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的动作倒快,在四日之内就整理好了名册,上呈给了梁齐。
梁齐为了显示出自己的威严,刻意板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地翻看着名册,不时地拿起狼毫涂改。
何回章紧张地搓着手,等待着梁齐的审查。
梁齐瞥了一眼何回章,问道:“你是在紧张还是在害怕?”
何回章察觉到盯着他身上的目光,连忙应道:“臣怕办事不力。”梁齐了然地点点头。
何回章暗松了一口气。说实话,梁齐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无论是板着、黑着、甚至生气发怒都不足以让他害怕。真正让他赶到害怕的目光来自于梁齐身旁站着的二人——王肆和翁绥。有时候抬头与他们对上眼,都让何回章吓得心颤。
翁绥把何回章的动作神态看在眼里,轻哼了一声往梁齐那边靠了靠,低声问道:“怎么样?”
梁齐搁下狼毫应了句:“做的还不错。”又把名册递到了翁绥手上,对何回章说,“按你拟定的名册去辞退,朕在名册上添上的名字,将他们发配至边疆。翁大将军负责监督此事。倘若被他发现你包庇私藏,你也要随着名册上的人一同去了。”
“臣遵命。”何回章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板着脸都翁绥,伸出一只手来,“翁将军,您请。”
翁绥把名册攥紧,同梁齐告退:“那老臣这几日先去处理事务,教习剑术一事,暂且搁置。”梁齐颔首,算是允了。
结果这辞闲官一辞就出事了。
梁齐睡得正熟的时候被刀剑相碰所划出的刺耳声音给吵醒了。王肆站在床榻前,挡住了梁齐的视线。梁齐从王肆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正好瞧见一把飞刀直直地从翁绥的耳旁掠过,削下一撮长发,吓得梁齐惊呼了一声。
王肆、翁绥和刺客纷纷扭头看向梁齐。
因王肆把梁齐挡的严严实实的缘故,方才那一小声惊呼才让刺客发现梁齐的存在。刺客避开翁绥的进攻,往梁齐的方向掷了一把飞刀。王肆微微抬手护住梁齐,翁绥则抄起桌上的茶盏扔了过去,砸开了飞刀。
眼见刺客愈来愈多,养心殿外忽得明亮了起来,举着火把赶来的御林军堵住了养心殿的大门。翁绥踹开一名刺客,高声喊道:“缉拿刺客!”
刺客们见势不妙,当即分成四队,一队去引开御林军,一队去守门,一队去拖住翁绥,最后一队朝手无缚鸡之力的王肆和梁齐攻去。
梁齐虽说是翁绥教导出来的,在剑术上略有小成,但平常演习时的进攻路线和角度总是一成不变的,按固定路线进攻的梁齐可不是这些人的对手。梁齐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以他最快的速度起身抽剑,手刚握上剑柄的时候,一把大刀就横在了他的面前,回头一看,王肆已经被抓住了。
刺客看了一眼王肆,伸手拽下一根珠帘把梁齐的双手绑到身后,说了一句:“事出有因,多有得罪,只能劳烦您跟我们走一趟了。”
翁绥费力的击退那些刺客,一转头,梁齐和王肆已经不见了。“传令下去,立刻封锁皇宫,誓要把刺客缉拿归案,救回圣上。”
刺客们带着梁齐和王肆从养心殿的小门溜了出来,到了一个偏僻的院落,刺客的头头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这才吩咐他们松开抓着王肆的手,解开梁齐手腕上的珠帘。“多谢您的配合了,只是我们哥儿几个受命,折了这么多兄弟,不带些东西回去,怕是不好交代……”那头头俯下身来问梁齐,“虎符在哪?”
“虎符在哪?”梁齐重复了一遍,看向王肆。
王肆小声的跟梁齐说:“在大将军那。”
“我说你们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赶紧给我交出来!”刺客不耐烦的吼道。
“大胆!”王肆低斥了一声,“怎么说话的?回去告诉你们到主子,手不要伸太长,不是他的东西,他这辈子别想拿到手。”
两人的说话声太大,引起了院外巡视的御林军的注意。眼见火光愈近,刺客们互相攀着爬上了高墙,当着御林军的面用飞刀划伤了梁齐,刺伤了王肆,跑了。
“快宣太医!”
