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拉下午的解说完成后不久,华时便催促着阿雅立刻回到小街,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让顿玛在九点之前到达博物馆。
解说完成后,苏拉与博物馆的馆长始终保持着形影不离,这让好几次想要上前与苏拉谈话的华时碰了一鼻子的灰。更让人无语的是,苏拉随后更是进入了一个VIP解说的接待室,接待室里人来人往,大多都是探讨东洲郡历史和考古发现的。华时一人站在角落里,俨然一副面壁思过的样子:
再等等,再等等,说不定一会儿人就会少了。
或者苏拉可能会中途出来上个厕所?
离七点还早,不着急,不着急……
华时顺了口气,挺直了身子,在默念八百多遍不着急之后,看了一眼手表,目前是北京时间下午六点五十,不着急……个头!阿雅呢?顿玛呢?苏拉呢?人都哪儿去了?
眼见着顿玛还没有到位,阿雅电话也不接,苏拉又没了影子,华时既焦急又自责,只能暗自责怪都是自己的过错,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自己能早一点去找苏拉,最起码还可以为苏拉提醒一声,可依眼前的情形看来,目前只能希望接下来的演说中,苏拉能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演说开始后,最先是由主持人进行了简单的欢迎致辞,这个过程中,阿雅与顿玛终于姗姗来迟。顿玛见到华时忙说道:“华老板,阿雅和我说苏拉在这里,他人呢?”
华时轻咳一声润了润嗓子简单道:“你……先坐,一会儿就……知道了。”
顿玛将信将疑地坐在了华时的身边,此时主持人已用十分温润的声音说道:“下面有请我们馆内的解说员为大家带来讲解。”
与下午的情形不同,不知为何,苏拉穿得格外正式,发型似乎也特意经过整理了一番,整个人完全褪去了稚嫩与青涩,向着在场的所有人展现着他的精神面貌与专业能力。
顿玛似有意无意地擦了擦眼睛,半晌才压下了想立刻冲上台的冲动,端坐在观众席上凝视着台上的那个人。
苏拉所讲的内容与下午的并无太大不同,大概也是因主题一样,所围绕的历史与考古知识也大致是一致的。华时相信,此时的苏拉带给顿玛的震撼感一定不会小于下午时苏拉带给她和阿雅的震撼感。末了,苏拉向所有的观众深深鞠了一躬,便要立刻下台去,然而从观众席中传出一道声音却生生使他止了步。
“东洲一直都以墓葬品闻名世界,整个省的唯一一家博物馆也以收集墓葬品而名声大噪,今天一见,果然馆内的解说员也都是舌灿莲花,口吐芬芳。”说话的人一身笔直的西装,模样绅士,说出的话却十分不中听。
“这位先生,你是什么意思。”苏拉看向那个男人。
“如果要我说,你这场所讲的这个文物,根本没有你所说的那般有价值,它的制作本就不精细,年代也不久远,而且这个墓葬品出土的墓当年只是被误判为汉墓,最终事实证明不过是个清朝墓,你却要讲得这么迂回曲折,该不会是这座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能力有限,讲不得更久一些的考古知识,只能靠着最近的考古发现和哗众取众博得声名吧。”
台上苏拉还未答话,台下的顿玛却想要原地跳起,幸好阿雅和华时及时抓住了她,不然怕是按照顿玛的性情一定会大闹一场。
“这是个什么东西,他凭什么质疑我儿子,他算个什么东西!”顿玛已经被气昏了头,叫骂个不停。华时却叹了口气,那个人一看就是一名被派来的记者,为了争夺头版,挖出小道消息,自然不会放过蛛丝马迹。
台上的苏拉默然了一会儿,而后他抬起头,眼神之中更是镇定:“我明白的,先生,这件文物在这个偌大的博物馆中确实算不了什么,而且身为一个解说员,我年纪也太小了,你有这样的疑问很正常。”苏拉重新站回中央,“但是我并不能苟同你认为这件文物没有价值这样的观念。”
“你说的对,当年这座墓确实被误判为了汉墓,而后却发现只是一座清墓,这是东洲考古史上的一个污点。但是你有想过吗,汉墓也好,清墓也罢,这都是当年的那一批又一批考古学家们的心血。当年有多少的考古学家漂洋过海来到这里,只此一生,再也没有机会返回家乡了,而他们的家人也早早地离开他们的故土,至今仍留在这里。”
“这不仅是一个来自多年以前的物件,更是无数人的执着与牺牲。”
“我不认为文物有三六九等,同时我也不认为文物有高低贵贱之分。”
末了,解说室内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华时看向顿玛,却发现顿玛早已没了刚刚的冲动劲,如今只是坐在座位上鼓着掌,任由着泪水从她的眼中溢出,划过她的脸颊,染湿了她灰色的的衣襟。
之后,在等待苏拉时,华时与顿玛并肩而站,这才听说了顿玛的一些往事。
顿玛来到东洲那年,她还是个刚刚十二岁的孩子,她跟随她的父母从十分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更多地是为了她父亲的工作。她的父亲痴迷于考古,听说在东洲发现了一座汉墓,便拖家带口地搬到了东洲,这一考察便是多年,于后几年,父亲便因工作压力过大早早地就去世了,母亲之后不久也随父亲而去了,只留下顿玛一个人在东洲生活。
起初,顿玛想要回到故乡,但无论是经济条件还是身体条件都无法实现,直到后来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她便再也回不去了。
阻止苏拉成为一个考古学家,对于顿玛来说,是有多个方面的原因的。但只有在今天的这一刻,顿玛才发觉到,苏拉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他已经是一个能够决定自己未来的大人了。
由他的外祖阻断的梦,如今却又再次被他唤醒,在顿玛的心里,也许是种天意,又也许是一段因果的了结。顿玛向华时与阿雅打好招呼后,便径直到后台去寻找苏拉。
“老板,这,真的没问题吗?”
“这回,应当没问题了。”不知何时,华时的眼中也闪烁着泪光。
第二天一大早,茶楼内突然有人走了进来,果真是清真饭店的一家三口。
“咦?你们……”阿雅想了想,突然有点慌,昨天老板刚使了点小计策,这一家三口就一起过来了,该不会是因为老板误人子弟,这家人跑来兴师问罪了吧。
然而,这三个人却走到华时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让华时和阿雅着实吓了一大跳。
“谢谢你啊,华老板,昨天回家之后我们好好地谈了一夜,我也明白了,我一直都是在相信别人说的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却从来没有相信过我自己的孩子,现在我也想通了,孩子喜欢什么就让他去做什么吧,我们做人父母只要做出我们能给予他的最大的努力也就够了。”
顿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华时一时接不上话,正思忖着该说着什么,却听顿玛继续说道:“对了,华老板,你店里的窗户怎么样了,我听别人说阿雅满镇子找能修窗户的师傅,这件小事就交给我家这位吧。”
听到这里,华时忙说:“谢谢,那个,我把修理费给你们……”
“不用了,我们本来就是来感谢华老板你,我们又都是邻居,这件小事就不用客气了,那个,是哪扇窗户?”
“楼……楼上那扇……”华时指了指楼上,阿雅便急忙领着阿塞希上了楼。
华时一向不喜欢亏欠别人,此时看着阿塞希上楼的背影心中似有些空荡荡的,但看到这一家三口热情的模样,华时却突然感到心中一暖。
这样,好像也蛮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