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晚上,我就想离家出走,去哪呢?酒吧,喝个烂醉,也让别人为我操心,各地方找不到,着急、焦虑。酒吧,偶尔应酬去过几回,那种地方,我内心并不喜欢。若真可以走,我想买张机票,去个小城,最好听都没听过,住一晚上。哪怕就一晚上。纯粹瞎想,哪里都去不了,我循规蹈矩活到了40岁,要认真读书,将来找个好工作,我就读了两个硕士;要早点成家生孩子,女人时间耽误不得,26岁结了婚,后生了两个孩子,走到哪里都被羡慕,看,多好,儿女双全,人生赢家,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是的,我该满意了,能在海城这种大都市,有房有车安营扎寨,凭这一点就足可以自傲了。如果叨叨大都市生活不易,故事似乎就俗套了。而现实就是烂在这俗套里,出不来,浑身被扎得生疼,疼得想逃走,却无路可走。小雨五年级,脾气越来越大,医学上解释,小孩子前额叶和杏仁核都没发育好,杏仁核先发育,它是管情绪的,可理解为油门,但前额叶后发育,它是管理性的,理解为刹车,可惜前额叶要二十岁才能发育完全。道理虽这样,也架不住天天踩油门,发脾气,我是你妈,我不是育儿专家,我还要工作养你们两个小屁孩,我也没空钻研。
推掉两个电话会议,为了早点下班,踏进家门,小雨吧唧着饭,头歪向一边,盯着抖音小视频,上一天课,看看也无妨。我说:不要边吃边看,饭吃不好,也伤眼睛。六点半前时间给你安排,抓紧吃,剩点时间看。抖音总被认为层次低,至少在我这个所谓文化人阶层,对抖音不屑一顾,我很开明,任何新生事物能够存在,应有它的合理性。小雨每次总能发现适合她年龄的段子,看完哈哈一笑,与其堵不如疏,偶尔,我会默许。但不好好吃饭,我就没收了iPad了。不高兴,小脸蛋很狰狞,话题来了:班主任太可恶了,拔河为什么不选我?我耐着性子:老师怎么选的?小雨似乎遭受了巨大委屈,哭诉:我和王心怡同时举手,没选我。凭什么呀,就她个子高一点吗?有本事她来跟我扳手腕,我力气比她大多了,每年运动会都不选我,我就是想参加拔河。死死盯着我,眼里憋满了泪水,口气蛮横:你给李老师发消息,你质问她。词语用得很“精准”,质问,我怎么质问?
我深呼吸,再次深呼吸,在学校受了委屈,到家发泄也好了。讲出来好事,要不等青春期门一反锁,家长什么都不知道。我一直用积极的思考推进生活,即使她竭嘶底里。小雨不依不饶,冲着我吼叫:你立刻、马上给老师发消息。我问:发什么呢?她不公平,她凭什么不让我参加?小雨咆哮着。搭理她,只要不顺她心意,会引来新一轮的鬼哭狼嚎;不讲话,她又会死缠不休。可是我要保持平和,我说:拔河这种事,力气很重要,但不是唯一因素。我能够理解班主任,拔河嘛,就选个子高、肉多的同学,这样让对方很难拉过去。如果选什么啦啦操队,肯定第一个选你,是不是。晓之以理,她根本听不进去。我话还没完,新一轮咆哮就砸来了,我才不要去啦啦操队,老师就是不公平。我说要不明天你问问老师,你表达下想法。看看老师怎么讲?小雨二话不说摔了筷子,一只掉地上,一只插菜里,嘟囔着:要问你问,我不吃了。
那一瞬间,我想说:爱吃不吃,饿死拉倒。我他妈工作一天,进家门,我也很累,我匆忙往家赶,为了陪你写作业,吃饭都不是细嚼慢咽。老师又没做错什么,发消息,工作一天,别人也累。将心比心。我也想扔筷子,夺门而走,每天晚上不是这事就是那事,自从读书就没消停过。情绪也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发酵一遍。我是大人,不能跟小孩一般见识。推开房间,小雨窝在床边靠枕里,拿着一本书在看。我小心翼翼:妈妈看老师发的作业单,还挺多,要不先写?小雨眼皮都不抬:我明天不去学校了,还写什么。真想一巴掌扇过去,再拎起来扔出窗外,没完没了。我心里在动怒,却不能怒,这个犟姑娘,吃软不吃硬,发怒除了激化矛盾,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默默地关上了房门,坏情绪,还是自己消化。
老金下班,进屋看我黑着脸,很奇怪,这个时间点,不是应该陪作业?我冲着老金有气无力,说“我们俩脾气都还算好,为什么小雨脾气这么暴躁呀?”老金把挎包放到鞋柜上,换好鞋,搭了一句:随她去。说得轻巧,随她去,7点了,作业还没开始写,完不成,是不是得熬夜?一熬夜第二天上课没精神,听不懂,回来作业不会做,这不恶性循环了吗?到时谁遭罪,还不是我,我一万个不想管,可不能不管,我是她妈,亲妈,我欠她的。
再次轻轻推开房门,小雨似乎自我缓和,居然开始写作业了。听见我的推门声,似乎气还没消,嚷道:你出去,不要你陪。哎呀喂,求之不得,搞得我多爱陪似的,溜之大吉。回到客厅,阳阳蹦起来,拉着我:妈妈陪我搭积木。母爱瞬间翻涌,这样子多可爱,我蹲下来,张开双臂,说:小乖乖,来给妈妈抱一抱。二宝呀呀唱着:劳动了一天,多么辛苦呀,妈妈妈妈快坐下,请喝一杯茶......,唱到“让我亲亲你吧,我的好妈妈”,左右开弓在我脸上啪啪亲了好几下,陷在二宝无限柔软的身体里,刚刚气得跳起来乱七八糟的心脏似乎回归正常了。大宝却神不知鬼不觉,站在一旁,两眼喷火,对我怒叫:抱我,你要像哄他一样哄我。我很勉强:来,大乖乖,妈妈抱一抱。大宝翻着白眼,两只手伸到我脸上,把两块腮帮往两边撕扯,大喊:不对,表情不是这样的。大宝直觉很准,我对二宝的表情春暖花开,我对小雨有点春寒料峭。
我能一百个保证,这绝不是重男轻女,如果一定要解释,可能是小雨即将小升初,我内心有太多焦灼,焦灼得快抑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