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后，有人在敲门。
“出来吃午饭啦？”顾笙扯着嗓子在外头喊。
刚换了条白色羽毛裙，尹墨然正盘着腿，坐在房间落地窗前读阿玛斯的《钻石途径系列之一：内在的探索》，秋日的阳光透过白纱窗帘洒在深赭色地毯上。
这是一本她读了很多年的书，那句话一直萦绕心头：活在世间，但不属于它。
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她认为，她的个人本质和这座陵蛮古都有些相似的属性，落后于时代，兼具生存的狡黠与静修的探寻。面对生猛的人生际遇，她是一个逆流向上的进取者，同时，在心底里，她又不断退却在各种虚假繁荣之外。
她凭靠什么独自存活多年，大概是这些内省而孤独的阅读时光，带给她超乎日常生活之外的异界思考，让她保持头脑的清醒与清明。
而这样的她，顾笙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了解。每个人都是另外一个人最深奥的谜底，但是日常生活里，凭借表层言语的交流，就大抵可以相安无事一起度过很长时间。
尹墨然合上书本，起身，把书塞回枕头底下。她把门打开一条缝，顾笙倚在门框边，唇角的笑意颇含意味，问她：“在房间干嘛呢？磨叽这么久才开门。”
“休身养息啊！不然还能干嘛？”
“你的手怎么了？”顾笙忽地满脸担忧，视线落在她的手上。
尹墨然上下翻转手掌，观察着自己的手，没瞧出有任何不对劲，一脸狐疑地问：“我的手没怎么啊？”
“别动！”顾笙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大喊一声。吓得尹墨然立马定住，摊平的手掌僵在半空。
顾笙神情紧张地松开扶着门边的手，突然笑着伸到她眼前：“送你啦！”
一个长方形的银白色盒子被放在尹墨然手上，盒盖上有个被咬了个缺口的苹果标签。尹墨然瞬间懂了，这是全球人民为之疯狂想卖肾拔草的新版iPhone手机。
两人没见面的这三四个小时里，顾笙竟然去给她买了手机。尹墨然有点吃惊，同时也有点肉疼，一买就给她买个最新款iPhone，要还清这笔帐，她只能去卖肾了。
“你还能再戏精一点吗？这一惊一乍的。”尹墨然看看微笑注视她期待她惊叹的顾笙，略带揶揄地说。
她表情淡定地拆开盒盖，把手机抓在手里来回看，独特耐看的玫瑰金色，整体质感十足，她扬起头冲顾笙说：“无功不受禄，买冰淇淋和手机的钱，等手机好了，我都会还给你的。”
“不用！”顾笙大声抗议，“你要是给钱，我就拿钱继续给你买礼物，你再给，我再买，直到你心甘情愿接受礼物为止。”
尹墨然小声叹口气，迷惘地问：“你为什么非得给我送礼物呢？”
“因为是你，我乐意。”顾笙深沉地凝视着她说。
尹墨然感觉有点怪怪的，躲开他的视线，说：“那个，先去吃饭吧！”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冉贤喆打来电话，说怕顾笙找不到阙敦桥，要来接他们。顾笙简单明了几句话就说清楚了餐厅位置后，挂掉电话，他们就边吃边等冉贤喆。
餐厅烧制的都是陵蛮古都本地菜，食材极其新鲜，连最平常的青菜也是在飒然风日里尽情长养过的清新味道。店面内饰风格也极为特色，最与众不同之处大概是那些被锯断的长短一致的截截木柴，随处堆放在店门口或者角角落落。
就像烈火烹油的喧嚣宴席，在这里，是最生生不息的人间烟火。
平日喜欢侍弄花草的尹墨然还注意到，餐厅每张正方形的八仙桌中央，都用粗陶罐插养了一盆翠绿细长的青草。着印花布围裙的女服务员说，这些都是从附近的龟仙山里采来的野生兰草。
未到龟仙山，已识山中草。尹墨然心想，他们和龟仙山还真是有着不解之缘。她和顾笙吃一会儿菜，说一会儿话，时间过去不到半个小时，冉贤喆就已经开车到了楼下。
“别！你们别下来，慢慢吃，我上来找你们！”冉贤喆的声音中总是洋溢着充沛的热情。
几分钟后，冉贤喆找到了他们，在尹墨然对面挨着顾笙坐下来。和冉贤喆一同上来的还有一个大眼睛女生，穿着腰部系蝴蝶结的红格子衬衫和一条膝盖上带破洞的牛仔裤，看上去年纪比尹默然还小。
她不怎么爱说话，在顾笙对面坐下来后，就一直双手托腮，眼神空洞地听着顾笙和冉贤喆交谈，一会看看冉贤喆，一会瞅瞅顾笙，但完全把尹墨然这个女生当空气，视若无睹。
