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的一天,虽然气温低,可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还是让人感到暖意。
灵岩山为六合群山中最壮丽秀美的一座,而灵岩寺则依仗山势而建,庄严肃穆中带着奇骏,山腰还有一座六合书院。
漫山的杨树、栗树、沙松、山槐铺就一片青山绿水好风景,风景之中,一座八角小亭点缀其间。
亭间有三人,两坐一站,坐着的两位是三清和尚和沈大儒,而站着的那位,自然是之修。
“你这和尚好没羞,落子无悔,落子无悔,你说你悔几次了?”
三清摸摸油光呈亮的脑袋,嘴里嘟囔道:“我悔啊,怎么不悔?悔不当初,悔不应该,大意失金粥!”
沈大儒“噗~”地笑出声来:“你这和尚又胡说,你多久吃起粥来?”
和尚一听这话不干了,眼一瞪:“怎嘛,只许你吃肉,不许我喝粥?呃~,不对,只许你喝粥,不许我吃肉?”
连一旁的之修都忍不住笑了:“大师,还是不对啊。”
沈大儒摇摇头,莫可奈何道:“三清啊三清,你这样会吓着人小姑娘的,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丫头机灵古怪,充满奇思妙想,恐怕比你这和尚还聪明……”,说着又看看三清的光脑袋,又道:“三分!”
“诶诶诶~,打住啊,你这老家伙又来诓我,心眼最坏!不过,你也是老糊涂了?被小丫头一碗粥就得了墨宝,你沈孝茹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沈大儒笑而不语。
“怎么,说不出话了?还是承认你自己老糊涂了?”
“她让我想起一个人……”
三清和尚瞪着一双小眼睛瞧着他,上上下下扫了一遍,一脸戏谑。然后嗤了一声,手里握着一把棋子全丢进棋篓里,站起身来走到小亭外,嘴里不停叨叨:“不玩啦不玩啦,你们读书人太过酸腐,还是小姑娘有意思。”
沈大儒笑了笑,同样起身立在亭柱边,向外眺望这漫山的青翠。
和煦的阳光同样照进了四合房的天井,邬阑正赤脚站在白砂石上,手里拿着竹耙,细细耙过砂石,留下一道道弯曲的波浪。
“我说姑娘诶,这都第三天了!”嬷嬷急匆匆进来,神情有些急躁。
邬阑纳罕,道:“什么第三天了?”
“那些书生啊,不知从哪听到的消息,聚到咱门外,说是想吃什么粥,撵都撵不走!”
“不是说了小店尚未营业吗?”
“说了,可他们不听啊,说什么不能再大意失金粥了。”
“大意失金粥?”邬阑哑然失笑,又道:“这读书人就是会说话!这样吧,你把席婶叫进来,我吩咐她几句。”
一刻钟之后,席婶站在了抚莱阁门外,略扫了一遍周遭的人群,然后身子微微一福,正言道:“各位书生、公子,妇人乃抚莱阁管家,夫家姓舒。今儿受当家的嘱托,特来向各位做个说明,本小店虽未开张,但从明天起小店将会试营业,致开张之日,所以今天各位就先散了吧,明日再来。”
“那明日可有粥?”一位书生问道。
“呃~,粥嘛……会有,但可能不多,因为需要长时间熬制,所以每日会限量推出,还请各位耐心等待。”
“难不成是金子熬的粥?还要限量?”其中一位瘦高书生略有些不满。
“方文瀚,你这就不懂了,那是沈大儒亲自品尝过的粥,就算它是一碗普通的白米粥,也是金粥!你瞧这匾额,沈大师亲自题写的《抚莱阁》三字,就算没有粥,来看看也是好的。”
“钱兄所言极是,即便没有粥,我等也要天天来此膜拜,这样明年秋闱就有希望了。”
“抚莱阁?是取其抚玉镜之纤尘兮,光皎皎而虚明之意吗?”
瘦高书生嗤笑道:““郝大强,那可不是这么解释的!”
“切~,小爷我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
郝大强头一扭,懒得理他,又转向别的人,道:“你们不知道,她家做的那什么奶油蛋糕美味至极,本少爷我吃遍江宁无敌手,还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点心!”
“还未开张,你是哪里吃到的?”
