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感觉到了一阵浓浓的血腥气味,杜焚琴回过头去,看着于老三摇晃的身体,在士兵的尖刀之下,终于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
于老三努力向前伸出手,他的老婆躺在地上,早已经没了呼吸,眼睛却还睁得大大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天空,而在她的腹部,仍有流血在不断地涌出,将身下的一大块土地染得鲜红。
“婆娘……”于老三的力气也渐渐消散,他拼着最后的一丝气力,匍匐在地上,向前伸着手,想要抓住自己老婆的一片衣襟。
“哼!”建康府尹白了一眼一地的尸体,对着士兵们喊道:“还磨蹭什么,难道你们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待上一阵子吗?”
士兵们听到后,立即明白了建康府尹的意思,挥起尖刀,朝着于老三的背部狠狠扎去。
只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了,于老三的手指就快要碰到于氏的肩膀了,却忽然感觉到背部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那执着的手指,便重重地打在了地上,于老三再也没了呼吸。
杜焚琴看着眼前的这一副炼狱般的场景,她的泪水从眼眶之中冲了出来,双手被士兵们用枷锁拴住,动弹不得,但是她的口中声嘶力竭地喊着:“狗官!你这个狗官!我已经答应要跟你们走了!你们为何还要杀了他们!他们犯了什么罪!”
建康府尹双腿一夹,胯下的骏马便朝着前方走去,此时的他,显得十分不耐烦。刚刚杀戮的快感还没有感受完全,如今还得带着这个丑陋的老妇一夜行军,想想,建康府尹就觉得十分厌烦,耳后是杜焚琴的喊叫声,面前又是一整片横七竖八的尸体,建康府尹皱了皱眉头,手中的马鞭迅速向杜焚琴挥去。
“住嘴!你这个贱妇!”
杜焚琴的肩头,顿时落下了一道鲜红的血迹,那马鞭力度之大,深入体内,但是杜焚琴咬着牙,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痛苦之声,反而镇静了许多,冷冷地看着建康府尹,那双明眸深处,再一次闪现了当年焚琴姑娘不屈的光芒。
建康府尹被这目光看得心中发慌,当即挥了挥手,转过头去不再看向杜焚琴,而是命士兵们,押解着杜焚琴,连夜赶回建康去。
手下的士兵凑上前去小声问道:“大人,这些尸体怎么处理啊?”
“怎么处理?!”建康府尹被这句话气得吹胡子瞪眼:“还处理什么啊!这大半夜的,非得在这深山老林里待着才高兴啊?走走走,赶紧启程回府,这些人左右都是死了,就留在这里,喂乌鸦,喂狼,反正,随他们去吧。”
“是,大人。”士兵们不再就这个问题深究,只是默默地跟着建康府尹的马后走着。
杜焚琴被士兵们推攘着向前走去,她不敢回头去看,在这个平凡的深夜里,因为自己的缘故,这里发生了一场极其恐怖凄惨的大屠杀,那些飞溅的血雨从半空中落下,仍由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味在空气之中弥漫,从身后传来的阴森气氛使在场所有的人都汗毛直竖,有的士兵即便是没有参与到屠杀当中来,也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在回程的路上,走得踉踉跄跄,神志不清。可是,于老三死前的最后一刻,杜焚琴仍然记得,他的脸上浮泛着冷笑,那种若无其事的冷笑,仿佛是在欣喜着自己与妻儿共赴黄泉。
回城的部队,按照来时的方向,又走了一整夜,待到天光初亮之时,所有的士兵,都疲倦不堪,士气极其低落,建康府尹见大伙都懒懒散散的样子,只好宣布全体原地休息。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奔波,士兵们刚一坐下,便七扭八歪地睡着了。杜焚琴没有睡,她也不敢睡,只要一闭上眼睛,夜里的种种便出现在眼前,傲然地坐在士兵们中央,并不逃跑,只是冷冷地看着建康府尹。
有士兵走过来,问府尹:“大人,前方还有五十里就进城了,咱们要不要整理一下,毕竟……您看……”
建康府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每一个士兵灰青色的官服上都或多或少地沾染了血迹,建康府尹咬了咬牙,对士兵说:“不换,就这么进城,咱们也上陛下看看,那一群刁民是如何负隅顽抗,意图包庇这个老妇,至于这个老妇么……”说道这里建康府尹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眼睛微眯,偏过头对士兵说道:
“你骑着我的马,赶紧进城,去府里拉过来一辆押解犯人的囚车,咱们好不容易抓到了这个朝廷钦犯,就必须大张旗鼓地进城去,让陛下知道,咱们的功劳可不小啊。”
士兵抱拳低声说道:“是,大人。”
马蹄哒哒的声音,惊醒了一些士兵,他们睡眼惺忪地望过去,建康城的城墙仿佛就在前方。
建康府尹走到杜焚琴的面前,将一个水囊递给她:“喝点儿水吧,我可不希望,还没到陛下面前,你就先死了,到时候,我们的功劳朝谁要去啊?”