寒暄几句之后，冉贤喆向顾笙介绍说：“这是我亲妹妹冉芸天，今年夏天刚毕业的大学生，现在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我打算让她当我助理，参与一下龟仙山这个项目，就当是社会实践学习。”
说完，冉贤喆推了一下冉芸天撑着脸的手，喊道：“芸天！”
冉芸天回过神来。冉贤喆指着顾笙对她介绍：“这是卿商集团的总经理顾笙，龟仙山项目的最大投资人，在这个项目中，你要跟着顾总好好学习。”
“知道啦！”冉芸天偏着头冲冉贤喆斜瞟一眼，语气有些不耐烦。然后她顾作嫣然一笑状，对着顾笙眨了眨大眼睛，热情地伸出右手来，“顾总，我是冉芸天，要把我在你的小本本上记上哦。”
还没反应过来的顾笙半晌才伸出手来，客气地回握了一下冉芸天，慌忙说：“既然是贤喆的亲妹妹，就不要那么见外了，直接叫我顾笙就好。”
“顾笙！”他的话音刚落，冉芸天就毫不客气地开始直呼其名，她收回手撑住右脸，开始直勾勾看着顾笙，“有人直接告诉过你吗？你长得真帅！”
“芸天，你在说什么呢？”冉贤喆看起来有些愠怒，他瞪视冉芸天一眼后，转向顾笙：“顾笙，我们陵蛮人性子都比较直接，芸天年纪又小，被宠惯了，说话更是无遮无拦，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顾笙还没来得及接话，冉芸天直接打断冉贤喆，瞅了瞅坐在一旁没吭过声的尹墨然，转回视线问顾笙：“她是谁？”
“光顾着跟你们说话了，”顾笙瞧了瞧她，转向冉贤喆，指着尹墨然极其正式地介绍说：“这是我们战略事业部的策划，也是出了名的笔杆子尹墨然。后期会和我一起来长期跟进禅寺修复项目。”
冉贤喆笑着朝尹墨然客气地点点头。
冉芸天继续用审视的目光左右打量着尹墨然，最后她的视线落回顾笙的脸上，带着怀疑又肯定的语气质问顾笙：“顾笙，她跟你只是同事关系？看起来不像！”
“冉—芸—天！你有完没完！我朋友的私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冉贤喆很是恼火，狠狠瞪视着冉芸天，神色显得异常激动，悔不当初地说：“早知道你这样没轻没重，我就不该带你出来，你赖在家里发了霉都不关我的事。你这个妹妹，我就当没有也罢。”
“你们那样对待骏浩时，拿我当过妹妹？”冉芸天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说完带着倨傲的神情，转头看向窗外，陷入沉默。
尹墨然侧眼看到她的眼神里有某种浓厚的悲伤情绪在积聚。面对他们兄妹俩的争执，尹默然看到顾笙也慌了手脚，嘴巴微微张了张，话到嘴边又生咽下去，对此没有多说什么。
很显然，冉贤喆没想到，他跟顾笙自喜马拉雅山之行后阔别许久，第一次在自己的家乡陵蛮古都相聚，竟然被自己的亲妹妹弄成这般模样。
他很是尴尬，同时又似乎忧心忡忡，他无奈地叹口气后，慌忙开了口：“顾笙，尹墨然，让你们见怪了，我这个妹妹一向刁蛮任性，本来以为上完大学后多经一些人事，能稍微收敛一点性情，没想到反而变本加厉了。”
顾笙也不便多问，只是安慰道：“贤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没事，只是希望你们亲兄妹别伤了和气。”
“顾笙，谢谢理解。释心长老估计还有半小时到缘悲斋，阙敦楼离这大概就十分钟。我把芸天先送回家，再来接你们吧。”冉贤喆的音调再不像刚来时那么明亮热情了，夹杂了很多复杂情绪在里头，人一下子低落起来。
“贤喆，你先忙！不用担心我们！”顾笙说完，站起身来送冉贤喆。
冉贤喆把拉扯拖拽等各种动作都用上了，才艰难地把面无表情的冉芸天从顾笙对面带离到楼梯口。在他们俩的目送中，冉贤喆下了楼梯，离开了餐厅。
重新坐回座位的顾笙，见尹墨然还望着他俩离开的方向，就拽了拽她的裙角，轻轻地提醒道：“喂！他们走了，还在看什么呢？”
尹默然回过神来，跌坐回座位，她说：“冉芸天看起来很不开心，好像担负着她这个年纪不能承受之重。”
“悲悯心还挺重的嘛。你不是观世音菩萨，度不了芸芸众生，别人家的事你管不了那么多，你还是先坐下来把自己的饭吃完，行吗？”顾笙把她的筷子递到她跟前。
尹墨然默默地夹起碗里的青菜，想到什么似的，又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问顾笙：“在别人眼里，我们不像同事关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