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向左向右走2
听她说完这一切,良姻反而没有预料中的大悲抑或大怒,她静静地站了一会了,“所以莫零,你就是想告诉我,你对裴既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吗?”她平淡的语气听不出是何情绪。
“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应该——”
“闭嘴!我没有问你!”良姻冷然瞠来一眼,竟让魏璇一阵心惊肉跳,不自觉地噤声。
“对不起,对不起……”莫零哭着道歉。
良姻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唇角微微弯起,勾出一抹浅笑,“恕我直言,莫零,我并不太确定——你跟应琛离婚,究竟有几分是出自对裴既的爱,又有几分是出自对应琛的失望?”她似乎只是随口一问,而不掺杂自己的情感。此刻的她像是一个旁观者——如果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少一些无谓的痛苦和挣扎?因为莫零太痛苦了——她不想变成她那样。
当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清楚看到莫零眼神的躲闪,她不知道是否因为莫零对应琛的感情已经扭曲到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
“你什么意思?”魏璇再度暴躁起来,她认定了杜良姻就是个第三者,而裴既一定还爱着莫零,所以她不怕得罪这个女人——“现在的小三真是越来越嚣张了!抢了别人的男朋友还敢耀武扬威!”她故意嚷得更大声,生怕别人听不见。
良姻却是淡淡一笑,根本不予理会,从容地付完账,转身离开之前只对莫零留下一句:“希望你不要怀上应琛的孩子。”
她知道这句话的影响力,也庆幸自己没有失态,而是给了这场不算光彩的对峙一个漂亮的收尾,直到她走远了才听见魏璇喋喋不休的声音:“你怕她干什么?瞧她穿成那样,一看就是靠男人吃饭的,裴既肯定是被她耍了什么手段发生一夜情,迫不得已才对她负责的……”
一夜情?良姻很想笑,还在津渡传媒的时候也听过这样的说法,当时她气得不行,现在反而没多大感觉了。这短短一年的时间,她接触了更多的人,也看清了更多的事,生活便是这样——若有人为你心醉痴迷,便一定有人对你恶语相讥。
或许将来她也会变得像紫兆那样潇洒,任何流言蜚语都不会对她造成丝毫影响。
良姻沿着来时的街道往回走,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她撑着伞,却无法隔绝这个世界的燥热,这种燥热缓慢渗透毛孔变成极尖锐的刺,刚才她强行压抑住那些情绪,现在所有的感觉都回来了——愤怒,悲怆,委屈和难以言喻的恸……它们一齐在胸腔中叫嚣着要宣泄出来。
她终于知道了真相,知道了当年裴既和莫零分手的真正原因,知道了莫零对裴既的恋恋不舍——如果她杜良姻是个善良的女人,便一定会将这真相告诉裴既,一旦裴既知道莫零是因为他才承受了这些痛苦和伤害,依他的行事原则,又岂会坐视不理?而那时她便会含着泪微笑,言不由衷地鼓励他:“你去找莫零吧,我没关系的。”
牺牲自己而成全他们的幸福,漠漠余年,孑然虚度——可她不是这样善良的女人。
又或者——她可以狠毒一点,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并暗中阻挠莫零和魏璇将这真相告诉裴既,只要等到她和裴既结婚,裴既便不可能会不负责任地弃她而去。
为了成全自己的幸福而欺瞒他,一辈子小心翼翼,提心吊胆——那同样不是她想要的结局。因为她知道莫零一直住在裴既心里,而裴既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到时候他会恨她,一定会的。就算他们结了婚,因为家庭和责任而将彼此绑缚在一起,也得不到真正的幸福。
或许,还有更多的办法……
可她是杜良姻,她不够善良,不够狠心,更不够聪明,她所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逃。
逃避这一切!她没有勇气再面对裴既,没有勇气看他做出任何抉择——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选择莫零,无论是出于对她的爱,还是对她的愧疚——她宁愿从此逃出他的世界,也不愿听到关于他和莫零的任何消息!她会疯掉!
