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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世界上怎么会有像你这样的人,像你这样毫无保留地冲着我微笑的人。

「1」

柔软的干稻草香在巴士的窗口汹涌而近,长发被风吹起,散落在旁边小彩的脸上。

车厢里的女生还在为了即将开始的山顶露营而兴奋地不能自已,男生们更敢兴趣的是野外生存训练。小彩揉了揉眼睛,窗外依旧是看不到边的金黄色。

几辆巴士盘旋在山路上,从远处望去,很像一条爬坡的白龙。远处稻田渐渐地变成薄薄的一片金色,越到山顶,空气就越发地新鲜,仿佛是从松软的云层里透出来的,带着薄荷的清凉。

春绯下了车就蹲到路边吐得一塌糊涂。有女生开玩笑的说,生理老师说怀孕了才会吐。随即就被小彩扯了发尾呛过去,你是笨蛋啊,那是晕车。

这是高中部每年都会有的活动。

因为高中一年级要在高中部的操场上军训,所以二三年级的学生就去做野外生存训练三天。因为人数庞大,所以班级之间也被打散,分散到几十个不同的地方。贵族学校的费用一年需要五万,若没有点特别消费也说不过去。

高三的前辈们去年已经有了经验,又被生活老师们洗脑,照顾好没经验的学弟学妹。于是不少女生缠住学长要他们帮忙扎帐篷,气得那帮有经验的学姐们直咬牙。

"春绯,过来扎帐篷,我找了个好位置。"小彩站在一株花树下,是不知名的花,还在精神抖擞地绽放着。

"来了。"春绯提着换下来的旅游鞋走过去。小彩的背包里塞满了各种零食,挤到连换洗的衣服都爆出来。她还不是最夸张的。大多数女生都是像搬家一样,行李箱大到吓人,完全忘记生活老师的叮嘱,只带简单的必需品。

对她们来说,衣服,保养品,零食,MP4,这些都是必需品吧。

刚停下的巴士上走下来个穿牛仔裙的漂亮女生,她拖着行李箱,另一个女孩拖着帐篷。那女孩见花树下已经有人在搭帐篷,索性将帐篷扔地上,三两步跑过来说:"喂,学妹,我们刚才就看好这里了,请让下。"

"可是,我们已经在搭了啊,学姐,你去其他地方不行吗?"小彩看上了这棵花树,说什么也不想让出来。

"不行,这个地方是我们看上的。"她朝拖着行李箱的女生招手,"纪薇,快过来,我们就在这儿。"

那个被叫做纪薇的女生不知道回头张望着什么,春绯觉得她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不一会就见夏森澈走过去,帮她提起行李箱。

春绯笑了一下,拖着行李就往更靠山顶的方向走,小彩顾不得跟学姐争辩,边叫着春绯的名字边郁闷地拖着帐篷跟上去。

"为什么让给她啊?就会倚老卖老。"

"你知道那棵花树的别名吗?"

"什么?"

"招蚊树。"

"真的假的?"

"嗯。"

"你刚才怎么不说?想陪我喂蚊子吗?"

"我带了驱蚊水。"春绯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她们可没带。"

「2」

这座山是被开发出来专门做野营地的。那些野外求生知识基本上都是摆设,甚至学校食堂的掌厨师傅都跟了过来,顶多就让男生帮着去井里打水。女生们就负责娇弱地见到毛毛虫或者突兀地从草丛里跳出来的蚂蚱尖叫。

学生会的人在准备晚上的篝火晚会,听说是每年的老黄历,拉着手围着篝火转圈唱歌。

小彩早就钻进帐篷里选衣服,她已经准备好抢占学生会长旁边的位置。春绯借着手电筒的光背笔记,不一会便聚集了一团细小的飞虫。她将手指放进那团小小的光源,飞虫们便依赖在她的指腹上。

天真的小生命。

"春绯,你真的很像个神经病,我真怕你半夜发狂引进帐篷一群虫子吃掉我。"

"每个人睡觉的时候都会无意识地吃掉七十多种虫子和十多只蜘蛛。"春绯纠正她,"所以说,它们不被你吃掉就不错了。"

小彩是很容易被吓住的人,听到这种事也会脸色发灰,逼得春绯想笑。相比春绯就简单多了,她最怕的东西只有鬼。只不过从来不会有人知道,即使知道了,顶多会笑她幼稚,这个世界上哪有鬼啊。

