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汉代以来官府就在各地设置常平仓,作为应对自然灾难的应急手段,这些仓储也是地方官吏谋取利益的工具,所谓的官仓硕鼠大如虎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杨舍城堡宋元明的常平仓一应设施在太平军与清军对杨舍城堡的反复城堡争夺战中成为一片废墟,于是在常平仓的旧址重新修建粮库,这片后世称为丰收场的区域面积不小,有十几座库房,还有很大的一片砖石场地供翻晒稻谷麦子,即便到后世夏秋二熟,漕河里停泊着各乡缜交纳公粮船只的场面,就足以想像这个仓储的厉害,漕河上有粮库专用的码头和传输道,后世小镇的粮管所也设在这里。紧挨着粮仓的是桓大米厂和油厂,小镇每日里吃的大米菜油豆油棉籽油都是这里加工的,米厂和油厂沿着漕河都有自已的专用码头,阿呆小时候常与小伙伴们到油厂码头捡扫运输过程中遗漏的菜饼豆饼屑,把这些屑子炒香了是绝佳的打魚窝的香料,当然米厂的清糠和麸皮也行,这是那些钓鱼行家里手传授的窍门。
每当粮库翻晒稻谷或麦子,工人们推掀翻起稻麦的波涛,仿佛是在金色的大海中演奏一曲韵律优美、意境深远、舒缓而又明朗,深沉而又饱满,带着一股远古的沧桑感扑面而来......,从东山村遗址中出土的稻谷算来,这喜看稻菽千层浪已有八千年的历史了,一代代把亩产几十斤稻谷改良到亩产千斤的水乡农夫会是咋样的天才呢?古城堡说雲卷雲舒是一种境界,时光随风随意飘散,无物,无我,无喜,无悲,只有一颗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心,轻轻地、静静地飘游在无法触及的天幕之中,舍弃五百年一切俗事的纷扰,那个经历血与火洗礼的小镇小巷静静安享五谷杂粮所滋养的宁静与安详。城堡外稻田里的禾苗,摇曵着一身浅绿色的短裙,象极了刚学会秧歌舞的小姑娘,兴趣盎然地在微风中欢快地舞蹈,城堡边丘豁间即将成熟的玉米,身着一身碧绿色的旗袍裙,宛若一个个精灵古怪的小姐儿,害羞地在枝枝叶叶间与你捉迷藏,年久无人打理的护城河断断续续,蜿蜒流淌,鳑鲏魚悠闲地在缕缕清风里梳理一些美好的或忧伤的往事,小心翼翼地迴避危险,串条魚儿计较着荣辱得失,匆匆地追逐着风的声音。记否?记否?沒有甘蔗却有什么甜羅吉(高梁桔杆)。
陈家场的东北是陈氏家族的私家花园与祠堂,有典型的江南园林韵味,前面的花园后面的祠堂用一条幽幽的弄堂相连,各房各屋雕花的窗户匠心独具,让知美的人透过三分匠意,七分文心的想像,以窗借景,方寸间尽收春花烂漫夏雨滂沱秋意萧杀冬雪苍茫的大千世界,无关人情世故,只纳风花与雪月,尽展四时之幻境,却又自成诗画,浅露意,穷达境,乐无邪。在祠堂里陈家的先人或许真悟出:人生一世抓到的只是空气,留下的只是追忆,回味的只是青春的气息。不知道陈家先人里是不是有杏林的妙手,那偌大的花园里奇花斗香异草弄芳,竞有不少是中药材,三二块太湖石点缀,五六株芭蕉倚墙,一条狹长的小弄一头銜接着倘佯花园的青砖小径,一头牵扯着祭祖的殿堂。祠堂屋顶上碧瓦阴阳相扣,年深日久,瓦上会渐渐长出碧绿的瓦苔瓦松。有人长疮了,陈家人会取来竹梯爬上屋顶扯些瓦松下来,捣烂了敷在疮上,过几天自然好了。春日里,风吹落老槐花铺满青瓦,夜来酥雨,雨点儿敲击瓦楞,瓦沟淌水的清响,飘入人梦处。夏天,烈日炎炎,青瓦沉沉,老猫在屋檐阴凉处打盹,庭前投下斑驳的树影,岁月被流莺婉转的啼声唤醒。祭祀祖先让人知生死,这碧瓦也会破残,所以每隔几年都需要上房“捡瓦”,陈家人会选择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里,用新瓦把老瓦换下。这花园这祠堂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被政府收归国有成了公房,变成了杨舍小镇(杨舍公社)的镇政府衙门,和俺居住的那个院落有一个角门相通,儿时的阿呆便与院落里的小伙伴经过这个角门去花园里玩耍,去河岸边垂钓,真是个童年里快乐的好去处,可惜沒几年,那花园的大半盖了个能容纳二三百人的礼堂,成了城堡里有名气的杨舍大会堂,类似于后来的会务中心,再后来在大拆大建中,陈家场连同这个大会堂没了,盖成了钢筋水泥的楼群。
