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你是男二号1
良姻不得不承认,新郎应琛是一个美男子,眉目如画,风骨尤佳——在她不算狭隘的交际圈内,便觉得拥着这副神貌的男人足已称得上是“千万里也难挑一”了。他的气质全然不似白罄书的风流或是裴既的儒雅,而是由一身的傲骨堆砌而成,神情间时常流露不屑众生的霸气。尤其当他一身白色燕尾服出现在礼堂中央,即使不言不语,便已给人压倒性的气场。
相比之下,身边的新娘莫零便显得格外平凡无奇了,俨然是王子与灰姑娘的结合。
一对新人相携出场,婚仪主持人致辞的声音竟盖不过礼堂内的一片纷纷议论声,众人皆在疑惑——“鸣瑞财团”董事长的儿子应琛,多少名流女士巴望不得的金龟佳婿,怎会情愿娶一个这么不起眼的女人为妻?
但莫零本人却毫不在意,妆容精致的脸上依然挂着大大的笑容,明媚无忧。
良姻挽着裴既的手指紧了紧,尽管觉得在这种场合窃窃私语实在不妥,但还是忍不住凑近他的耳朵轻声说:“我怎么觉得……莫零似乎跟从前不大一样了?”虽然还是这样一副热情达观、无惧无畏的态度,为何她总觉得那双眼睛里藏着朦胧不明的思绪?
裴既淡然一笑,“她毕竟长大了,何况她原本就可以为了应琛而改变自己。”
他分明只是简单陈述一个事实,没有掺杂多余的情感。良姻便端正仪态不再说话,心想难道是自己多心了?裴既定是这世上最了解莫零的人,连他都没有看出什么奇怪的地方,那么一定是她自己多心了。
良姻轻扶额角,难道是因为她每次想写小说之前的“人物过敏症”又犯了?总觉得……莫零和应琛之间的故事肯定很不简单……
“良姻,该去敬酒了。”见身边的女子再度走神了去,裴既好笑地提醒。
良姻连忙应了一声,顺手端起一旁盛着一浅杯红酒的高脚酒杯,随着裴既走到礼堂中央的两位新人面前——
“这是我的女朋友,杜良姻。”裴既微笑着介绍。
莫零见到良姻时明显感到有些意外,而应琛眼尾斜斜一扫,唇角便勾起一丝冷笑,“昨天还不见人影,今天突然就出现了,裴先生该不会是随便找个女人来撑台面的吧?”
良姻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她看出应琛高傲不易亲近,却没料到他对裴既竟是这样一副傲慢无礼的态度!原本因为莫零对他生起的一丝好感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义忿,平时很少会逞口舌之快的她此刻也按捺不住了——
“古人云:心正,则眼中万象正;心邪,则眼中万象邪。应先生不问缘由便将事情往不好的一面想,眼里看到的都是邪象——是否恰恰应了这句古话呢?”话虽说得不留余地,良姻面上仍保持着娴雅美好的笑靥,反而让人寻不出她的失礼之处。随即她扬起唇角,举杯朝莫零致意,“感谢二位盛情款待,愿二位相互包容,夫妻和睦。”单是这八个字,便比那些“白头偕老,百年好合”之类的吉利话更加意味深长了。
应琛的黑眸危险地眯起,冷冷盯着良姻,并在无意间发现她颈侧的吻痕时,眼底倏地掠过一抹精光——依那家伙的性格,会对一个随便找来的女人做这种事吗?难道她真是裴既的新任女友?
