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经是夏天,热气一层一层的浮起,异常灼热,花园里的各种花卉早已经奄奄一息,正午时分蝉声四起,一声声长鸣悠远绵长,司马府上上下下的仆人都躲在阴凉处避暑,因此整个府中显得有点寂寥,司马黛却是跑到了司马师的竹林,整个司马府只有这里清凉凉的,分外舒适。她命人在林子里安了一个榻子,天热她一待便是一整天,闷的慌便自己下棋,没有陪她说话她便自己自言自语,如今她已经明白司马师为什么喜欢独自一人下棋,他是太寂寞了,寂寞到不愿意和任何人说话,有一种习惯叫做孤独。司马师他沉溺于这种孤独的习惯中,厚积薄发,而她却是被迫接受这种孤独。也许她这辈子就这样了吧,一直被囚禁到死。
司马昭除了要忙他的事外,其余的时候便坐在她旁边,纵使司马黛不跟他说话,他也在旁边看着,有时候跟她说说话,得不到回应便作罢,如此倒也平静。
这几日司马昭似乎很忙,脾气也更加暴躁,府里没人敢哼一句,除了做自己的事不发一言,天热人躁,整个司马府都笼罩在一股沉默压抑的氛围中。
“阿黛……”司马昭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她背后,拥住她低声唤道,语气中透着无数的疲倦。
司马黛僵着不动,耳边就是司马昭热呼呼的鼻息,她微微吸气,便可闻见司马昭身上的麝香味。
“司马昭,你怎么了?”司马黛明显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疲惫,却又不习惯司马昭温热的怀抱,只能假意问道,身子却慢慢往外挣。
司马昭微微闭了闭眼,慢慢放开她,脸上浮现一丝笑容,似乎是对司马黛出言关心他感到愉悦,眼里的倦色淡了不少,却隐隐有股怒气爆发出来:“我迟早要杀了他!”
司马黛心里一颤,不知道司马昭口里的他是指谁,如今司马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他一个命令,便可夷人三族。
“司马昭,谁惹你生气了?”司马黛轻快的笑道,用以往对司马昭的语气说道,还伸手递了一杯茶给他,“喏,你喜欢的芙蓉茶,仆人刚送来的。”
司马昭似是不信的看着她,却见司马黛依旧笑嘻嘻的样子,眼眶一热,猛然又把她抱在怀里,仿佛失而复得的宝物又回归到自己手里:“阿黛,你终于又变回来了!你又跟以往一样跟我说话了,阿黛……”司马昭摩挲着她的脸,按捺不住激动的搂着她。
“司马昭,你要把我勒死是吗?”司马黛眼睛一弯,微微吐气,假意嗔怪。
司马昭闻言放开她,脸上的倦色去掉一大半,红彤彤的尽是喜悦之色。
“你还没有说你要杀谁呢。”司马黛眨巴眨巴眼睛,好奇的问道。
司马昭微微一笑,说道:“雍州刺史王经。”
“雍州刺史不是陈泰么?”司马黛疑惑道,分外好奇。
“铁笼山他的功不可没。调了他为副将军,总领长安事。”司马昭语气温和,丝毫不见暴戾,司马黛却听到他提铁笼山,唯恐他想起自己逃跑之事,有点惴惴的看着他,却见司马昭随口扯过,继续道,“大哥新亡,姜维趁势带了五万北上攻枹罕,王经却自作主张,不守狄道,不自量力渡过洮河,与姜维短兵相接,以至于全军覆没!”
司马黛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而攒眉道:“那如今局势如何?”
司马昭定定的看着她,司马黛的温言善语消逝了他心中的躁气,他语气中的戾气减淡不少:“如今王经独守狄道,姜维已经把狄道围给水泄不通,我已命邓艾援兵救急。”
司马黛点点头,皱眉沉吟,司马昭拉过她的手,温言笑道:“这你不要管,我就见不得你皱眉的样子。”
司马黛瞥头看了看他,笑道:“你是见不得我比你聪明吧?”
司马昭闻言大笑,随后点点头,略作沉吟道:“那你倒说说看,这局该如何办?”
阳光一点点从竹叶中射下来,斑驳的照在他俊朗的脸上,司马黛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以往的日子她也同他如此,只是如今为什么就如此怪呢?
“姜维从蜀北上,粮草本就不足,如今包围狄道,图的就是速战,邓艾大军一到,姜维倒时自是不战而退。”司马黛眼波流转,眉宇间尽是自信之色。
司马昭眼睛一亮,心中郁气尽消,他朗声一叹:“得你一人,夫复何求。”
司马黛却是心中苦涩,阮籍也说,只要她一人,只要她一人,可是她亲手把他推给了别人!如今阮籍在干什么呢,拥新人忘旧人?还是在想她呢?