坐在草地上听见有人抱怨着掌厨大师的油焖大虾做地火候不够,忘记带气垫睡得全身疼,撒尿要跑到很远的厕所,帅哥学长总被脸皮厚的某人霸占着。

她无法融入的无聊的女生世界。

不过那个所谓厚脸皮的某人春绯却认识。真的是想不注意都难,夏森澈就坐在她的对面,并不是很大的圆圈,隔着篝火,纪薇如花般绽放在他旁边,手臂很自然地缠绕着他的臂弯。

与夏森澈同住不过是短短的一周就是野外生存训练。在这一周里,春绯为了躲避做饭这个事实,都是和苏镜希在咖啡厅做功课做到很晚才回去。她突然很在意纪薇有没有到访过她的家,也很在意那样的女生穿自己的拖鞋,像是在鸠占鹊巢。

春绯推脱说头疼,便去跟生活老师申请回帐篷休息。老师正在和学生抢肉串,摆了摆手。

「3」

听见帐篷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春绯的瞌睡虫马上吓跑。这荒山野岭,多的是无头女尸。她在恐怖电影里是这么看的。

"安阳春绯。"是夏森澈的声音。

"嗯。"她定了定神探出头问,"找我干吗?"

"你带驱蚊水了吧?"

"带了。"春绯将驱蚊水递过去,夏森澈说了句过会儿给你送回来,就要往回走,却被春绯拉住衣角,"在这里可以用吧。"

"是给我朋友用的,花树下蚊子太多。"夏森澈带着月光般皎洁的笑容,"谢谢。"

眼看着夏森澈转身走要,春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怨气,忽然冲出帐篷将夏森澈手中的驱蚊水抢过来。没等他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那瓶驱蚊水已经在半空中划个弧线,瞬间就掉在夜色的缝隙里。

"对不起,我现在没有驱蚊水借给你了。"

夏森澈的笑容在眼底一点点地敛去,似乎维持着那样微笑的姿势,却可以滴水成冰。稀疏的光线挤进他的瞳孔,仿佛有孔雀蓝弥漫开,层层叠叠地湮溢了他的眼睛。

春绯在那一刻有些害怕,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却踩到放在帐篷旁边的手电筒,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呃"她轻叫一声,心里喊了声报应。但是更快地,夏森澈抢先拉住她,那只肇事的手电筒又滚到他的脚下。失去重心的两个人重重地向地上倒过去。春绯吓地闭上眼睛,后脑勺和后背有安全的温度传来,接着便是夏森澈倒吸凉气的声音和身体上猛然压来的力度。

"你有没有受伤?"

春绯吓傻了,夜色中也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反而是夏森澈拉着她前前后后检查许多遍,发现没什么问题才放开她。

"纪薇等着我呢。"夏森澈的声音在她的头顶格外平静,"你好好休息。"

她在黑夜里努力睁大眼睛,却只看到他离去的暗影,拖着泼墨的颜色消失在橘黄色的光影中。

还是那个世界,越来越远的,她永远走不进去的世界。

「4」

越是怕见到谁,就越是狭路相逢。回学校附近的巴士上只剩下一个座位,就在夏森澈的旁边,像张嘲笑的嘴。

司机师傅有很重的上海口音,侬上不上车喔。这一声引来全车人的目光。春绯的指节握到发青,她不自然地走到夏森澈旁边的位置坐下。夏森澈的耳朵里塞着MP4,专注地看着手上的笔记,他手肘上的擦伤触目惊心。

紫色的药水斑驳在伤口上,并没有很细心地上药。她忽然将运动外套整个盖在脸上,狠狠地咬住指关节,哭了。

金黄色的稻田铺天盖地。

春绯的悲伤也来得铺天盖地。

「5」

"啊......"小彩惊叫着跳开一尺远,许久才看清脚下飞速窜过的小东西。好大的一只飞蛾。愣怔之后就好笑地挽住春绯的手臂。春绯也好笑地看着她。路边的草丛会不时地蹦出蚂蚱,不知名的小虫,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比猫还大的老鼠。

怎么秋天还有这么多倔强的生命呢。

每次都以为是最后一只。

每次都以为。也会以为连看到夏森澈的笑容都不可能。她忘记了,也只有他对另一个人绽放笑容的时候,她才能稍微分享一些。

这是多么美的场景。男生低敛着眉眼,女生如公主般走在他身边。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向楼梯口走来,春绯拽起小彩就跑,先他们一步到达电梯。

"那个是夏森澈的女朋友吧?"原来小彩看到了。

"不知道。"

"那你跑什么?"

