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阳光正刺眼,白晃晃的反射在树干上,天空连一丝浮云也没有,天明几净,鸟语花香,和牢狱里的情形天差地别,司马黛浑浑噩噩的走在街上,此时的她孤身一人,像浩淼的湖泊中一片落叶,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她竟然无地可以去,无处可以容身。
这洛阳已经没有她立足之地。
司马黛忽然觉得可笑起来,她活了这么些年,原以为司马家就是她最大的靠山,她可以肆意妄为,可是到头来却被赶出家门,司马府不是她的家,那么何处是呢?
她捂住心口,脸色惨白,每到一定时候,她的病便会发作,从骨子里开始疼,然后一点点渗透全身,司马黛疼的倚着墙角蹲下身子,从腰间拿出装着人参丸的荷包,可是里面空空如也,她不觉苦笑,人参丸早已经吃完,从司马府出来,她根本就没有拿任何东西。
想到这里,她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明明是司马师的错,为什么跟自己身子赌气。如今她是疼的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胸口也闷的慌,仿佛下一刻她便会死去。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司马黛慢慢站起来,她扶着墙一步步走,往前面的药铺走去。
药铺其实就在不远处,小小的门庭林立在众铺子间,分外不起眼,司马黛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去,却听见耳边风声呼啸,她不经意的转过头去,却见一人单枪匹马,急奔而来,司马黛急忙往后避去,却一时没有站稳,直接跌坐在地上。
马蹄擦身而过,司马黛甚至看不清那马上的人长什么样,人和马早已经绝尘而去。
她拍拍身上的土重新站起来,却惊讶的发现方才的人去而复返,然后在她身前急勒住马。
“你是司马小姐?”那人一双浓黑的大眼,直直的瞪着她。
司马黛不自觉的点头,可是还没有等她摇头,那人却一把抓起她,粗鲁的把她拖上马:“那就跟我走。”
司马黛还没有问为什么,他早已经一记劈在她脖子后,把她打昏了。
月光微沉,四野都是黑黝黝的,司马黛揉着脖子转醒,才发现火堆边坐着一人,独自闷睡。
“你醒了?”刚才还闭着眼睛的人忽然睁开眼睛,眼神尖锐的看着她。
“你是谁?抓我又干什么?”司马黛浑身泛冷,语气自是不善。
“我是夏侯霸。跟你们司马府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说我抓你是为什么?”夏侯霸丢了一个枯枝到火里,“等到了雍州,我便杀了你祭主公。”
司马黛哑然失笑,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沦落到这地步,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你不是在雍州吗?怎么会在洛阳?”
夏侯霸冷哼一声:“司马老贼下诏遣使来雍州让我赴洛阳议事,却在暗处埋伏人来暗杀我,如果不是我机警,乔装而来,否则早已身首异处。”
司马黛点头,一副颇为赞成的样子:“回到雍州又做什么?”
“你问太多了。吃完就上路。”夏侯霸扔给她一个饼,随后去牵马。
司马黛看着他忙碌的身影,不禁笑道:“杀了我提着我的头去不是更加方便么,何必带着我这么一个累赘呢?”
夏侯霸听她这么说倒是一愣,像是看怪物看着她。
“你不敢吧?杀我这么一个无辜的人,不是君子所为。可是又没有办法泄恨,只好先把我带回去再说。”司马黛言笑晏晏,随后跳上马,看着夏侯霸还愣在一边,眨眼,“你既然急着赶路,还伫在那里干什么?等司马师追过来,你可还有命在?”
夏侯霸还是没有动。
“我不会跑的,所以不要把我打昏,很痛。”司马黛望着远处黑压压的山林,微微吐出一口气,“正好我没有地方可去,去雍州看看也好。”
从来没有一个被挟持的人像司马黛那样迫不及待的要往死路上走,夏侯霸没有再劈昏她,但是动作态度依旧粗鲁,连她倒在地上疼的脸色煞白也没有过问一句。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终于到了雍州城,夏侯霸到了城内却把司马黛丢在一边,却独自带着他本部兵三千占据了雍州,声称讨伐司马懿。
雍州刺史郭淮听闻夏侯霸造反,率领着他的本部兵径自来讨伐夏侯霸,郭淮的兵力比夏侯霸强得多,夏侯霸无法,只好避守城内与郭淮对峙。
司马黛寄居在夏侯霸府邸,听着两军交战的消息,也只是莞尔一笑,如今的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心中的秤杆倾向哪一边,只能随遇而安。
对峙几天后,夏侯霸越来越烦躁,城中粮草渐缺,郭淮又时不时的侵扰,因此他看司马黛的眼神也越来越阴骛,仿佛司马黛哪里惹到他便要把她杀了泄恨。
“将军,郭淮又领兵来城下叫骂。是否开城门应战,请将军定夺!”一名守兵禀报道。
夏侯霸点点头,看了一眼旁边安坐的司马黛:“跟我来。”
司马黛心想该是拿她开刀的时候了,到也轻松,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全城已经戒严,因此街上根本没有多少人,司马黛跟在他往城门走去,东张西望,唯恐下一刻就见不到太阳的样子。
她自顾自的瞧着周围,却没有想到夏侯霸早已经停下来:“你很高兴?”
