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东皇氏,帝太一,君将临。
昆仑墟,山鬼奴,百二载,不敢逾!
――主仆
轻舟如萍,在平静的河水中飘荡。白衣飘飘独立,我在其腰间惬意摇摆,和小钟碰撞发出叮叮的轻吟,我很喜欢这个金石声,因为他偶尔也会倾听。
一舟一人一石看似缓慢而行,实则咫尺天涯,前行已不知多少万万里。
前行间,我不经生出这样一种感觉:这轻舟游的不是河水,而是虚空,甚至是时间。而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但我依稀知晓,从玉桂种在我身上开始,我更加独特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神情慢慢有了变化,没有了之前的抑制,黯然柔情的目光渐渐露出锋芒。
他的左手拇指不时轻点剑镗,金属的摩擦声清脆而有节奏,我看到了从剑鞘中溢出的剑意,冷而纯粹。
又开又合,开开合合的八面三尺剑始终没有出鞘,但剑意却愈发强盛,他身上的气势也越发凌人。
我心底突然有个可笑的想法:如果我是那个近仙的女子,他是否能为我卸剑展颜?
……
这天,轻舟忽隐忽现,就连我们都是如此,这是一种预兆――我们即将突破世界壁垒。
周围的时空开始扭曲,一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的界限逐渐相撞,虽然只激起些许涟漪,却让四方的十万里山河瞬间崩碎。
感觉到这个陪我无尽岁月的世界即将离我远去,我心底有一丝不舍。半晌,我毅然转头,坚定信念:从此刻起,我不再属于这个世界,只属于他,此间,唯他一人而已。
啵……
犹如石子落水,我和他连同轻舟一起掉进了另一个世界。
一阵空白过后,映入我眼帘的是另一个世界:天青苍苍,大地斑斓,万灵生生争荣。
他收起轻舟徐徐而行,赤足触草木而无声,出泥泞而不染。
约莫三四个时辰,一个黑点从南方天际跃来。
来者身形佝偻,发丝半白,面色蜡黄枯瘦,其间皱纹横生,颧骨突出,虽是一副奴仆打扮,身上却有着一股书生气。
嘭!老者单膝跪地!
“老奴山鬼参见东皇!”老者眼眶微红,举止恭敬而虔诚。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这个男子叫东皇。后来我知道了他的来历:荒域昆仑人士,东皇氏,姬姓,不知名,号太一,人称东皇太一。他也是东皇一脉最后一人,一脉一人。东皇,既是氏,也是尊号。
东皇并未出声,只一挥衣袖。
山鬼起身,恭敬站在东皇身侧。曾几何时,他也是如此站在东皇的身侧,而那时,东皇的身边还有她,他的一举一动都能让人如沐春风。而如今,他依旧站着,可她,已经香消玉损了。作为伴他长大的他懂东皇的痛,知道两人的坎坷,可他能力有限,能做的只是尽本分。
“鬼叔!”东皇轻吟。
“老奴在!”即使东皇待他若亲人,他也未有丝毫逾越,从未有过。
“各部战损如何?如今何在?”
“回禀东皇,经上次一役,虎贲军折损五万一千零一十五,余四万八千九百八十五,龙骧军折损六万零一百零一,余三万九千八百九十九,余幽狐军折损四千三百,余五千七百,破损破法弩车一百二十辆,星舟十艘,天马折损三万余骑,预备部安然无恙,损失灵晶共计一千七百五十三亿。其中,虎贲军主帅战千军阵亡,旗下三位大将军折损;龙骧军旗下折损五位大将军;幽狐军有三位天部暗士陨落。”山鬼面色沉重。
其实还有一个人他没提到,或许是故意的,好巧的是,两人都没有波澜。
“战,千,军,”提到这个名字,东皇语气沉重,“昔年他宣誓追随我时,我还为修行资源而奔波,而今,他也离我而去了……”
同样是悲痛,对她是柔情,而对战千军是相惜。
“敌方如何?”
“敌方亡一百五十余万,被我军攻下太华天,目前由龙骧军镇守。”
“我麾下各族兵马呢?”
我陡然感觉周围的温度骤降。
“禀东皇,风族、海族、石族和灵族叛变,兽族退守荒域东岭,神族镇守西泽,太昊已率人族赶赴殒仙战场。”山鬼丝毫不掩饰心头的愤怒。主人为这些种族而战,他们竟生出背叛,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长逝。对于这些叛变的种族,山鬼之恨,不亚于东皇。好在也有忠于东皇的大族。
说完,山鬼递上玉简,上面只留了一句话:人族永远是东皇手中的利剑!――太昊。
东皇沉默许久。
我屏气等待,听得他幽幽吐气,“想必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吧?但是,我是个自私的人呐!”
他挥剑,斩了自己,即将新生,这是不可思议的手段。
转眼间,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东皇,不再是嫡仙,而是成了暴怒的君王。我抬眼望去,天地凝重,骄阳暗淡。
不久,他必将君临!
“鬼叔,传令下去,封战千军之子战无亘为虎贲军元帅,令三军启动预备部填补空缺!虎贲,龙骧待命,令魅影率幽狐全军潜入十二诸天!”东皇目望北方,杵剑威严而立。
“是!”
看着判若两人的东皇,山鬼欲言又止。
“鬼叔,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东皇有之前的影子,这是好事,说明此人在他心中占据了一定的分量,就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让他因我而改变。一想到可能会有那么一天,我便有些雀跃,摆身与小钟撞了一下庆祝。
山鬼惶惶跪地,泣涕而语,“老奴身在昆仑东皇氏一百二十一载,不论东皇尚在之时,还是主子流离之际,也未生出半分逾越之念。今日老奴斗胆提醒主子一句!”山鬼匍身,额头贴地,“斯人已逝,逝者已矣,还请东皇节哀!”
东皇苦涩,连忙扶起山鬼,“鬼叔,我没事。”
两人目光相对,山鬼哑然片刻,“老奴唐突了,就此告退。”说完,山鬼行礼,转身离去。
看着山鬼远去,身形愈发佝偻,东皇出声,“鬼叔,没有所谓的逾越,你一直是我的父亲,我一直是你的小太一!”
此话一出,我看到远处的身影骤然停住,身体微微颤抖。远处,山鬼泪流难抑。
情义深至,身不自己!
“鬼叔放心吧,我没事。那些人终究会付出代价的,这片天挡不住我!”东皇握剑远望,目光凛冽。
山鬼转身,遥遥深拜。
山鬼走后,东皇伫立,我默默相伴。
日渐西斜。
东皇托着我,触摸着我身上的玉桂,神色莫明,落日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此刻,我好想变成人,靠着他,陪着他,看这夕阳无限,看这山河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