"不知道。"

春绯将自己陷进软软的沙发中,小彩倒了杯开水坐在她旁边很自然地将头靠到她肩膀上。春绯的手指依旧冰凉,被小彩发烫的手心裹住。她说:"春绯......他们不要你......我要你......"心脏好比被骄傲又轻薄的云柔软覆盖住,暖得不成样子。

其实春绯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见到夏森澈和纪薇并肩走在街上,就逃也似的跑回家。早上在阳台上看到夏森澈晾的校衫,手肘的位置沾染着很淡的紫色。不过是一瓶驱蚊水,却让他受伤。她有点痛恨自己,却也无可奈何。

夏森澈回来原本没任何期待,他与纪薇在学校附近随便吃了点东西,刚开门却撞见春绯穿着小熊图案的围裙站在餐桌旁。

并不是多大不了的食物,阳春面加荷包煎蛋,是香油和葱花的功劳,闻起来竟然很香。

春绯低着头假装摆碗筷说:"呐,我只会做面。"

夏森澈看到女孩的局促不安,脸上凝固的线条慢慢放软。他似乎是个天生就不会生气的人,即使一碗面都可以冰释前嫌。

"好香,真的很饿。"夏森澈迫不及待地吃一口,笑容更浓,"你真是天才呢,阳春面都可以做的这么好吃。"

春绯低头心不在焉地咬着面条,见面前的人连汤都喝个干净,忍不住开口问:"学长......胳膊还疼吧?"

夏森澈将手肘举起来给她看说:"你看,已经好了,不要在意。"

"其实,我只是不想把驱蚊水给她用......因为她是你女朋友......"春绯勇敢地迎着他的目光,"她又不是我的女朋友,关我什么事。"

又来了。她责骂自己,本来是要道歉的。于是像被猫咬了舌头僵在一边。

"纪薇吗?"夏森澈狡黠地看她,"好理由。"

她冷着脸收拾了碗筷去厨房里洗。夏森澈刚走到客厅,只听见"啪"地一声清脆的裂响,他匆忙冲进去,那两只碗已经变成一堆看不出模样的瓦片。有瓷片不甘心地跳起来划过她的小腿。夏森澈没头没脑地冲进来,她吓了一跳退了一大步,脚心正好踩在锋利的瓦尖上。

又出糗了。纵使春绯觉得别扭,夏森澈依旧将她的小腿架在自己大腿上,拿碘酒细心地消毒后贴上创可贴。脚心扎地不深,却足以让她逃过一个月的体育课。

"这两天不要洗澡,感染了我不负责的。"

春绯愣愣地看着他洁白的手指划过自己的小腿,像是爬过一串小蚂蚁,火瞬间烧到耳根。她恩将仇报地踹他的腿说:"谁要你负责。"

「6」

原本春绯还发愁自己变成单脚跳将,正考虑要不要苏镜希来接驾。她单脚跳出门洗脸的时却闻到厨房里飘出煎蛋的香味。夏森澈已经换上了长棉衫,初秋的早上已经是透骨的凉。他听到声音头也不回的说: "吃过早饭和我一起去学校吧。"

"嗯。"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令人惊奇的是早饭煎的玉米饼子,餐桌上放着菜谱,熟玉米粒,鸡蛋,胡萝卜丝还有面粉。是现学现卖啊,春绯怀疑地咬了一口,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说:"好吃。"

他过长的刘海几乎要覆住双眼,只是微笑地喝着牛奶,把这样的赞扬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春绯觉得他对自己太好了,也许是因为照顾到她的脚,无论什么理由都没关系。这样的感觉让她的心情变得很好,甚至连夏森澈扶着她在街上走的时候,竟然有点飘飘然的感觉。

两个人靠得实在太近了,春绯近一半的体重都压在他的身上,隔着棉衫都能感觉到实实在在的体温。她脸红心跳,只觉得缺氧到头脑昏沉,淡淡洗衣液香味要命地钻进她的鼻腔里。

"被纪薇看到怎么办?"她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纪薇很早就知道你。"夏森澈低下头看他,眼底竟然有恶作剧的波光,"我也早就知道你。因为我妈整天跟我讲云阿姨家的女儿就在佳期学园,比我低一级。姓安阳的,全校只有一个,只要去看成绩栏就知道你在哪班长什么样子。"

"哦,我妈从没跟我提过你。"

她的母亲只会在餐桌上说,秦楚家又买了新车,秦楚家去出国游,秦楚买了几千块的衣服。说完这些再指桑骂槐地说,人家命啊,嫁了个好男人。每到这个时候父亲都会匆匆地扒几口饭,然后去书房工作。春绯明白,母亲其实很希望父亲能够气地跳起来跟她大吵一架,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吼,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云云。

当然,当母亲与父亲吵不起来时,她就会将苗头转向吃饭慢吞吞的春绯说,瞧瞧你,简直跟你爸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如果纯渊在家,则会拍拍春绯的头,两个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继续吃饭。

"云阿姨说你不喜欢跟着她出门,周末都在家里做功课。我陪我妈去过你家几次,不过碰巧你不在家,只有纯渊在而已。"

春绯心里一动,表面依旧不动声色:"我妈是不是跟你们说,我去姥姥家了?"