良姻话一说完便知道自己又逞能了,她本是最不擅长与人争锋的,没有紫兆的那般伶牙俐齿,气势上也输了别人一大截,但她实在无法容忍应琛对裴既的态度,何况狠话都撂下了,无论怎样也得强撑下去。她这样想着便优雅地将杯中的红酒饮尽,转而朝裴既嫣然一笑,软波流转,“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短暂的失神后,裴既微笑着轻轻颔首,“莫零,我们走了。”
莫零知道,裴既所说的“走”,便是离开这场婚礼,离开北京。他们——一起走了。
他们……很相配,很幸福。她看得出来——阿既很喜欢良姻。很喜欢。很喜欢。
“嗯,有空来北京玩哦,我请你们吃北京烤鸭!你们一定会爱上这地方的!”莫零扬起招牌式的大大笑脸,格外用力地碰了一下裴既的酒杯,“砰”的一声脆响。
觥筹交错的那瞬,良姻陡然有种清晰的直觉——莫零其实,并不像表面的那样快乐。从前在阳光下开得烂漫朝气的蜀葵,或许已经从根茎开始枯萎,是成熟了还是忧伤了?她不知道——原来每个人的青春都是这样短暂。
可是为什么……连裴既都没有看出来?
“不好意思啊,我这一露面没给你招来情敌,反而给你招来骂声了。”远离了那些嘉宾,良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歉,“小女子出言不逊,还请裴大人多多包涵了。”
难道她没有发现自己刚才饮完酒后的回眸一笑吸引了多少男宾的注意吗?连他都觉得呼吸一窒……裴既心下想着,一面微笑道:“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是,他只是对我有些偏见,才会说出那种话——”
“我知道我知道,你呢就是因为顾及到莫零的面子,才会一忍再忍,若不然凭你裴大律师的口才能够被他占一点便宜?”良姻笑得眉眼弯弯如月,这才是她喜欢着并引以为傲的男人啊——能争能忍,适时而行,因他拥有旁人无可比拟的内涵和风度。相比之下,应琛反倒像个没有教养的纨绔子弟了,“但是我看不下去,所以替你强出头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当然我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啦,那些话一定说得很没气场……”
“我觉得……可塑性还不差。”裴既强忍住唇角的笑意。其实她是妄自菲薄了,她原本就有一语惊人的潜质,当初她与何西源争执的时候他便看出来了。良姻只是习惯了诸事忍让,不愿正面与人争锋,而并非不擅长。
“对了裴既,”只顾着同他言笑,几乎就要走出礼堂时良姻才想起正事——“你先去外面等我,我上楼把礼服换下来。”
“不需要我陪吗?”
“才……才不要!”
良姻红着脸匆匆跑开。
良姻很快换好衣服从更衣间走出,赫然发现一道高大的身影拦在门口——是应琛。
这种时候新郎不是应该在一楼招待来宾才对吗?良姻心下惴惴:这人该不会是对她先前的驳悖之辞耿耿于怀,特意过来兴师问罪的吧?也太没度量了,“抱歉,应先生,”她婉然一笑,却不卑不亢,“你挡住我的路了。”
应琛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突然一笑,“杜小姐这么早就要回去?”他的眉目原本是冷的,但那一笑却生生多出万千风情,他有意倾身靠近她,“我可以为你提供最高级的宾馆和旅游服务队伍,为何不在北京多玩几日?”
良姻眸中精光忽闪,保持微笑退后两步,“如果我男朋友愿意留下来的话,我想我会很乐意陪他逛北京。”这番回答,一来是婉拒他的邀请,二来也清楚表明了她对裴既的感情。
应琛掀唇冷笑,“他这次倒是学乖了,对自己的女人管得很严嘛。”余光又落到她颈间,尽管她已经将长发完全披散下来,那绯色的吻痕依然在发隙间若隐若现——裴既肯定是对她不放心,才会故意留下这个东西的吧?
呵——尝到莫零被抢走的教训之后,那家伙也开始变得患得患失了吗?有趣。
良姻听出他是话中有话,到这里她也看得出来,应琛对裴既怀有很深的成见,这太不可理喻了——明明是应琛鸠占鹊巢,抢了裴既的女朋友,为何反而是他对裴既表现出一副记恨已久的样子?而且莫零绝不是喜新厌旧的女子,应琛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才促成当年莫零与裴既分手?