郝大强得意道:“自然从我小弟那里抢来的,这家伙还白吃了人家一桌席,据说那简直是‘人间至味’!想想都觉得妙不可言……可恼他竟不叫上我,真是可恨,可气!”
“切~,这事你也好意思拿来说!”
……
席婶回道内院,把刚才的事跟邬阑面前一学,两人就没停过笑容。
“这帮书生袋子,还真是有趣!哦,对了,这位郝大强是郝大壮的兄长?”
“没错,而且还是孪生兄弟,大哥在六合书院念书考功名,小弟则跟着家里跑买卖生意。这郝家的买卖做的实在大,郝老爷底下也就这两个嫡子,再没其他庶子,将来总得有一个来继承家业。”
“这么说,这郝大壮在郝家也算是半个能拿主意的主子?”
“正是!”
二人说话间,嬷嬷手里拿着一张帖子走进来。
席婶纳罕,问道:“是哪家下的帖子来?”
嬷嬷道:“是那位郝小爷下了帖子,请姑娘到露兄一叙,说是什么都安排好了,要请姑娘去看看。”
“嘿嘿,真是说曹操到,曹操就到,正好也有事要问他。”
……
要说在一个地方能同时看到文人雅士及贩夫走卒者,非茶馆莫属。文人雅士上茶馆,通常要一雅间,再燃上一支好香,而后备器、择水、取火、侯汤、投茶、冲泡、酾茶、品茶一气呵成。
再则,雅士喝茶更讲究环境与人,所谓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也。
此刻邬阑就坐在这样一间雅室里,雅室有两扇小窗,正对楼下的戏台子,戏台子上一说书艺人正说着评书。
“话说在洪武年间,扬州一陈姓书生到南京游玩,误入宫廷禁地,结果被抓去游街。陈姓书生连忙跪地求饶:“哎呀,公公,请放了小人吧,小人我自当感恩戴德。早晚为您焚香祷告,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公公一听冷笑一声:“放你?不难,公公我今儿生了闷气,你小子如果能说一个字把咱家逗笑,我就放了你!”
“屁!”
“啊?你敢骂我!”公公闻言勃然大怒。
“不不不,小的就像个屁,放也由公公,不放也由公公啊!”
“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邬阑在雅间里笑得前仰后合,手中还抓着茶碗,不停地怦怦作响。
“当家的可还觉着不错?”郝大壮腆着肚子,走进雅室。
邬阑一转头,眼睛一辣:“我说郝小爷,今儿~色彩不错啊!”一旁的席婶连忙低头忍笑,瞬间想起邬阑说的话了。
郝大壮伸出一个食指摇了摇:“非也,非也,小爷我后悔啊,痛心啊!”
“你失恋了?”
“失脸?是啊,大意失金粥啊!可不是失脸?”郝大壮装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切~,邬阑翻个白眼,懒得理!又呷了一口茶,才道:“段子准备得如何了?”
“嘿嘿,没看出来,你一姑娘家还有那能耐!”郝大壮立马又满脸笑容:“小麻子正盘着呢。”
咣当一个没拿稳,邬阑手里的茶碗全翻了,茶水溅了一身。
“行啊,活学活用啊!”
嬷嬷赶紧拿出巾子给她擦,一通手忙脚乱的收拾后,她又道:“盘的如何了?”
“这不正叫人煮了鲫鱼汤嘛”,郝大壮笑眯眯的看着邬阑。
“油多好盘是吧?”
“说定了,三日之后,中场巳时三刻,票都售罄了”,他洋洋得意的甩了甩大袖:“当家那里可是准备好了?”
“那是自然!能让你充分发挥潜能,尽情的吃尽情的表现尽情的ZAO,让台下看你吃的人,爱之欲狂,恨之入骨!”
“得,小爷我就喜欢这样的效果!”
谈完了事,评书也暂告段落,邬阑一行离了雅间下了楼,热闹的空气立马扑面而来。虽说茶馆是贩夫走卒和文人雅士同在一处,可还是泾渭分明,那二楼清净雅致,几乎听不到楼下的嘈杂,个人都有个人的去处。
此时戏台子上的艺人又说起了《水浒》,一旁还带着乐器伴奏,丁玲咚珑好不热闹!台下时不时就传来叫好声,还有不停往戏台子上“咣咣”砸铜板的,其间还夹杂着茶博士的吆喝声,喧嚣差点掀翻屋顶。
邬阑只觉得这一切都新鲜有趣,问嬷嬷:“嬷嬷,这茶水小二叫的什么不夜侯,余甘味是什么东西?”
