
“哦……这点心,是你做的?”
“回王爷,是的。”
“哦……邬姑娘真是,心灵手巧啊。”
“谢王爷夸奖~”
“今儿……闺秀们都要比试才艺,邬姑娘打算比试几样?”
邬阑一愣,这没给她说啊,“回王爷,邬阑才疏学浅,恐怕……”
“切~,本王瞧你可不像是才疏学浅……先下去吧,准备准备,待会儿本王瞧瞧。”
邬阑暗自皱眉,这是啥情况?
被莫名其妙的喊来,又被莫名其妙的打发走,邬阑兀自没明白,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边走边想。绕过一个矮丘,又经过一片梅林,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道:“还走?撞树了!”
邬阑吓了一跳,猛刹一脚,抬头一望,哪有什么树!
循声望去,见不远的亭榭里有男女二人,男的儒雅风流,但浑身慵懒,倚在女子身上;而女的则天生一副好皮囊。邬阑认出了说话之人,再细瞧这两人,嘿嘿~!老司机不由咧嘴一笑。
“啧啧啧~,真是叫人只羡鸳鸯不羡仙呐~”
女子听她一句只羡鸳鸯,不由扑哧一声,脸色微红,而男子嘴角噙笑,嗔道:“丫头,过来!”
邬阑笑嘻嘻的走过去,朝他两拱了拱手,道:“沈大师好,女神姐姐好!”
沈孝茹笑骂道:“你这丫头又胡诌,把个好好的诗乱改一气,坐下,看老夫不教训你!”
邬阑乖乖坐下,
“不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
“非也非也,丫头我见到沈先生是非常高兴啊!”邬阑瞧他是喝多了,连忙岔了话题:“对了,这位女神姐姐是……”
沈孝茹瞪她一眼,道:“贫嘴!这是青山,既然你叫了姐姐,往后她就是你姐姐了。”
邬阑暗笑,还有这种操作?“青山姐姐好!”
青山见这邬阑有趣又大方,心中也欢喜,打趣道:“你俩就把这事定了?就没问问我?”
沈孝茹讶道:“不喜欢叫姐姐?那……青山姨姨?”
“扑哧~,”邬阑一下没憋住笑了出来,千万别跟喝多了的人较真!不过没看出来沈老前辈喝了酒那么有趣?
青山妙目一瞪,正待发作,却被沈孝茹按了下来:“好好好~,是我错了,待会再罚,我先问问这丫头。”
沈孝茹看着邬阑问道:“丫头刚在想什么呢?走路都不专心?”
一提起这事邬阑就皱眉,不过还是把刚才福王爷说的话原原本本学了一遍,沈孝茹听了又好气又好笑,青山也是忍俊不禁。
“你只说就好了,没叫你模仿王爷的腔调说话!”
青山想了想,问道:“听阑妹的意思,你之前是被邀请来献厨艺的,而王爷话里的意思是让你做才艺比试?”
邬阑点点头,
“可是只有闺秀才会被邀请来比试才艺……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邬阑皱紧了眉头,思索半天,可终究不得其法。
沈孝茹又道:“先不提什么岔子,丫头可想好了要比试什么才艺?”
邬阑摸摸鼻子,一脸为难:“要不……作诗?”
沈孝茹一听差点跌下亭子,一脸不可思议:“丫头会作诗?作一首来听听!”
青山看邬阑的模样心里了然,道:“姐姐到有个主意或许能应付一二,阑妹不妨以梅或雪为题先作一首,先叫先生听听,这两题最应景,十有八九会选。”
邬阑又抠抠脑袋,憋了半天才道:“一片一片又一片,三片四片五六片……七片八片九十片……”
实在憋不下去了,邬阑的脸涨的通红,而旁边两位已经笑的不行了,沈孝茹一手扶着案几,一手搭在青山肩上,头也埋在青山怀里看不见表情,只浑身抖动不已。青山强忍笑意,咳嗽两声,道:“妹妹要不……换一首?”
“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
“哎……”邬阑看着两人快笑疯了,也是无奈,这不为难人嘛!
“妹妹为何老跟一片过不去?”青山好心,强忍着就是不想让她太难堪,只是忍的着实辛苦。
沈孝茹终于抬起头来,那一脸的笑意犹在,脸上一片绯红,眼角还挂着泪,道:“丫头还是放弃作诗吧!”
邬阑佝偻着身子一脸苦相:“琴棋书画诗词文章……有点难度啊!”
