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五天,肉价一天比一天贵,到了后来,民怨沸腾,却没有人敢真正来阻止,除了抱怨对着铺子闹事,司马黛几乎就听不到其他的了。尽管肉贵无比,仍有人买,司马黛拿着重重的几大袋五铢钱,眉开眼笑。
天凉,肉不容易坏,但是也熬不了太长时候,正当她想要全部处理这些肉时,却见小贵子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嚷道:“掌柜的,有人闹事,来头好像挺大,把肉铺给砸了。”
司马黛一听整个人便有了精神,喝道:“快带我去看看。”然后气势汹汹的往肉铺走。
肉铺前,依旧围了许多的人,一层一层,司马黛只望见黑压压的脑袋,却看不见闹事的人在哪里,她把头一探,依旧看不到。
“我们管事的来了!”小贵子突的一喊,离开人群便散出一条道来,司马黛这才发现铺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砸了,几个伙计连着四个身手好的武士都一脸血污的趴倒在地上,肉沾了一地,几只狗正在欢快的咬着,而前面站了七八个身穿劲裘的高大汉子,正对着铺子做最后的拆卸。
“住手!”司马黛叫了一声,跑到最前面,看到那些人停下手看着她,便气势凌人的威吓,“好大的胆子,谁叫你们这么干的,我要叫官府把你们抓起来!”
听她这么一说,其中一人便大笑起来:“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叫人把我们哥几个抓起来,我们倒还没有吃过官饭呢。”
司马黛冷冷的看了一眼,微笑道:“给你们撑腰的是谁,说吧,这洛阳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倒没见过像你们这么猖狂的人。”
她年纪不大,又是女子,自然被别人看轻,但是她浑身散发的气势,却不容让人忽视,那个为首的人收起笑容:“叫我们来为民除害的便是当朝驸马何晏何大人。”
“何晏?为民除害?”司马黛心思一转,低低说道,然后便把眉眼一挑,“我们正经做买卖,他凭什么砸我的铺子,驸马,了不起么?”
还未等那人再说什么,她忽然把手一拍,说道:“驸马便能这么仗势欺人,不仅砸铺子还打伤我的人,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她一连炮的说完,先声夺人,句句指责,完全把错归到当朝驸马何晏头上。
“那是因为你抬高肉价!”那人趾高气扬的说道,“这几天没有几家能吃上肉的。”
司马黛哼了一声,诡辩道:“这肉铺难道是我一家开的?卖这个价钱是我乐意,你买不起就别买啊!难道是我硬拉着你买不成?”
她的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众人闻言便转过身去,只见一个宽大的轿子里走出一个人来,羽扇纶巾,广绣罗袍,一头乌黑的发随意搭着,皮肤嫩白,唇若涂脂,姿容秀美,比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笑着走过来,走近了,便隐隐有股香气,司马黛看着他笑吟吟的走近,心里狐疑他是谁,却听旁边的人叫道:“何大人。”
跟大哥齐名的何晏原来就是他,司马黛仔细的打量他,不禁心里有点嫉妒,竟比她好看。
“说吧,你打算怎么赔偿我的损失?”司马黛冷眼看着他。
“赔?我说过要赔吗?”何晏笑眯眯的看着他,然后说道,“我只是来看看,这里砸的干不干净而已,果然没让我失望,砸得够彻底。”
他的话刚落,司马黛气得拿眼瞪她,却见他笑得更加愉悦,仿佛见到了一件幸事。
司马黛忽然也笑道:“那依何大人的意思,是打算不赔了?”
何晏点点头,又摇摇头:“你这个字用的不对,我砸你的铺子,是为了替大家教训一下你,无错无过,赔你铺子做甚!”
