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亏欠，一人一份2
白天绿郁葱葱的树林，到了晚上全披上夜装，时而一阵凉风吹过，阴森森的。由于不是满月，虽然月亮就在头顶，光线却非常暗。山泉静流的声音，似远似近……等等，她是不是走错路了？
等发现不对，夏意已找不到沿途那串明亮的路灯。太专注于思绪，就容易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她有个不好的习惯。
夏意找了块圆石坐下，曲起腿，蜷抱住自己。韩彻找不到她就会联络工作人员，她不担心。夏意把手伸向黑暗，偏头凝思。神，真的存在？祈愿，牵情，找到彼此的男女，真的可以厮守一生？
“如果真的有山神，对他许什么愿才好？”夏意问自己，想了很久，没有答案。好像也有一次，有人问她有什么愿望。那时候，她虽然没说，但心里十分清楚，她希望钧少立刻回她身边。但现在，她不知道了。
想得太多，考虑得太多，人就容易糊涂。钧少常说她心事重，把事情想得复杂。只问快乐，不问为什么……真的可以这么简单？话说回来，什么才是她的快乐？
夏意深深叹气，把脸埋进双膝。她不怕黑，也不怕野兽，这座山不大，不难找到回去的路，可她只想在这里等……她在等什么？
无风，树叶却沙沙响。
“迷路的小女孩，需要我领你回家吗？”
夏意微一动，莫可奈何地闭眸微笑。是吧，她在等人，她知道他一定会来找她……怎能如此肯定？
邵钧笑吟吟地从黑暗走出，用力摸摸她的头。夏意不高兴地挥开他的手。
“你的号码牌呢？”
夏意拿给他。邵钧从口袋掏出支炭塑笔，在上面一通乱画，然后把笔随手丢开，把号牌还她。夏意看着由“1”变成歪扭的“7”的牌子，顿时浑身无力。
“成了，走吧。”邵钧抓她的手腕，拉着她就往前走。
夏意被迫跑了几步，才慢慢跟上他的步伐。他走得很快，幽静的山林只闻脚步穿行的声音，有种异样的冷清。
“你……是不是生气……”
邵钧不说话。
是生气了吧。夏意也沉默了。明明是她主动引诱他，却又推开他……换成是她也会生气。
月儿时隐时现，林子幽静，只能听到清泉流动的声音。声音由远及近，似乎就在身边。他们又走了一段，前方，隐约可以看见山林、树木间，晃动的水影。
邵钧领她到溪边，山泉沿着岩石流入下方的湖中，湖水潺动，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下，泛起清粼波光。
“早就听说这地方很美，想带你来看看。”邵钧独自向前走了两步，清莹的眼眸与水波辉映，迷离若流光。
手轻轻抬起按在左臂，握紧。想被他抱，被他紧紧搂在怀里……身体禁不住想念，已经开始颤抖……她就要不行了！
向韩彻靠近，每一步都是被动。意志在拒绝，身体不受控制。可是对他刚好相反，身体努力压抑，心思早已不甘留在体内，拉扯着想要奔向他……夏意感到胸口烧灼的疼痛，求之，不得的苦。
是这样啊……
夏意低首，借黑暗挡住痛不欲生的表情。
她总算明白了。
清粼的水影浮掠，映得那抹纤影如梦似幻。邵钧笑了笑，装作对她的痛视而不见，“韩彻找不到你可惨了。”
又来了！夏意咬着唇，沉默不语。
“你好像不是很替他着想啊，就这么跟我跑了，找不到伴侣的大明星……啧，不知别人会怎么取笑他呢。”
他真懂得替人着想。夏意眼中露出一抹轻讽，听他的话转身就走。邵钧没拦她，直望着她的背影，目送。
夏意只走几步，就停下来，突然转身，生气地喊：“你到底想做什么？”对她时好时坏，时而引诱时而推远，从他回来就开始这样戏弄她，她伤心，她痛苦，够不够？他还想要什么结果？
“迷路，当然要带你回家。”幽静的音色轻柔如叹息。