不管城堡的后人们是否情愿,社会总裹携着他们不断向前,城堡在大拆大建里遗失的遗失,消亡的消亡,唯有记忆在沉淀后幻化为人们的精神寄托。瓜果的种子比蔬菜的种子发芽要慢,因为它有一层坚硬的壳,了解杨舍城堡要比一般的江南水乡小镇要难,因为它也有一层坚硬的壳,这壳就是驻军。军队是崇尚武力打拼酒力的场所,沸腾的是热血,可与江南水乡小家碧玉便又那么和谐地共生在城堡里,一如漕河水面清清亮亮的月,透着痴痴呆呆迷人的笑。都说是上亿的豪宅离不开几角钱一块的砖,上万元的宴席少不了二元钱一斤的盐,然而城堡里的人用一杯高峰茶便能消磨一个下午,时移世出,堡前大江过尽千帆,星移斗转,堡中新人尽換旧人,经典的传统似杨舍城堡风历久弥新,而一切陋习便以不合时宜的名义在潮流中化为细沫,老街上每一间古色古香的店铺,在一缕阳光下有那么点神秘的味道,留在了每一亇过客的心里,而有心人则咂摸出许多滋味,从三妻四妾媒妁之言到一夫一妻自由恋爱,从正直守信到尔虞偶诈,说不上好谈不上坏扯不上孬,只有卖豆浆的小担子冒着热气腾腾水气,跟侬讲些生活的最好状态是冷冷清清里的风风火火。荷塘边小桌上的一蔬一饭,月光下闺房中的一针一线,?岸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斑驳,窗纱掩映下芭蕉忽明忽暗的阴影,庭院深处,满架的葡萄化作一帘幽香。城堡人就这么流浪在岁月里,像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不断地告别又不断地寻觅,只在年少春衫稀薄间。
城堡许是一个任性的老头或是老太,它是那么倔那么犟,却让人不得不爱,因为其中留着你的足迹,就在青石板上隽刻成记忆。轮船码头边的小酒馆,且温壶酒,与汝煮酒论云肩,是大户闺秀亮丽还是伊搬运工的实在?
青龙桥东西两侧三百米內店家的红灯笼不知溫暖了多少代人的双眼,桥下漕河上客船货船的灯火摇曳着讲叙恒远的故事,大校场上气死牛的汽灯闪烁着历史里许多轶事的光芒,大家闺房的油盏里间尔的小星星萌发过多少希望的愿望。对于这个小镇,十多年前阿呆这样写道:一次无意的选择,或许就能改变人的生涯。对于江南来说,水是这里的灵魂,民居临河而筑,两排建筑隔着河道,桥在这里不仅是交通通道,而且蕴涵着美的哲学意味,站在桥上,可以看见河道蜿蜒伸向远方,可以看见远处的桥,那绵延的石驳岸、精美的桥体石雕和系船石图案丰富了古桥的艺术氛围,可以看见河里的小船,可以看见在蓝天白云下白墙黛瓦的民居傍石阶联着河道,人家枕河而居,临河有门有踏级,河畔空隙遍植垂柳,点缀着桃李杏梨,千百年来回荡的拈衣声让水在这里有了灵动感。古老的石桥弯曲着腰,接纳着圆圆缺缺的月亮,这里是最适宜造梦的地方。降生于斯、生活于此是何等的惬意。过了十多年再看看以前的文字,不免有些感慨,因水安家,借水成路,无风的日子,蓝天白云,炊烟轻薄;有风的日子,青山绿树,炊烟飘摇。这日子似乎不那么真实,总觉得一百多年前那个士绅郭令铭开办的杨銘电厂是对小镇喝了声芝麻开门的咒语,二台一百五十千瓦的发电机在现在的步行街南侧运转,白天给米厂轧米,晚间给商家大户照明,让悬挂的红灯笼黯然下岗,标志着什么当时无人能明白,后来从江阴华士拉来的一条十千伏线路,给小镇的发展注入的活力到今天才見头角,每年超过二百亿千瓦时的供电量达到了建国时全国的用电量的三倍(1949年全国发电量为73亿千瓦时),都说旧中国十里洋街的上海滩未必比得了现今杨舍小镇夜晚看灯光的灿烂,从三万五、十一万、二十二万到五十万的几十座变电站遍布这个江南小县的四面八方,直让人感叹翘硬。