思及此,司马黛长长吐出一口气,她低眉看着司马昭,语气低柔:“司马昭,每日令人告知我一些外面的事可好?”她说时分外柔顺,令司马昭不由的点头。
“是我疏忽了,你原是爱热闹的,这段日子闷坏你了,明日我便带你四处走走。”司马昭语气分外心疼,包含了无数的情意。
司马黛抬头看向司马昭,微笑:“我想去东平。”
司马昭顿时脸一沉,却淡声说:“好。”
第二天天依旧炎热无比,司马黛端坐在马车上却心跳不已,外面的风景她也已经顾不上看,只是念叨着能见他一面。司马昭沉着气看着她,眼神深邃,手上青筋乍现。
黄昏时分,便已经到了东平,暑气渐消,天却已经黑透,阴沉沉的颇有黑云压城之势,转眼便会有一场大雨,司马黛手上却已经微湿,马车一停,她便迫不及待往府衙走。
司马昭跟在她背后,风刮起他的衣摆,猎猎作响。他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深处汹涌,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勾起一抹笑慢慢走在她后面。
府衙就在前面,可是府衙门前的墙却已经被推倒,司马黛怔怔的看着一览无余的府衙,慢慢笑了,却渐渐笑的有些透不过气来,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里面毫无一人,司马脸色苍白的盯着,过了一会才转身看向从后面走上来的司马昭,喃喃道:“阮籍不在东平……阮籍去哪里了?”
司马昭抬眼看向已经压近的黑云,终于冷声道:“他早已经辞了东平相,如今怕是独拥佳人在怀吧。”
“你骗我?”司马黛嘴唇微微翕动,随后厉声一喝,“你……骗我!”雨似乎被她这么一喝,瞬间倾倒下来,铺天盖地的雨说下就下,砸的人生疼。
司马昭身上瞬间已经湿透,他蓦然抓紧司马黛的手,冷声说道:“我何时骗你?我怎么会骗你!阮籍他就那么好?让你眼巴巴的跑过来!”
司马黛努力想要挣脱他,雨不断从她脸上冲刷下来,几乎把她冰透。司马黛再也抑制不住心痛,声嘶力竭的喊道:“那他为什么不在!他为什么不在!你为什么要那么坏,为什么要拆散我们!为什么要害我!我就是想要看他一眼,为什么你连这个要求都不满足我!司马昭,我恨你,我这辈子都不想看到你!”
雨声把她的话都一一吞没,司马昭却已经僵直的盯着她,满脸的雨水都冲刷不干净他满脸的痛苦,他一把扯过她,狠狠的咬在她唇上,司马黛吃痛,惊呼一声,司马昭却不因此放过她,他狠狠的啃着她的唇,把满胸的怒气与痛都化作一股股暴戾,一一强加在司马黛身上。雨倾倒如盖,司马黛脸上已经分不清雨水泪水,只知道自己胸口越来越疼,四肢百骸如同针刺,全身筋骨都被一一挑断。
“放开我!”司马黛陡然大呼一声,随后身体慢慢软下去,昏死过去。这一觉司马黛觉得自己睡的分外长,仿佛有很多人再叫她,身边好像有无数人在安静的翻书,那种静静的阳光流淌下来,让她分外的困,分外的舒服,好像有一双凤眼在看她,让她觉得心喜,想要迫不及待的亲近,可是她微微动了动,一切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是满胸的郁气,无法吐出来,压的她难受至极。仿佛过了很久,她才能慢慢呼出一口气,慢慢的她睁开眼睛,才意识到,如今她只剩下一个人了。真的只是一个人了,阮籍再也不是她的了。
如此一想,她睁着眼睛又想闭上,除了不断吐气,她已经动弹不了。
“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忽然一个声音从她头顶响起,司马黛睁开眼睛,却见王戎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你不能死。”
“为什么?”司马黛幽幽的吐了一口气,她此时已经不关心谁在她旁边,什么也不想管了,不管自己在哪里,不管王戎怎么会在自己旁边。
“我一直以为你挺聪明的,没有想到竟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王戎青涩的脸上却泛着稳重的气息,颇有些像小老头,“你死了,怎么跟嗣宗在一起?”
司马黛微微阖上眼,喉咙干涩:“我活着也见不到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未必,如果你把司马昭杀了,不就可以了么?”王戎乖张一笑,盈盈看着她。随后开了门便出去了。
司马黛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手不断捏紧,又不断松开,过了一会,眼神慢慢坚定,看着罗纱飘荡的床栏,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