“知了,知了,知了……”
茫茫然然间又走到那株梧桐树下,蝉鸣声近在耳畔,良姻再度抬起眼,却仍是找不到它的藏身之处。你在躲什么?你还要躲多久?一个夏季,还是一个轮回?你也是个胆小鬼!良姻牵动唇角,树缝里遗漏的阳光烫得眼睛热辣辣的疼,笑容尚未成形,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她真的……只是一个胆小鬼……
她已经选择了逃避,可为什么心里还是会觉得凄凉与不公?如果他不是那样吝啬,如果他给她的爱还能再多一点,到一种无坚不摧的地步,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逃了?如果——如果当初他愿意对她许下承诺——“我爱上你并非因为莫零的离开,即便莫零回到我身边,我也会专心爱你一人。”她是不是就可以勇敢地面对这残酷的真相?
可是,他终究不肯许下那样的承诺……因为她在他心里的地位,原本就比不上莫零吧?
年轻的时候喜欢一个人,那不是爱,却用尽此生最纯粹的热情,一直到老死,都——不能忘。
他便是她至死也不能忘记的人,可她不是他的。
“会いたくて会いたくて震える……”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裴既打来的。良姻没有接,只是静静地等待铃声终止,然后飞快地拨了个电话给紫兆——
“我失恋了,过来帮我搬家吧。”
开车回公寓的时候,裴既的右眼皮一直在跳,尽管车内开着空调,仍有一股驱之不散的燠热堆在心头,令他浮躁不安。
莫非是因为紧张?裴既哑然失笑,走到家门口时驻步片刻,而后从怀中取出一只心型的红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粉钻戒指,雕工精巧的粉红色钻石从任何角度都熠熠发光,且白金戒身还刻着她的名字——LY。粉色钻适合温柔浪漫、情感丰富的女子,他相信良姻会喜欢。
由他亲自监督装修的新房也已经完满竣工,只差最后一个步骤——求婚。
这几个月来他瞒着她准备这一切,就是想给她一个惊喜。而现在万事俱备,裴既反倒开始踟蹰,男人向女人求婚通常会说些什么?为此他特意翻过经典求婚语录,许多浪漫而富有创意的誓词令人眼花缭乱——“亲爱的,帮我在户口本上签个字,就在配偶栏上。”、“你愿意死后葬在我家祖坟上吗?”、“I want a home in the home, can you help me?”……
但这些花哨的句语都不适合他,不如简洁明了地说:“嫁给我。”三分请求、七分命令式的口吻——她没有说不的机会。
深呼吸整理好心绪,裴既打开房门,弯腰换鞋的时候很自然地笑说:“良姻,你又忘记接电话了。”他知道她写小说会有把手机静音的习惯,而她本人谓之曰“闭关修炼”,有时候打电话给她也不接。
整个屋子里空空荡荡,无人应他。
裴既心下诧异,她没过来吗?平时每到他快下班的时候她都会自发在他的房间等他,然后像小猫一样柔软地蹭过来问:“去哪吃晚饭呀?”难道还没起床?
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浅弧:待会儿直接去她房间把她从被窝里拎出来。
像往常一样换下西装,松开领带,解开衬衫上面两颗纽扣,裴既一面挽起衣袖,经过客厅的时候陡然察觉到异样——
只见那张晚霞红石桌上面摆着一叠整齐折好的礼服,一只紫玉镯子,还有新买的感冒药和润喉片。
裴既倏地眯起眼睛,突然像是预感到什么,急切转身走到对门,取出备用钥匙打开——
斜阳铺地,人去楼空。静谧的卧室内只剩累丝双叠的白纱帘自卷了晚风悠悠荡荡。
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从公寓搬出来后,良姻一时不想回家面对父母,便暂住在紫兆家的别墅里。抱着枕头坐在黑色的玫瑰花床上怏怏地发呆,手机静音,无论短信和电话一概不理,整个下午一语不发。打眼看去只像是玻璃橱窗角落里摆着的精致布偶娃娃,衣容华美,而眼神空洞。
“你能不能有点失恋的样子?”紫兆递了一杯加冰的奶茶过去,没好气地揶揄她道,“好歹大哭大闹一场,证明你是恋爱过的女人。”
有时候真觉得杜良姻这厮处事太过冷淡,虽不说非要闹得轰轰烈烈生离死别,但她和裴既的恋爱历程未免有些轻描淡写,平平静静地交往,平平静静地分手,仿佛一切都水到渠成。最可气的是——明明是她最亲密无间的朋友,却连过问的余地都没有!