记忆中的杨舍城堡除了江南特有的水乡婉约外,更多的是一份经历了历史变迁后的沧桑,这种魅力决不是现在的双子楼什么能展示出来的,也不是金庸大侠杜撰的神龙十八掌葵花宝典可以比拟的,听老人们说杨舍城堡除了东西南北和两个水门是砖石结构外,四遭的城墙都是生土夯筑后在外面包裹一层砖石,以减少江南多雨的侵蚀,但在太平军与清軍五次城堡的攻防战中,却实在应付不下火炮炸药的威力,那怕是黑火药也不行,终久破残不堪了,清未官府财力维艰,杨舍士绅在城堡中的家业已成一片废墟,也无力捐赠城堡重建,以致这堡关堡墙日渐坍塌,小镇的民众重建家园,砖石被重新利用,更是加速了城堡消亡的速度,阿呆到这个小镇时,也还有不少废墟可見,后来建筑公司以百斤二角的价格收购碎砖石筑地基,沒多久那些废墟里砖瓦碎片也被扫荡得干干净净,只可怜那生土夯筑的堡墙在江南梅雨夏日雷雨台风狂雨中又能支撑得几日?消亡也是迟早的事,至少在俺从军离开时,也仅有几小段生土遗址了,小镇街巷间清未民国的建筑挺惹人眼球,自然生态让人安心,那时小镇还沒有自来水,漕河的水用明矾沉淀下就可饮用,家家户户的井水吊上来,甜津津解渴忙碌碌地洗刷,小镇每一条河汊都有对水质极为挑剔的鳑鲏鱼在自由地巡戈。洗衣服和淘米洗菜不用同一个水棧,大家挺自觉地维护这个规矩,于是喝着同样的水,流着相同的血,这小镇人有了说不清的联系,出门在外生出了叫乡愁的情绪。城堡走出去的人都知道,这小镇横来竖去都是心头的一根刺,想着便生生的痛。
万家花园落雪了,推窗远眺,花影飞雪。青龙桥也悄然朦胧了,只有那几只略感寒意的鸭,还执意划破这一面柔水的镜子,独赏寒河雪。许多瞬间你还记得么?杨舍城堡是讲究风水的,南北二水门与堡中的文星楼呈二龙戏水之势,这文星楼有五层,在城堡里也算是亇制高点,在太平军攻占杨舍城堡后就作为指挥部,被清军的炮队重点照顾,在第三次攻防战中夷为平地,后来再末能重建,也算是对建设总比破坏难的诠释。城堡里大户人家很有意思的是人多,家中七星灶,配上八仙桌,酸甜苦辣咸,院里有几房?相逢一脸笑,且留三分话,花梨木的橱柜樟木制成的箱,四尺半的床雕滿了花,尺五的绣墩配上穿衣鏡,总得派生出许多是是非非才算是门户相对,倒是小户人家,自开门户自垒灶,婆娘掌勺,汉子拉着风箱生火,日子也红火,节俭些人家生个小煤炉,烧水煮饭炒菜,小煤球变成蜂窝媒,生炉子里长学问,诸如人要虚心火要空心等等,尔今这灶灶炉炉都巳退出小镇人家,连带寻常人家的汰浴锅也已绝迹,“人生者,如钟表之摆,实往复于痛苦与厌倦之间者也”,王国维如是说。细细思来确是如此,这个平衡点,借句酒话讲当是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的状态。譬如现今的洗浴中心,男女从不同的浴池里爬出来,一式的着兰或红的竖条纹衣裤,漫不经心地在过道里往同一个大厅里休整,像极了精神病院,这也是一个平衡点。假设自自然然混混沌沌是本源,是是非非飘飘渺渺是过程,那纷乱不清支离破碎就是结果了。“任何事情开始时都是梦”,现在已记不起是谁的诗句,可阿呆明白任何事情结束的时候还是梦,小城里的故事亦如此,只是讲好的多了,忘了古城堡里丑陋的东西真不少,沒有它还成不了生活,有朋友告诉阿呆人物画倘若讳丑,那是一定不能传神的,世间真正能体现个性或者特点是丑到极致的美,这个说法初闻吃惊,继而窃笑、沉思、击案、叫绝,把勇气用智慧叙述出来,这是一种幽默,倘若讽刺和滑稽对人们是日用品,那幽默就是奢侈品,只是小镇里的人会喜欢上奢侈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