司马黛回过神,奇怪的看着他,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洋溢着笑容,她有点讪笑的看着他:“没有。”
“那就快点跟上!”夏侯霸盯了她一眼,随后往城楼上走。
城下黑压压的人头,为首的一人见夏侯霸露面,扬声叫道:“夏侯霸,你身为皇族宗亲,皇上又不亏待你,你为什么要造反?”
他的话音刚落,司马黛早已经笑出声,却见夏侯霸阴沉沉的看着她:“笑什么?”
司马黛摇摇头,指指郭淮:“笑他太幼稚。”
夏侯霸看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城下的郭淮:“郭大头,如果你还有一点脑子,就该知道,如今早已经是司马家掌权,他灭了曹氏宗亲,又要取我性命,我夏侯霸岂能袖手待擒!如今我为曹家而反,何错之有!”
郭淮闻言大怒,早已经拍马出阵,夏侯霸也是硬气之人,见郭淮攻来,早已经命人开了城门,提马应战。
司马黛站在城楼上观望,只见双方交战,实力相当,胜负未定,但毕竟夏侯霸常年带军,对战场上的部署比郭淮好的多,渐渐的郭淮便落于下风。
正当夏侯霸要追赶败走的郭淮,司马黛却见西南边上一只军队不知道什么时候奔向夏侯霸后方,司马黛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大叫一声:“夏侯霸,快撤!小心后面有埋伏!”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却在这充斥着喊杀声的战场上湮没无闻,很快被掩盖下去。可是夏侯霸听见了,他回头望了一眼司马黛,便已见后方被截断,郭淮见状,又从前路返回,两军夹击,早已经把夏侯霸团团围住。夏侯霸断喝一声,挥开眼前挡着的人墙,奋力杀出一条血路,随后急带残兵往回撤。
引兵而来的是镇军将军陈泰,素来陈泰在用兵上不输于夏侯霸,如今夏侯霸造反,陈泰被调来协助郭淮,正好碰上两军交战,便提兵来助。
夏侯霸一身血污的返回城中,两路夹攻,折兵大半,司马黛见了噤若寒蝉,看着夏侯霸来回不断的走动,似乎是极其烦躁。
“你站在那里干什么?看我笑话?”夏侯霸抬眼看见司马黛孤零零的站着一角,对着她吼道。
司马黛唯恐他拔剑劈了自己,乖巧的坐到一边,一声不吭。
“方才多谢了。”过了很久,夏侯霸只说这么一句话。
司马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却见夏侯霸早已经挥袖出去,等他重新回来时,手里拿着几支上好的人参,也不等司马黛说什么,径自扔给她:“算是谢礼。”
司马黛拿着几株人参,哭笑不得,前几****去药铺买人参,却被夏侯霸抓回来,以为她要逃走,等她解释后,夏侯霸却暴怒的挥了她一巴掌,说都是要死的人了,还吃人参干什么。可是如今他却拿人参给她。果然是有仇必报,有恩必尝的汉子。
“你在想什么?”夏侯霸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如果我现在杀了你,你会不会有怨恨?”
司马黛抬头看着他,眼里闪现一丝迷茫,随后点点头:“我会。”
“你有一双和主公一样的眼睛。”夏侯霸在她身边坐下,语气一沉,“也许这就是我为什么迟迟没有下手杀你的原因,主公待我不薄,我杀不了一个和他有着一样眼神的人。”
司马黛嗤笑一声,她拍拍夏侯霸的肩膀:“你也不用在意,曹爽他恨不得我下去陪他。也好一家团圆。”她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清,夏侯霸没有听见,司马黛换了一种语气,她的声音弥远悠长,“三千人马造反本来就是以卵击石,如今你惨败,也不用在意。”
夏侯霸大叹一声,从她边上站起,他身上的血浸透衣衫,也没有来得及换下,血腥之气不断钻入司马黛的鼻子中,让她忍不住想要吐出来。
“我放你走。”夏侯霸只说了这么一句,随后便往外走。
“等等。”司马黛唤住他,见夏侯霸低头微微侧脸,她吸了一口气,正色道:“如今之计,想要留得青山在,便是南下投降蜀国。借蜀国力量,来反戈一击。否则,你绝无活命的机会。”
夏侯霸身形一顿,随后大阔步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