“我卖我的高价猪肉,关你什么事?”司马黛笑着问道。
闻言何晏眨眨眼,眉眼俱笑:“不关我的事,做着好玩罢了。”他的话音刚落,忽然司马黛手一扬,一拳打在他的眼睛上,何晏触不及防,后退几步才没有摔倒,只是眼睛却疼的睁不开,他低低的一呼,“臭丫头……”
方才的几个大汉见何晏被打,始料未及,等回过神,这才来抓她,这几个人身手都非常不错,轻而易举的把司马黛抓在手里,然后扯住她的后领把她拉到何晏面前,等候他的处置。
何晏捂住一只眼,脸色煞白,笑意仍然挂在嘴边,只是这笑意阴毒,让人发冷,“臭丫头,你胆子倒是挺大。”这个丫头竟然下那么重的手。
“把她给我带回去,看我不好好收拾她!”何晏忽然狡猾的一笑,命令道。
司马黛被人拎住,动弹不得,却笑道:“何大人,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你这么仗势欺人,大家可都是看着呢。”
何晏原本要往轿子里钻的身子忽然探出来,笑道:“没关系。”
“何大人知道我是谁吗?”司马黛镇定的说道,仿佛没被人抓着似的。
“那你说,你是谁?”何晏又恢复方才的笑脸,却让人看着奸险。忽然又点头道,“看你这个丫头,好像倒有点来历,带回去打一顿,倒显得麻烦。”
他思索了一会,钻进轿子,从轿子里慵懒的吩咐道:“那就原地教训一下便好。何七,别把人打死了。”何七应了一声,挥散了众人,轿子便被抬起,慢腾腾的走了。
等轿子走远了,叫何七的汉子弯下身子捏了捏她的脸蛋:“小姑娘长的倒是不错,咱何大人最恨别人伤他的脸,今日你算是倒霉,等会我们会叫人给你抬回家去的。”
司马黛心里一惊,却仍然嘴硬道:“你以为我会害怕么?回去告诉何晏,我跟他这个假男人誓不两立!”
何七一怒,抬高手便要往下打,却在触及她的脸时,被一双手挡住,然后身子被重重的摔了出去,司马黛衣领一松,莫名其妙的抬起眼,却看到一个人在转眼间便把那七八个汉子都打倒趴在地上,然后便被带到一辆马车里,等司马黛回过神来,才看到那人面容沉静的看着她:“小馒头,好久不见。”
司马黛看着风姿绰约眉目俊秀的男子,忽然有点冒冷汗,想起了一年半前,她被钟会硬拐回了家,却没有跟阮籍报信,一想起这些,她的手心更加凉了,但是却仍然讨好的笑道:“老爷……好久不见,您依旧这么丰神俊朗,仪表非凡……”
阮籍一声不吭的看着她。
司马黛上前拉住他的袖子:“老爷,小馒头好想你哦……”
“是吗?”阮籍语气沉静,听不出喜怒。
司马黛使劲点头:“是啊,小馒头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阮籍忽然眼睛微眯,捏了捏她的脸,语气依旧:“这脸是越来越肥了。不在我身边倒是混的不错。”
司马黛往后挪了一点,讪笑:“老爷,你当日扔下我不管,我就被他带回来了,这一年半中,我也不好过,所以也没有脸给你报信,你不要怪我……”说完可怜兮兮的苦着脸。
阮籍哼了一声,“如果我不来洛阳,你就打算失信赖了那剩下的三个月?”
“我没有……”司马黛使劲摇摇头,她的双髻来回晃荡,上面的朱钗忽然掉了下来,阮籍看了她一眼,低头把钗拾起来,仔细看了一眼说道:“上好的祖母绿,东海珍珠……这一年半你不好过?”
司马黛愣了一下,却无法辩解。
阮籍低低叹了一声:“小馒头,你到底是谁?”他的眼睛望向马车外,隔着帘子依旧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刚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原本不想插手,一年半中,眼前的这个女子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当时他在吉祥客栈等了一天,她没有来,他也就没有去找,本来就是性寡的人,以为聚散平常,她离开了也就离开了,也不甚在意,只是随后的几天,喝醉了醒了之后叫她,才发现她已经不在了,再也没有人逼他喝解酒茶,再也没有人侍候他吃饭递衣,也没有人替他赶马车,陪他登山游水。偶尔等他一觉醒来,才惊觉马车停在荒林中,已经穷途末路了。
当时只道寻常。
等意识到,才发现,身边太安静了。所以他这次才接受蒋济的征召,来洛阳当官,他是为了寻她而来。只是,她毕竟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啊。
看着她猖狂的笑,看着她意气风发的脸,看着她气势凌人,看着她镇定自若临危不乱,唯独没有以前对他讨好时谄媚的笑脸,完全是另一种风情。
而现在看着她讪笑的脸,才觉得恍如隔世。
“老爷……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错了……”司马黛扯扯他的袖子,忽然说道:“老爷,我补回来还不成吗?要不再加半年?”
司马黛看着阮籍回眸如水的样子,叹道:“老爷,难不成你要我说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才肯原谅我?”
她的话音刚落,阮籍忽然笑了,淡淡的说道:“也好。”
看着司马黛气绝的脸,阮籍忽然心情很好,笑道:“走吧,去找家酒楼,带老爷我去吃饭。”
司马黛闻言,高兴的点头,便兴冲冲的钻出马车,驾起马车便往青梅酒楼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