"嗯。"

她觉得好笑:"你真的以为是巧合吗?"

夏森澈喉咙里滚出清冽的笑声说:"不是巧合吗?"

果真是抵不过也秋风,树尖的叶子已经渐渐褪色,其实黄色也没有什么不好,谁规定叶子一定是绿色的呢。就好比,谁要规定,安阳家的孩子都要像月亮那样璀璨出众。她只是一颗很小的星星,不明亮,却在努力发光。

"我记得哥哥过九岁生日时,我妈请了很多朋友去酒店庆祝。大人们对哥哥毫不吝啬的夸赞,看到我的时候都很客气地说,这孩子性格好,安静不闹腾。从那以后,我妈就再也不肯带我出门。"

"不过我也不难过。"

"因为那天在酒店的天台上,有一个男生跟我说,在夜空中有个星座叫小熊座,它并不是个多明亮的星座。甚至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北极星就是小熊的尾巴尖。它在天空最醒目的位置,却没有人去注意它。但是无论怎样,有人望着天空的时候,会看到北极星,会看到它最美丽的部分。这就足够了。"

夏森澈停下来低头专注地看她的脸。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她一时也忘记了行走,在教学楼下,就这么愣愣地抬头看着他。就这么对峙了许久,男生忽然垂下眉眼,笑了,就像有春风扫过发尾。春绯这才察觉自己说了很多的话,像个喋喋不休在抱怨的更年期欧巴桑。

"春绯......"

"嗯。"

"你班级好像在三楼。"

"嗯。"

"我抱你上去吧。"

"嗯......啊?!"

「7」

事情很快就传开了,带着点让人难以置信的传奇色彩,以耳传耳添油加醋。每个人都想知道被微笑王子抱着上楼的平凡女生是谁。于是安阳春绯的名字在半天之内迅速地传遍学校,甚至有人在六班门前装作不经意地走过,确定那个爬在桌子上有点呆的女孩就是传说中的女主角,于是"噢"一声拉着长长的尾音。

无聊的女生的世界。

再过两周就是摸底考试,春绯可不想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挂科。从A开头的单词背到Z开头的单词,已经熟记于心时,最后一节自习课才结束。

第一次有度日如年的感觉,就好像心里藏了一窝蜜蜂,乱哄哄的。

她本想着让小彩送她回家,却又怕夏森澈来扑个空,于是在教室里慢吞吞地收拾着东西。正是光线最柔软的时候,好像给世界抹上慵懒的腮红。她很佩服夏森澈无论做什么都很自然,就像现在这样很自然地走进她的教室。

"春绯,收拾好东西没?"

"好了。"她抬起头,刚想要回给他一个笑容,却见夏森澈的背后却站着面容温和的纪薇。

其实想过夏森澈只是好脾气,不会在被流言淹没时坐以待毙。在学校里的八卦传得风生水起的时候,他的正牌女友只需要出面和他们走在一起。

两个人被冠上的头衔又多了一种。

女生说,夏森澈学长真是个温柔又善良的人,接送受伤的学妹来上下学。

男生说,纪薇真是个漂亮豁达的女生,有这样的女朋友真是福气。

无意中做了别人爱情的见证。

夏森澈抱着春绯往楼下走,纪薇走在后面,透过夏森澈的发隙,女生的第六感告诉她。纪薇在生气,即使她低着头装作努力在看阶梯。

"还疼吗?"

"嗯。"

"回去给你换药。"

"嗯。"

听到这样的谈话声,纪薇忍不住抬起头无意识地喊他的名字:"澈。"

夏森澈走到最后一个台阶将春绯放下,然后半搂住女生的肩膀,蹲下身将她掉了一半的毛拖鞋帮她套好。春绯站不稳,将手扶在他的头顶上。夏森澈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才回头对着纪薇说:"嗯,怎么了?"