心头浮起一丝不太好的预感,但良姻没有深究下去,“我男朋友还在下面等我,失陪了。”
说罢也不等对方回答,便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直到那抹娇俏的身影从偏梯消失不见,应琛才冷淡出声:“对你的丈夫很不放心是吗?”他撇眸看向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莫零。
“不是……”莫零摇头,一直伪装在脸上的明媚笑容完全退去,此刻只剩了麻木的苍白,所有的面部表情皆被粉底掩盖得严严实实,她站在那里,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既然我们结婚了,可以不要再为难我的父母了吗?”
应琛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你在对我提要求?”
莫零的身体轻轻一颤。应琛突然笑了,指着她身后的女更衣间,“刚才,就在这个房间里——你最爱的男人和另一个女人接吻,虽然我没看到,不过可以想象得出有多激烈。”
莫零眼色漠然,“我跟裴既三年前就已经分手了。”
应琛的眼眸倏地一暗,随之蹿起黑色的火焰,“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多言不由衷?”他一把揪住莫零的手臂将她拉进更衣间,“咚”地摔到墙上,长腿逼近,他精劲有力的身体紧贴着她的,不留一丝缝隙。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莫零猝然有些慌了,“应琛,晚上可以吗?我还有亲戚在下面……”
应琛冷冷一笑,“放心,对于你的身体,我只需要三分钟。”
“我决定了!就以莫零和应琛为原型写一个故事!”
回公寓的路上,良姻郑重其事地拍手宣布:“冷酷骄傲的王子和平凡坚强的灰姑娘。”她越想越觉得思路清晰,仿佛就快迫不及待动笔创作,“应琛那种人——英俊多金,骄傲霸道,冷酷自私,真是无一不符合男主角的特质啊。”
裴既脚步一顿,侧过脸来看她,“你对他很感兴趣?”
“对啊,我很有兴趣,非常有兴趣——”良姻笑眯眯地,温声软气地说,“把他写成悲情男主,往死里折磨呢。”好吧这兴许是叫公报私仇,可她实在是看那个家伙不爽!
“是吗?”裴既忍俊不禁。他刚才在紧张什么?
良姻蓦地一转身,有些顽皮之意地朝裴既伸手,“裴既同学,真诚邀请你加入我的小说成为男二号,如何?”
“男二?”裴既眉毛一扬。
“是啊。”良姻弯眉笑了,那笑容浸在月色下有一种凝柔的清皎娴静,“所有言情小说的男二号应该具备的条件你一样不少——温柔,细心,优雅,睿智,当然最重要的就是对女主很痴情,许多言情电视剧里的男二号对女一号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就算我娶了别的女人,我心房四分之三的位置仍是被你占据,只有你才是我心里永不磨灭的唯一’——”
她戛然止住,转身上前打开底楼的铁门,“啪啪”,她拍掌点亮一楼的感应灯。
裴既这才从她的话里回过神来——“良姻……”她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裴既你知道吗?以前我一直在跟这里的感应灯打赌。”良姻笑了,忆起几个月前,他们未曾真正相识,她还是用那样安静的心情守望着他——“我刚搬来这个公寓的时候,有一次碰巧走在你后面,你没有注意到我,那时我就对自己说,如果这里的感应灯超过十秒,我就主动上前跟你打招呼。”
裴既浑身一震,听见她的声音低下来,但还是温柔的,带着笑意:“第二次走在你后面,就是命案发生的那天晚上,你给莫零打完电话——”她顿了顿,眼里却有了清滢的水光,“我对自己说,如果这里的感应灯超过十秒,我就告诉你——裴既,我喜欢你。”
“良姻……”裴既的嗓音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记得……他记得……那一晚她欲说还休的眼神,还有那一声轻渺如烟的叹息……原来她的心里竟藏着这般的思量……
“我——”他却说不出话来,他其实知道她在等什么,她在等他的承诺。
良姻确实在等,她说了之前那些话,就是为了等这最后一刻——等他的一句肯定,她很小心翼翼,不敢将自己与莫零作比较,害怕再惹他生气,所以只能用这种旁敲侧击的方式。她是这样的怯懦而不安,可她真的很想知道,她在他心里,究竟处在怎样的位置?