一句话，将所有力量抽离。夏意无力地蹲了下去。他是世上最了解她的人，最懂得如何击溃她的心防……
“为什么跟韩彻在一起？”
“他爱我，对我好。”最重要的是，她对不起他，没脸再回他身边！当背叛成为事实，她只能选择去爱韩彻，她欠他太多，她不能再错一次！
“哦。”邵钧不置可否地应了声，“夏意，你知道我怎么提前出来的？”
夏意抬起头，水盈的眸映着湖光，楚楚动人。
“监狱关着一些危险人物，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死刑，却不立即执行，因为某些时候，政府需要他们对付另一批危险人物。只要完成特定的任务，就可以向政府提要求，报酬或减刑。”
闻言，夏意震惊不已。这事她以前听过，死囚是亡命徒，常被派去边境执行秘密任务，一旦失败就以越狱罪处死，不会留下任何把柄在他国……他是因为接受任务才换得减刑机会？
“本来，我的条件不合规定，不过总有例外。”他轻笑，满不在乎，“原以为能很快回来，结果一拖九个月。也幸好那段时间你没来看我，不然就漏馅了。”
他说得真轻松……九个月，那是什么任务？他难道没想过也许会一去不回？夏意想都不敢想他经历过什么。呼吸滞，心跳停，只要想到一点点永别的可能，她就想死。
“为什么？”为什么去做那么危险的事？只是五年，为什么不能等等？是！他现在平平安安，完好无缺地在她面前，但让她怎么接受他拼死减刑的事实？他是为她坐牢！
“嗯？”邵钧漫不经心地回头，瞥见她要哭不哭的样子，宠爱地笑笑，“笨蛋，你脸上写着‘我坚持不下去了，快出来陪我吧’，我怎么还能坐得住？”
水漾的眸透出悔恨的锐光。夏意，你去死吧，死一千次，死一万次……你还活着干什么？
不知何时，邵钧蹲在她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样，听完，有什么感觉？”
夏意撑着额头，哀然地看着他的笑脸，只剩叹息的力气。他想让她明白的，她全明白了。内疚，歉意，对他，对韩彻，一样的。但，她欠他的最多。
邵钧赞许地摸摸她的头，笑道：“你啊，再倔，再逞强，也改不掉怕孤独的习性。我知道你等不了，所以我不怪你。让你陷进寂寞，是我的错，对我永远不必内疚。”
很多事，豁然明朗。除了感动，夏意再也找不到其他词语形容她现在的心情。他不怪她，他还爱她，还要她……她迷路了，所以他来带她回家，用他的方式让她明白……她的真正心意。
可是。
夏意压下纷乱的心绪，平静地问：“我不想伤害韩彻，怎么办？”
邵钧的眸光微一闪，顿时沁出一丝寒气，“夏意，善良不是这么用的。”
“他毕竟……”
邵钧突然站起，水影波动间，俊逸的脸庞透着冷肃。
“你听我说好不好？”
“说什么？说你不想伤害他，继续跟他在一起？”
“不是你想的那样！”夏意急忙起来，蹲久了，突然站起引起一阵昏眩。她摇摇晃晃的没站稳，邵钧扶她，却有人更快一步。
夏意跌入一个怀抱，望着邵钧骤然变冷的眼神，立即意识到来人是谁。
“我来晚了。”韩彻温柔地望着怀中人，似乎没有看到对面的人。
突来的情况害夏意一时忘了反应。
“我们走吧。”韩彻牵起她的手，往下山的小路走去。
“夏意？”
微扬的尾音带着警告的危险。夏意焦急地回头，试图对他说什么，可韩彻的步伐太快，她……
黑暗慢慢吞没了那抹身影，仓促间，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他眼中的失望。
下山的路很黑，韩彻细心地扶着她走。夏意满腹心事，无从开口，只能看着他沉默。
钧少，那么骄傲的人……她不顾他就这么走了，一定气疯了。夏意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夏意。”韩彻若有所思地轻轻开口，“公开恋情，不是你的意愿，对吗？”