嬷嬷一笑,道:“自然都是茶叶,这不夜侯啊,是提神醒脑茶;这余甘味啊,就是入口回甘茶。还有一种呢,叫消毒臣,姑娘猜猜是什么?”
邬阑歪头想想,想了半天还是摇头,道:“光从名字看,不知道。”
“就是清热解毒茶”,嬷嬷答道。
嘿嘿,这诨号取得有意思!
回到抚莱阁,席婶又问起明日的安排:“姑娘,明儿还熬粥嘛?”
邬阑想了想,道:“还是包包子吧,粥暂时不熬,但可以预定,其它的就按咱们商量过的去安排。”
“那包子怎么个卖法?”
“就定三文两个。”
“呦~,姑娘,这也太低了吧?光本钱就不止三文!”
邬阑笑笑,道:“席婶,你每日经过前面那码头,可有见过那些出力挣钱的窝脖儿?你知道他们一天能挣几个大钱?”
席婶想了想道:“好的能一天二十来个钱。”
“那二十个钱就是他一家老少孩子一天的花销,咱不过就是普通素包子,何必定的那么高?”
席婶看着她,还是有些不解,道:“姑娘心善,婶子明白,但也不用卖的如此便宜吧?”
邬阑拍拍她的肩膀,道:“婶子,我可不是想行善,这做买卖自然要赚钱,可赚钱也要有方法。就算一个包子卖五文十文,那也是小钱,与其费心费力赚小钱,不如舍了小钱赚大钱。不要以为这是赔本买卖,现在的付出只为将来更大的回报。”
席婶听得云里雾里,但也不好反驳,只得说道:“那就依姑娘的吧。”
第二天,邬阑起了个大早,天还黑着,厨房里已经忙活开了。
“姑娘,这包子馅闻着都香,吃起来一定好吃”,嬷嬷说道。
“那是自然,虽说是素馅的,可是加了油渣儿一调,那滋味就出来了。”席婶身手麻利地捏着包子褶,然后再看看邬阑,说道:“瞧我这包的,跟姑娘的简直没法比!”
邬阑手巧,手指一拈一提一个褶,反复十几次再一揪收口,一个漂亮的包子就成了。动作看着慢条斯理,却一点不慢,不过一盏茶功夫就放满了一笼屉,火上一蒸,白色水汽蒸腾带着香气,瞬间充满整个厨房。
蒸好一屉,三人各拿一个尝,嬷嬷几口就吃完一个,这才空了嘴巴说话:“真是好吃!”邬阑点点头,这包子还算不错。
先装了一篮子,叫张伯提了去码头售卖,可没多大功夫,他就提着空蓝转来,后边还跟着一群人。
“卖包子的在哪?我得再买几个带回去”。
“就在那儿,别急别急,大家都有”,张伯招呼着这群人来到食铺门口。
门口已摆了七八笼蒸好的包子,嘶嘶冒着热气,一旁还放了一大肚茶缸,里边泡着余甘味。
“呦,这买包子还有茶喝?收钱不?”其中一人问道。
“大家别挤啊,都有都有,三文买两,茶水免费”,席婶亮着大嗓门招呼着。
“嘿,还有这等好事,先儿还以为糊弄人,没想到是真的!”
张伯一手一个包子,嘴里还塞着一个,边吃边说道:“糊弄你有意义吗?那是咱当家的心善!”
“那是那是!关键这包子好吃又便宜!”
天已大亮,
席婶晃着钱匣子“哗啦哗啦”作响,听着美妙的声音心里愉悦,说道:“虽说是卖光了,也只是刚刚够本。”
“也没打算挣他们的钱,以后挣钱的地方多着呢”,邬阑答道。
席婶一想起这事就发自心底的佩服邬阑,她笑着道:“还是姑娘的主意妙!光那个粥都订到五天之后了,那么一盅就收一两银子,得卖多少个包子啊?”
“也给咱的包子取个名儿吧,好让人知道这是抚莱阁的包子”,嬷嬷说道。
邬阑点头,这主意妙极,说道:“不如就叫西施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