梁齐的伤在左手,伤口不深,只是轻微的划伤,包扎过后便没什么大碍了。相比之下王肆就有些悲惨了,那枚飞刀刺进了他的右臂,没个十天半个月的怕是愈合不了。
梁齐趁着王肆去包扎的时候,爬上了养心殿院里的大树。他扶着树干在枝干上站稳,向外眺望,能看见的只有一堵高过一堵的高墙。风吹动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声,梁齐仰着头看高挂在天上的月亮发呆。
树晃了晃,翁绥坐上另一边的枝干。
“您在看什么?”翁绥问。
“翁绥,你说那重重高墙外的月亮会更好看吗?”
“月亮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赏月的人和那个人的心情。”
“是嘛。那先帝为什么会喜欢外面的月亮呢。”
“看得出来,您现在的情绪并不高,是因为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吧。受到惊吓而失去信心了?臣斗胆问一句,您内心里想要的是什么,或者说您想过怎么样的生活?和先帝一样的生活?”
梁齐反问道:“你觉得先帝是个怎样的君主?”
翁绥答:“沉迷美色,不问江山社稷,挥霍无度的昏君。”
“你觉得我会成为他吗?”
“不会。”翁绥斩钉截铁的回答,“皇上是我翁绥教导出来的,绝对不会成为先帝那样的君主。”
梁齐收回目光,回首瞧了眼灯火通明的养心殿:“这江山社稷皆是祖辈以血肉之躯打拼下来的,朕不会辜负和放弃。”
“您要是这么想就对了,江山和皇位绝对不能放弃。就像臣一样,以前是将军,现在是将军,以后也只会是您的将军。这是不能变的。”翁绥说。
“将军话说的好听,那你手上的虎符是不是也要交还给朕一块?”
翁绥一滞,“是谁同您说臣有两块虎符的?”梁齐没有作声。翁绥在袖袋里摸了许久,拿出一块虎符来,“臣手上只有这一半,乃是先帝在在位时交付给臣的,何来两块之说?是不是真的有两块,我想王公公比我更清楚,您不妨去问问他,毕竟王公公当年也是先帝身旁的一把好手,不是吗?”翁绥看向处理好伤口站在树下的王肆,“不过王公公的话,得看您自己的判断了。”说完,拎着梁齐跳了下去。
昨夜皇上又遇刺的消息,经由王肆的嘴在朝廷上沸沸扬扬地传了开来,说是皇上受伤颇重,辞官一事暂且搁置,这几日的早朝也免了。
大臣们结伴踏出门槛,三两成群的谈论起梁齐的伤势和这件事情的幕后真凶,乔睿听着他们的谈论蹙起了眉头。他昨夜收到的消息是梁齐只被划伤了左臂,哪来的受伤颇重一说,难不成是情报有误?乔睿带着笑跟身旁的几位大人告别,坐上了马车。乔府在城东,马夫却驾车往城南去了。
有古怪。另一辆马车悄悄地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乔睿的车夫发现了有人跟踪,驾着马车往热闹的街道上驶去,惊的百姓们往道路的两旁挤去;又绕过几条巷子,最后停在护城河边上。后面那辆马车也停了下来。
车夫维宏从车辕底下拔出一把匕首来,冲着跟踪的马车攻去。乔睿坐在车厢里打了个呵欠,他连掀开车帘看的兴致都没有。在他看来,维宏师从江湖上的高手,对付一个跟踪的车夫还是绰绰有余的。但乔睿没想到的是维宏刚冲到那辆马车车前,四周就涌出一帮手持长棍的家丁,团团围住了维宏。
乔睿迟迟未听见外面的动静,把车窗帘掀起了一个小角,见到后面那辆马车出来一位穿着官服的人,朝着马车投来探索的目光。乔睿暗道一声糟糕,立马放下了帘子,躲在车厢里装哑巴。他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碰上了公卿大人李完前,他可惹不起这位李大人,只能先苦了维宏了。
虽然乔睿在李完前看过去的瞬间放下了帘子,可还是被李完前瞧见了。李完前见他没有下车的意思,冲候在车边的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就上前去把乔睿给“请”了出来。
“哎呀,李大人您怎么也在这?”乔睿搓着手赔着笑把李完前扶了下来,眼珠子一转对维宏呵斥道,“没大没小的东西,没看见这个是李大人吗!还不快给李大人道歉!”又换上一副笑说,“方才同维宏提了一嘴皇上遇刺的事情,维宏估计是不小心把您当作是跟踪的人了,这才……”
“跟踪,怎么我回个府就是跟踪你了。”乔睿顺着李完前手指的方向瞧去,那府上的牌匾的的确确写着“李府”二字,李完前问他,“我记得乔侍郎的府邸可不在这边吧,你来这做甚?难不成是想到我府上喝杯茶?”