“呸——”杜焚琴朝着建康府尹的绣鹤官服上狠狠啐了一口,偏过头去,不再理会建康府尹的一言一语。
建康府尹心中大怒,但也只好强压下火来,他将水囊收起来,把自己的官服用力擦了擦,恶狠狠地看着杜焚琴,口中嘀咕道:“哼!不识好歹的贱妇,本官今日不与你计较,等到进宫见了圣上,就没你的好果子吃了!”
“大人,大人,囚车来了。”士兵之中,忽然有眼尖的人,指着前方说道。
建康府尹偏过头去,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神情。
“太好了,大伙儿都起来,把这个贱妇给本官压上囚车,咱们今日,就风风光光地进城,务必让圣上知道咱们的功劳!”
士兵们推攘着杜焚琴,将她用力推进了囚车。那木质的槛车中,到处都是肮脏的痕迹,但是杜焚琴面色如常,被推进囚车之后,也只是盘腿打坐,双手合十于胸前,口中默默颂着佛经。
“跪下!”
士兵见杜焚琴居然不做跪姿,便隔着囚车的木栅栏大喊了几句,但是杜焚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双目紧闭,默默诵经。
“不管她了,咱们赶紧进城,早一分呈给圣上,咱们早一分领赏。”建康府尹再一次跨上马,指挥着大部队朝前走去。
杜焚琴以朝廷侵犯的身份,被士兵大张旗鼓地押着回到了建康,进城之前,建康府尹就派人前去城门口通报。待到大军行进至城门处,早有守城的士兵列队迎接。建康府尹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仿佛是一个凯旋而归的将军,看着城中街道两旁围观的百姓,心中不由得暗暗自喜。
沿途的百姓听说,建康府尹抓了一个重要的钦犯,便纷纷站在街道两旁围观。等到囚车驶入建康城,人群之中便爆发了议论声,其中就有顾居安的邻居孙婶娘,她在人群的后面张望并嘀咕着:“欸?这不是住在顾居安医馆里的那个老尼么?平日里人挺好的,怎么就成了钦犯呢?”
这句话迅速淹没在了人群的讨论当中,但是距离孙婶娘不远的一个老者却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听在了耳朵里,老者起了疑心,便努力挤到前面去,正好看见囚车从自己的面前驰过,那个满面伤痕的老尼,睁着双眼默默望着前方,眼中全是决绝的神情。
这神情似曾相识啊。
老者一边努力回想着,一边紧紧跟随着囚车行驶的方向,忽然杜焚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偏了偏头,老者定睛一看:“那伤疤……”
杜焚琴的目光很快被囚车的颠簸牵了回来,老者不在追赶着囚车,因为他发现了,在杜焚琴的左眼角上有一处伤疤,这伤疤,也许只有他自己才认得,无论经历了多少物是人非和时光荏苒,他都忘不了那伤疤。
没有人注意到,人群之中的一位老者,默默站在街道旁,看着囚车远走,口中念念到:“焚琴,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