“我没事的。”良姻虚弱地挤出一丝笑意。
“杜良姻!”紫兆突然火了,“你总是这样!所有的事情都憋在心里!连我都不能告诉吗?”
良姻有些怔忡,“紫兆,”她的声音干哑无力,“我答应过你,要把最开心的一面留给你。”
记得还是高一的时候,当她将情书塞进墙缝之后消沉过很长一段时间,是紫兆陪着她一直等到她释怀,当她重新拾起笑脸时,紫兆说话依然毫不客气:“你知不知道你哭丧着脸的样子有多难看?”而她满心感激地允诺说——“好,那我以后永远对着你笑。”
彼时两个女孩之间的承诺,良姻一直记得。所以无论经历了多少烦恼和忧伤,她总是会对紫兆绽放笑脸。她不愿意将自己真正经受的痛苦说给紫兆听,因为潜意识里想要将最开心的一面留给她。在良姻的原则里,最重视的人,就是在快乐的时候与之一同分享,而难过的时候不愿将她累及的人。
高中的时候良姻便知道,紫兆的心思比同龄的女孩成熟许多,虽然表面上骄傲风光,但她日记本里记录的都是黑暗的消极情绪,因为她复杂的家庭背景一度给她带来压力和苦闷。身为紫兆最好的朋友,她只想替紫兆分忧解难,而不愿为她平添烦恼。
“我才不稀罕!你对我摆出这副牵强的笑脸,比哭还难看!”紫兆气得在良姻手臂上掐了一把,然后抱住她的肩膀,“我知道……难过的时候想哭都哭不出来的感觉,所以我不希望你也变成这样……你是我生命里的最好的女孩,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经历这种痛苦。”
良姻的心里一刹涌起难言的酸楚和感动,耳边紫兆喁喁的呢喃变成泪水泛滥的缺口,她终于埋在紫兆怀里失声痛哭。
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此刻她只想找一个肩膀,狠狠哭一场。
她一直坚信裴既就是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也许只是因为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他——所以经历了这些温馨和甜蜜,她短暂的爱情再度无疾而终。曾经当他说爱她的时候,她多么希望可以一直陪他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他们分手不是出于误会和矛盾,而是造化弄人——白头偕老的结局让这世间所有鹣鲽成双的眷侣神往,却并非每一对恋人都有幸能够得到。
也许她应该觉得庆幸,他毕竟爱过她,尽管不是最爱。
“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见良姻哭到后面渐渐平静下来,紫兆忍不住开口询问。当初良姻跟何西源分手的时候就一句解释也没有,如今突然又说和裴既分手,实在让她郁结。她知道良姻对待感情虽然有些漫不经心,却也不应该是这样潦草的态度。
尽管良姻从来不会在她面前说自己和裴既有多恩爱缠绵,但她能够感觉得出来,良姻对裴既的情意一定是超出言语所能形容的。
“我只是不想当小三。”良姻淡淡地说。尽管当初和魏璇争执时她自觉理直气壮,但事后回想起来也觉得对方并不是毫无根据,毕竟莫零和裴既是最初的恋人,他们是迫于外在因素分手,或许这些年仍彼此相爱着。而现在莫零回来了,她便成了多余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