乔睿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李大人误会了,”左顾右盼的同时瞧见了一朵花,他想到了一个借口,面露难色的说道,“妻妾独爱城南一位老婆子买的香花,这不今日下朝早,晚便想着过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给妻妾们买上几朵回去,不幸迷了路。”
乔睿想去拉扯维宏,却被家丁们的棍子给拦住,李完前摆手示意家丁们放下棍子。维宏立马跳到乔睿身边站好,把拿着匕首的手别到身后,诚恳道:“对您多有冒犯,还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这一次。”
“行了,城南那位卖花的老太只在这个时候出现,既是为妻而来,还是早去的好。”
“多谢,多谢李大人。那我们就先告辞了。”乔睿立马拽着维宏上了马车。
李完前转着手上的佛珠,看着他们驾车拐进了一条小路,说:“往前一百米处有一条岔路,往黄泥小路走,里面有一间荒废的祠堂,你们可以去那里探探情况。”
秋明带着几个常服的侍卫从马车上下来,对李完前行了个抱拳礼,就往那个方向追去了。
李完前低声嘟囔了一句:“还真是厉害。”
那祠堂荒废许久,到处都结着蜘蛛网,看着怪阴森的。为了避免在不熟悉的环境里打草惊蛇,秋明一行人选择在祠堂外偷听偷看,待到里面有动静了再攻进去。
几个大汉就蹑手蹑脚的站上了祠堂墙外堆放着的木箱子,攀着瓦檐偷窥火侧耳贴在外墙上偷听。秋明还特地在地上捡了几根树枝,企图用树叶子来伪装自己。
一行人等了许久,里面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秋明疑心有诈,突然听到“咯噔”的一声,是瓦片碎裂的声音。秋明诧异地抬头,正好对上那人的眼睛,在相互愣了三秒后,秋明大喊了一声:“抓他。”又是一场追逐战。
侯在远处的张珂见秋明一行人成功的被引开了,带着他的手下封锁了祠堂的前后门直接走了进去。
祠堂大厅的地上有烧尽的木灰,布满灰尘的桌上摆着几碗净水。从水的温热程度来看,时间应该没过多久,再加上秋明他们守在四处,那么......张珂在祠堂里环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一个破旧的木柜上。在一脚踹倒了摆放书简的木柜后,张珂一笑:“找到了。”
乔睿和那晚的刺客们正挤在木柜后狭小的密室里。
刺客们慢慢地把手挪到身后,打算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飞刀防身,被张珂的手下控制住。“哎,不要害怕,我只是奉命来问几个问题的,保证让你们完璧归赵的回去。”
秋明一行人追着那人跑到了荒郊。那人跑进了林子里,把秋明他们引到了一个黄泥滩上,趁着他们陷进去的时候一溜烟地跑了。秋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被耍了。回到祠堂时,已经是人去房空了。
秋明咬牙骂了一声:“该死!”踢开地上的土灰,“打道回府。”
翁绥瞧着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耷拉着脑袋回来,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
秋明简单地跟他讲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等待着翁绥的惩罚。但翁绥只点了点头,跟他们说了声辛苦了,让他们早点下去休息。这让秋明感到受宠若惊。
其实也没什么好惩罚的。翁绥磨着红花粉想着:那些刺客行动缜密,富有纪律性,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来换取任务的成功。这是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培养不出来的精英……不对,还有一个人可以。
正想着,管家就把那个人迎了进来。
“什么风把李大人吹来了,寒舍可真是蓬荜生辉,我真是欣喜若狂呐。”话虽是这么说,可翁绥连起身迎接的意思也没有,依旧不紧不慢的磨着妻要的红花粉。
李完前也没有什么不满的意思,自己撩起衣摆在翁绥对面坐下,看翁绥磨着花粉磨的认真,也没有出声打扰。待到翁绥把磨好的花粉当成宝贝一样装进瓷瓶后才开口:“你的那些手下有收获吗?”
“有没有收获你难道不知道吗?”翁绥不屑地说,“不就是乔睿嘛,我的人一查就知道。”
“不是,”李完前摇摇头,“看来你真的一点收获也没有。这幕后的操纵者啊,是五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