在他们交往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有种似梦非梦的错觉——她不知道裴既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与她交往?她曾经暗恋了那么久,也被他忽略了那么久,所以幸福来临时她更加惶惶不能自信——甚至连他的拥抱和亲吻,他在耳畔灼热的喘息,都不能给她完全真实的感触,唯有那天他在阳光中饱含笑意与深情说的那一句话:“良姻,离职吧,我养你。”
令她沉沦。
直到那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他。情毒之深,不可自拔。
这次去参加莫零的婚礼,他坦然的神色令她欣慰不已,而他言语间的体贴也让她清晰感受到他的关怀和怜爱——他喜欢她。她知道。但她始终无法排除内心深处的不踏实感,他与莫零那段不欢而散的初恋于她是最尖锐的一根刺,怎样都拔不掉,正因如此才迫切地想到安定下来——
她没有想过要和莫零比,因为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人,可她很想亲口听见他的承诺——当他喜欢她的时候,是否可以为了她而完全放下莫零,只专心喜欢她一个人?
良姻一直在等,直到裴既不自觉地偏过头去,避开她的眼神,“良姻,你累了吧?”
心里有什么东西慢慢凉下去,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但良姻马上笑起,“是啊,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终究……还是不肯。
“An aspiration never be satisfied, such as the donkey‘s carrot two steps away。”
好友厉迟微一语道破他的心思——“你对她的态度,就像驴子眼前的胡萝卜,看似几步之遥却一直不让她真正得到,才会促使她一直追逐下去。”他扶扶眼镜,摊开手微笑说,“裴既,我不得不为你的女朋友抱憾,你居然想到用这种手段将她绑在身边。”
此时裴既便在他的别墅里,执一杯蓝色鸡尾酒倚在书房的多格窗前,“或许吧。”他淡淡付之一笑,漫不经心地摇晃杯中的酒液,却并不尝。因别墅建在郊外,四周空寂,风光独好,透过窗子便能望见迤逦几里的绿坡,虽是草木萧瑟的冬日,却别有一番空旷茫远的景致,“她喜欢了我七年,那是一种近乎盲目的痴狂,我害怕……如果她心里的那根弦突然松开,是否觉得我索然无味,不值得她继续喜欢下去?”
他的笑容有些清幽迷离的味道,他对良姻的感情已不只是喜欢——而是饱含了心疼与愧疚的爱,也许他早就已经为她着了魔,更无法预料将来还会为她做到哪个地步——他不给承诺不是因为不在乎,反而是因为太过在乎而害怕失去——
“若是能够留住她,我不介意更自私一点。”
裴既说得轻描淡写。唯有对着这位自小熟识的好友,他才会谈及自己的心事。
厉迟微直接切入正题:“什么时候打算结婚?”
他双手交叠,姿态闲适地坐在书桌前的黄花梨木椅上,清秀的眉目因为戴着细边眼镜而显得格外斯文年轻,但那举止间却自然显露一种贵气,仿佛皮肤下面流淌着古老皇族的血液。偌大书房里没有一张沙发——他从来不喜欢坐沙发,而偏爱年代久远的木质的凳椅,连同这别墅里的每一块花木雕饰都是古董,若拿出去拍卖也是无价的,那梨木表面无章的纹路中早已渗透了历史的厚重感,一如他这个人——雍容,神秘,而凛然不可侵犯。
“相比于一个无形的承诺,用婚姻缚住她岂不是更好?”厉迟微笑着提议。
“一张结婚证就能绑住两个人吗?”裴既反问,唇边浮起一丝自嘲。
厉迟微心知他是对自己父母离异的事情仍介怀于心,便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最近在忙什么?”
他们四个人中就数裴既最难预约,连周末的档期都排得满满当当,自己从英国回来后已相继请过白罄书和林临契几次,难得见裴既今天有空——还是占据了他和女朋友约会的时间好不容易才邀他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