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路遇
楚衍精神萎靡，在迦楼的床上睡了一小会儿。
等到被叫醒的时候，才发觉晌午刚过，迦楼的大妈妈已经准备好了饭食。
招待楚衍的饭食自然很丰盛，有烤得金黄的羊腿，山鸡混着晾干的野山菌炖出的浓汤，一大盘子葱爆兔丁，以及一些平时不多见的山味和干菜。甚至还有一小壶米酒。
迦楼和他的大妈妈一起，不停地往楚衍的碗里夹菜，但他没什么食欲。
老妪见楚衍神情恹恹，便试探性地问道：“可是不对小先生的胃口？”
“非常丰盛，婆婆。只是我有点吃不下。”楚衍摇了摇头。他心下明白，为了招待自己所准备的这顿饭食，对这个本不富裕的家庭来说，已然花费不菲。而且他跟绩溪师兄在生活中也十分节俭，平日里极少能够吃到像这样的大餐。
换做以往，他肯定食指大动。只是方才他被梦境惊扰得心绪不宁，像是失了神一样，连带着也没了胃口。
“小先生在梦里究竟看到了什么？”老妪有些担忧。
“一棵死掉的大树，无边无际的黑暗，还有一双眼睛。”楚衍说道，“我感觉……它想要吃掉我。”
老妪了然地点头：“看来，是羽蛇神投下了梦魇。”
“羽蛇神是什么？”楚衍下意识地问道。
老妪解释说：“在北方，羽蛇神是司掌噩梦的神祇。和雄鹰之神不一样，祂不会给予任何启示，只会投下恐怖的噩梦，用以折磨人们。这些都是祂善于玩弄的把戏，但与现实之间并无联系，不会给人带来真正的灾厄，小先生不必太过于在意。”
然后，她为了让楚衍打起精神来，便转移了话题。而且她自认为这个话题楚衍绝对会感兴趣。
“小先生有所不知，这些山鸡和兔子还有羊，都是迦楼猎到的。”她说道。
“是吗？没想到迦楼你还有这样的本事。”楚衍的双眼中终于泛起一丝神采。
老妪微微颔首，这一招看起来很奏效。她用眼神示意迦楼，让他尽量讲的有趣一些。
迦楼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说道：“本来前些日子还套到了一头大野猪，但它力气太大，挣脱陷阱逃走了。”
“迦楼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猎手，就像他的父亲一样。”老妪继续说道，“小先生不妨在这里住一晚，等明日让迦楼带着你去打猎怎么样？”
楚衍有些意动，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一不切实际的想法。“恐怕不行，绩溪师兄不会同意的。”
“那看来只有以后再找机会了。”迦楼说道，接着又讲起他打猎的趣事来。
迦楼性格木讷，并不擅长讲述，但楚衍却听得津津有味，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这些见闻都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他成日里读书，平时连出门的机会都很少。
他精神终于有所好转。吃了点东西，还喝了两盏米酒。
用饭过后，天色已然不早。
楚衍告辞离开，迦楼一直将他送到驿路上方才折返。二人依依惜别，并约定好了下一次出来玩耍的时间。
太阳缓慢地西沉，树木的影子逐渐被拉长。驿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一大群乌鸦盘桓在天空上，黑压压的一片，时不时发出聒噪的叫声。
一丝若有若无的恶臭味，顺着风向飘了过来。
沿着驿路一直往前走，恶臭味变得越来越浓郁。
胯下的栗色马开始极度不安，楚衍坐在马背上，用力攥住了缰绳，指节泛白。极为难闻的恶臭充斥在空气中，就像是某种死去的动物腐烂时散发出来的气味一样。
楚衍眉头紧蹙，感觉前行都好似遇到了一股巨大的阻力。
行进了片刻之后，任凭他怎么挥动缰绳，坐下的栗色马都不敢再前进分毫。
楚衍终于看到了这股恶臭的源头。
只见一支运输队伍伫立在驿路中央，驮马和行脚商们都保持着一个静止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就连几根挥起的皮鞭，都停滞在半空中，始终不曾落下。只有黑色的烟尘，不断地从他们的身体里溢出，顺着流动的空气徐徐飘散，散发着及其强烈的恶臭。
他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心中有些害怕。但在好奇心的策使下，他掩住口鼻，忍受着难闻的恶臭，鼓起莫大勇气才跳下马背，走上前去，不断打量着。
这些行脚商们和数量庞大的驮马早已死去多时，僵硬的躯体却仍旧直挺挺地站立在道路上。面部栩栩如生，还保持有生前的模样，好似是在一瞬间死亡，然后又在死亡的那一瞬间突然被定格住。
楚衍看见近处有一名行商的面部微微隆起了一个小包，不断地游动起伏，越胀越大，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钻出来。
“危险！”一道声音蓦地响起。
紧接着，一只手掌从后面抓住了楚衍的胳膊，粗暴地将他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楚衍稳住身形，然后便看见一条细长的虫子穿透行商的左眼，钻了出来。尖利的头部悬停在半空中，狰狞有力地扭动着，展现出了极强的攻击性与穿透力。要是稍稍慢半拍，在这样近的距离上，这条虫子恐怕就会直接叮咬到他。
就像是停滞的时间又开始流动一样，悬停在半空中的几根皮鞭终于软塌塌地落下。越来越多的虫子不断地从运输队的尸体里面冒出来，好似长出了一层浓密的黑色毛发。
楚衍寒毛直竖，瞳孔紧缩，感到一阵后怕。他不禁向身后望去，发现将自己从危险边缘拉回来的是一名负着长剑的老叟。
这老叟身形枯瘦，戴了一顶破旧的竹笠，穿着一身碎布头缝制的纳衣，做云游者打扮。正是昨日在西市遇到的要买石髓的那一位。
此时的他目光微寒，带有极强的怒意，就像是一团即将落下雷雨的乌云。站在一旁的楚衍甚至都感受到了暴雨落下来之前的那种沉闷。
老叟缓慢地抬手，强劲的气流开始涌动，在他的掌心汇聚成了一股夹杂着电弧的风暴。
他袖袍飘飞，牢牢牵引住这股极其强大的风暴，卷向了运输队所在的方向。
楚衍用双手挡在前面，护住自己的脸庞。他勉力地将双眼撑开一丝缝隙，只看见这股风暴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裹带起地上的积雪与泥浆，就像是一道洪流冲刷而过。
在这股风暴的摧折之下，无数条虫子不断地扭曲，发出低沉的哀鸣。就像是沙土构成的一般，被快速地吹散。
风暴平息之时，一切都消弭了，只有一堆发黑的骨架凌乱地散落在驿路上。
老叟放下双手，冷哼一声：“你竟敢如此挑衅，老子迟早会把你抓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