两人也没辙了,
三人正冥思苦想,亭外来了一人,是王家大奶奶手下的嬷嬷。
那嬷嬷得了允许进的亭来,先恭敬的行礼,然后将来意道明,她说话声音不大,几乎是耳语,但三人都听清楚了。
沈孝茹冷哼一声,道:“回去告诉你家奶奶,丫头就不去那王家的席上了,就呆在老夫这里!顺便你再把丫头的人给带这里来。”
嬷嬷无奈只得告退回去禀告,
沈孝茹紧皱眉头一直见她走远之后,才道:“青山所料不差,这岔子一定出在王家!这王家真是……”
青山道:“如果是王家的话,主子应该不至于,想来是那下人。”
邬阑也百思不得其解:“我与王家下人并不认识,为何要故意歪曲主子的话?于他们有什么好处?难道不怕惩罚?”
沈孝茹眼神有些复杂:“想必是丫头你无意间得罪了王家的某个人……丫头以后得当心一些,宁愿得罪君子也别得罪小人。”
邬阑皱着眉头暗忖,以前到没注意这些,看来以后得多长个心眼了。
邬阑还没想到什么可以拿得出手,闺秀们的才艺比试已经开始了,男宾那里先热闹起来。男宾席在溪水彼岸,地势稍高,与这里隔水相望,能一览无余。岸边还有几丛芙蓉,溪水恰巧在此蜿蜒而过,直向石台流去,那石台是对岸石山突兀出来的一块,正好悬于溪水之上。石台不大,刚刚能摆下一张琴桌,一张琴凳,谢采箐已经抱着“驻电”登上了石台。
水边芙蓉最爱照影自怜,不正是女子的写照?偏偏曹家公子的席案设在此,想那曹公子应该不会对影自怜,真是最怜红粉几条痕,可惜了粗枝大叶的曹公子不懂怜惜。芙蓉案与琴台遥遥相对,这景取得极佳,如果二人合奏,恐怕真的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今日的众人也很期待,王恺忮一脸笑意的看着曹淓毓,道:“云澜兄,伯牙为子期断弦,道世上无知音,如今你二人琴萧和奏,想那伯牙重生也会后悔莫及吧。”
曹淓毓笑了笑,道:“小弟不过偶尔为之,当不得王兄盛赞。”
“呵呵~,这可不是为兄赞你,是采箐姑娘赞你!你瞧……”他抬手一指,正好指向石台之上。曹淓毓顺着手指方向望去,见石台之上风姿绰约一倩影,抱琴而立,风拂过容颜,撩动细碎发丝,素雅的衫裙随风摆动,隐隐流动着光芒。宴席上一片安静,仿佛是被这一片岁月静好所打动。
但是也有不和谐音,
邬阑在沈孝茹的席上,这里视线最佳,自然看见了对岸的曹公子和谢采箐的互动,不过她也没多想。她注意力在谢采箐身上,这位美女今天的妆容很熟悉,是咬唇妆和浅橘色闪粉眼影。这谢采箐底子真好,妆容效果给她的美丽加分不少。
这种妆法正是文章里推荐的,看来那报纸影响力还不小!邬阑内心得意,想着想着不禁笑出了声,青山惊讶的看着她,道:“妹妹笑啥呢?”
邬阑兀自得意道:“这位谢姑娘一定买了戴春林的限量彩妆盘!”
“哈哈~,”青山觉得这邬阑简直有趣极了!“姐姐听说了,如今这彩妆盘被炒成天价了,那戴春林的老东家天天被一群夫人小姐围着,找他要这彩妆盘,可怜这老东家胡子都被揪光了,还气的不行,可他哪有什么彩妆盘!所以只有天天躲家里骂少东家。”
“哈哈蛤~,”邬阑更加得意。
“不过姐姐觉得这戴春林背后一定有高人!这绝不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还有那小报《商业周刊》,这通操作,简直天衣无缝绝妙之极!”
邬阑只觉自己都快飞上天了,得意的不行!正在飘飘然,就听见铮铮古琴声,空灵悠远,四周又安静下来。邬阑连忙收起遐思,也屏息凝听。
箫声渐起,和琴声合为一体,琴与萧互为知音,琴声剔透,箫声圆润,如同丝线串起一粒粒珍珠。
琴声荡涤心灵,就连刚才的浮躁也渐渐归于平和,邬阑望着那优美的如同一幅画一样的场景,内心深处竟有一丝丝抽痛……
她不禁轻轻呢喃道:“左手拈花右手舞剑,眉间落下一万年雪,一滴泪,那是我;左手弹指右手弹弦,舟楫摆渡忘川水间,烦恼开出朵朵红莲,莫停歇……”
这曲竟是《左手指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