夏意默然。
“邵钧……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夏意微微诧异，略一思索，马上明白他的意思。
韩彻冲她微微一笑，“他要抢走你，利用媒体打击我。”不是问句。
不是这样。夏意想反驳，但想想钧少一贯的作风，不无可能。
“你会帮他吗？”
“不会……”
韩彻停下，握住她的双肩，认真地问：“真的？”
夏意怔怔地点点头。
“夏意……”他叹息，将她搂进怀里，“我相信你不会离开我。”
嗯？夏意这才明白他误会了。她说不会，是不帮钧少打击他，而不是……可这该怎么解释？“韩彻，我——”
“自从邵钧回来，我就一直担心……我忽然发现我并不如自己想的那么伟大，我不想失去你，想独占你，不把你让给任何人……”韩彻自嘲地笑笑，“你会不会认为我不守信用？”
窒息的感觉填满胸腔。她想逃，但逃不出。他的一字一句如织成的网将她牢牢困住。她了解他的苦，深知他的痛，当她以他的心情体验这份滋味时，她被歉疚压得喘不过气。
如果不是她放任自己接受他的感情，他怎么会深陷？如果她在一开始就断然拒绝他，也许现在，他早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都是她的错！
“没关系。”夏意违心地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韩彻轻抚着她的发，幽寂的黑眸飘过一抹诡异的蓝，连同那抹温文无害的笑也变了味道。可这些，夏意全部看不到。
两人手牵手走向终点。
前方的光线越来越亮，刺目的探照灯后方，是黑压压一片，翘首以盼的人群。音响中，传出司仪的声音：“让我们看看，下一个达终点的人是谁！啊，是韩彻和夏意！”
大约是看见了他们，人群喧哗起来。
夏意听不到他们兴奋的喊声。莫名其妙的，她忽然觉得自己活在一个虚幻的世界，灯光照耀之处，一片浮华，她不是她，而是她扮演的角色。他们看到的也不是她，而是他们的期望创造出的另一个她。
从未有过的倦怠。
“一起走到终点会得到山神的祝福，这对屏幕情侣终于修成正果，让我们祝福他们吧！”司仪扯着嗓子戏剧性地煽动观众。
人群中传出他们的名字，还有祝福的语句。
夏意微微笑着，轻轻凝着地面，看起来一副羞涩的模样。但谁能知道她心里真正想什么？她的号码早被涂改，就算山神真的来了，见了这样的情形也会哭笑不得吧。
呐，夏意，你好像很喜欢把自己拖进泥潭，陷在里面拼命挣扎。他明明来救你了，来带你回家，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终点，悬着一条红线。
他们穿过红线时，夏意小声问：“韩彻，你相信神存在？”
“也许吧。”
“我觉得，就算神真的存在，它也不会祝福我。”夏意望着天空。迷人的星空被炽亮的灯光映得黯淡，只剩一片黑。
她的眼神很清，若那片清透的湖，但她的眼中没有未来。韩彻深望着她，心底划过一丝不忍。
你怎么折磨，怎么让她痛苦，她也不会死……你这算爱她？
她不会把痛露给他看，再痛，她也能忍。可是，在那个人身边不同。极快的，漆黑如夜的眸蹿过一抹阴冷而矛盾的情绪。
韩彻出其不意地搂过她，俯身亲吻她。夏意愕然地瞪大眼睛，反射地想要推开他。
白炽的灯光咔咔频闪。
如果这个时候她推开他，明天的报纸会被流言占得满满的……想到这个可能，夏意黯然地闭上眼睛，默默放弃。
如邵钧所说，她善良，但用错了地方。可是，他很高兴。若她没有弱点，他如何能得到她？韩彻眼中凝起决意。
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