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秀,弱水流,一株青莲照长生。山落云海,星点长空,鬼萤蛰凤,崖松迎仙,唯我昆仑境。
断魂阶,掌生殿,东皇寿无疆!何人惊叹?万古悠悠,不负坤灵不问天,自是无根生。
――《东皇纪·昆仑篇》
离开殒仙战场已半月有余,不免觉得有些平淡,好在有他作伴。
在这十多天里,东皇在荒域四处游走,这慢悠悠的感觉,更像是在游山玩水。
当然,此刻的东皇没有心思游山玩水。每到一出钟灵毓秀的地方,他都会灵气最浓郁的地方打下一个印记,这一路走来已经不知打了多少个。
我偶尔发现他的目光会在某些地方停留得久一些,他有时甚至会待上半天,我想那一定是和她一起待过的地方。即使斩了自己的过去,他的心也依旧停留在那儿。
我们游过小河大江,爬过矮丘高山,登过修士的山门,踏过凡人的城池,一路有见有闻,倒也在平淡中别有一番滋味。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越长,我越喜欢这个多彩的世界。
我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太昊大破天族的消息,得知他即将返回荒域皇城。他不似那个小修士一般露出惊讶的目光,神色很淡然,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那一役之后,人族的声威大振,太昊的名字遍传。
人族,这个天生无法亲近灵气的种族,这个沉寂千万载的种族,又要崛起了吗?
我看他认真听别人讲述人族事迹的样子,心里对这个种族也有了依恋。
也是因为这一役,征天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真正的乱世即将来临。
东皇现在不太在意这些,此刻我们正在离昆仑十里外的岐山。
昆仑,万古前的荒域神山,东皇氏的圣地。
传说,昆仑是凭空而生,并以青云为基,以星辰为引,悬浮在虚空之中。山中灵物遍地,有瑶池,池中之水是天成的琼浆,喝一杯可让人立地成神;有弱水倒悬而流,不知源头,不知尽头,不浮毫羽却有洗涤神魂的功效;更有一株混沌青莲,蕴藏着长生之秘。
在白天可以见到在梧桐上休憩的彩凤,天地间的灵气被自然地牵引而来,那观海崖上的青松摇曳,宛若鳞片覆盖的老皮上会不时生出松涎,有幸得而服之可以让人重塑根骨;在夜里,山洞里的鬼萤出来吸收星辰之力,满山的鬼萤游荡,宛若星海。
山上还有能诛人神魂的九曲白玉阶,据说是一阶一劫,一劫一生死,山巅铸有青铜殿,藏着起死回生的秘密。
当然,这都是传说而已。若真有如此神山,世间之人谁能不为之疯狂?
真实的情况是:昆仑稳稳地扎根东荒,占据了方圆八百里地,山上荒凉到连杂草都没有,只有突兀的土石,没有弱水,没有崖松,没有梧桐,更没有什么凤鸟鬼萤……倒是有瑶池的,不过池子快干了,只有湖底有些许污泥浊水尚存,有残破不堪的青石堆成的石阶所谓青铜掌生殿,不过只有地基罢了。唯一值得称赞的是,站在观海崖上确实能看到云浪起伏,云海涛涛。
东皇在青铜殿地基前站了一个时辰,一言不发,目光涣散,似在追忆往昔。
我静静地陪着他,但心头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就在我恍惚间,他突然跪地,双眼缓缓闭合。
我也有样学样地闭上了“眼睛”。
光线被黑暗吞噬,周围一片寂然,我好像又回到了刚开始有意识的那段时间。
嗒~!水落青石,声响直扣心神。
一个模糊的幽影从虚空中飘来,很快,很多的幽影出现。队伍井然有序,他们长幼有序尊卑分明。我突然想起那个世界,同样是幽影,不同的是这些幽影双眼清澈,目光有神,更像是活生生地生灵。
我看到东皇杵剑而立,身姿灵秀无垢,如仙若圣。看他披星戴月,威严即是君王,神色却犹如晚辈一般恭敬。
他向众多幽影深深一拜。
不要!不要!我心底的声音歇斯底里。我身不由心地痛苦,落泪,而真正的我在瑟瑟发抖。
“归,来,兮~!”
话音未落,不计其数的幽影冲入东皇身体里,前赴后继。融入他身体的不仅有灵,还有意,有念,有痛苦,这是一种让我胆颤的禁忌手段。
在我失神时,一点残留之气意外地和我融合,让我愈发恐慌。好在这点残留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影响,反而让我有点温暖。
突然!我的耳边传来一声哀嚎。
啊!
刹那间,我的脑海中只剩“天哭地嚎,尸山血海”的画面。外界只过了半息时间,我却仿佛煎熬了千百年。
我睁开眼,看到东皇已经起身,剑又被重新挂在腰间。
东皇依旧是东皇,可他身上难以隐匿的凶狠戾气,以及那轮妖异的额间黑日让我清醒地意识到刚才发生的画面是真实的,存在的。这是第二次了,上一次他斩了自己。
我发现他不再是天上的仙人,不再那么遥不可及。我心疼他的骤变,本能却更亲近他。
……
眉心的紫薇没了,我的心也放下了,似乎紫薇就是那石棺里的女子。
我有点意动,和小钟碰了一下。
而后,我再次被他捧在手心,他端详着我。
“有灵么?”他轻轻咂舌。
我想开口回应他,但我做不到。我就像一只被困在石头里的幽灵,拼尽全力也只能让石头动一下。
我感受到一股气息的探查,那是他的,所以我没有做任何反抗。
神与神的触碰就像是我与他的交融――温暖而难舍。
半晌,他有点惊讶:“形散而神聚,怪不得我当初看不透呢。”他顿了顿,“小家伙,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话,你能扎根在玉桂上吗?”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注意到我,我很欢喜,自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
当你孤独数万年,数万万年来无人知道你的存在,你在时光里虚无。可突然有那么一天,来了那么一个人,他看到了你,带走了你,又发现了你的存在。这样的心跳,除了我,恐怕无人知晓。
我很欢喜,因为他终于看到了我。我愈发渴望成人,我想有血有肉,我想她为我痛,为我笑,我想他像对棺中女子一般对我。
他显然不会知道我的心思,又将我系在腰间。
我悄然回首,看到他眼中有一点清澈。
那是在绝望中的亮起的一点光。
他在风里赤足而行,青丝潇洒,白衣飘飘。
脚下是八百里昆仑,是东皇氏的圣山,是他第一次断肠的伤心地,也是他的――家。
这天,我来到昆仑,他注意到了我。
这天,我融入玉桂。
这天,他坠落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