"我扶安阳学妹吧。"

"你和春绯身高差不多,扶不稳会摔到她。"

"喔。"

春绯看到纪薇陷落在暮色中的脸,三分嫉妒七分失落,无可抑制地心中升起小小的得意。得意过后才猛然想起,他刚刚叫她春绯。

不是学妹。不是安阳春绯。

她抬起头看他的柔软的下巴,像是离星空越来越近,一个不真实的梦境。不要醒来才好。

「8」

春绯才知道纪薇是不知道夏森澈已经搬出来住。换句话说,她并没有来过这里,更不会穿她的拖鞋。她走进屋子时,脸上有种与她很不相称的冷色,藏在每个毛孔里,只是夏森澈没有注意。虽然两个人住在一起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但是对她保密了一个月,像是要隐瞒什么。

再确切的说,不是隐瞒,也不是怕她知道。

而是没有必要,像对另外那些花痴女生一样,都没有必要让她们知道。

这个想法让纪薇觉得心头发冷。面前叫春绯的女孩并没有什么不同,充其量只能算清秀,发质很好,连睫毛都浓密地像是擦过睫毛膏。她的面部表情很少,却有双格外生动的眼睛,目光时刻保持警惕。像猫头鹰。

夏森澈将她的脚放在腿上,仔细地擦着碘酒,再拿云南白药敷上去。电视里放的动物世界,春绯抱着水杯随遇而安的样子。纪薇并没有受到什么招待,她坐在一边,像是个透明人。

"是不是感染了,脚底好痒。"

"不是,是伤口在愈合。还是不能沾水啊,就忍耐几天吧。"

听到这样的对话,纪薇越发地觉得自己太多余了,于是起身说要回家。夏森澈头也没抬的说,吃过饭再走吧。纪薇说不用了,低着头在门口换鞋。那我送你吧。回应他的是格外突兀的沉默。夏森澈这才发现她不对头。是吸鼻子的声音,手颤抖到连鞋子都穿不上。

"纪薇......"他喊她。

纪薇像逃命般地跑出去,夏森澈愣了下追出门。春绯喝下杯子里最后一滴水,单脚跳到窗前伸出头往下看。不多一会儿就用十七楼的距离看到纪薇奔出来,跑出三四十米被夏森澈拉住胳膊。他们面对面地站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看到拉扯一番后两个人抱在一起。

十分十分烂的剧情。

春绯的眼睛暗了一下,走到鞋柜旁边将纪薇穿过的拖鞋拿到卫生间用力地刷。

那不是她的拖鞋,是夏森澈的。只是觉得纪薇的脚嫩得像刚剥了皮的芋头,在他蓝色的拖鞋里,那么刺眼。她也气自己太沉不住气,却像得了狂躁症般停不了手。

夏森澈回来的时候见春绯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像只安静的小动物,倔强又警惕地蜷缩在沙发里。他走上前去帮她盖上衣服。她真的长大了,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是非常不一样了。现在的春绯既坚强又优秀,像北极星。

如果真的是北极星,那就去发光吧。

肆无忌惮地去发光吧。

「9」

这个秋天有什么在瞧瞧的变化。是大自然的声音。树叶喘息的声音,泥土瞌睡的声音,还有夏虫临死前的呻吟。郊区的街道上清洁工人将落叶扫到一起,用垃圾车运到附近的垃圾场。整个秋天似乎都能闻到燃烧树叶的味道。

很奇特的,催人泪下的味道。

苏镜希是这么形容的,春绯却只对夏虫的死去感到伤心。她坐在他单车后面,两条腿荡来荡去,秋风灌进裤管里,薄荷般清凉。

"哎,给我织件毛衣吧。"他没头没脑的要求,"围巾手套也行。"

"你爸公司要倒闭了吗?"

"别闹,问你真的。"

"我也说真的。"

"要不,你给我织围巾,我让我爸给安阳叔叔加薪怎么样?"苏镜希提议。春绯突然从他的后座跳下来,他尴尬地急刹车,回头见春绯狠狠地瞪着他。苏镜希也知道自己说错话,好看的嘴唇紧抿着,回头拉扯她上车。两个人一路上什么都没说。他们之间无法碰触的禁忌,就是两家之间的关系。

安阳爸爸是跟随苏爸爸一起创业的人,只是他做了那么多年,始终处在个及其尴尬的位置。甚至许多新人业绩出众做得风生水起,变成经理级。纵使他和苏爸爸是好朋友,但是没能力的人是无法重用的。他是个除了忠心一无所有的人,于是混了十几年依旧是个管着闲散部门的小负责人。

这也变成了家庭战争的导火线,母亲与父亲吵架,多数是父亲不说话,母亲吼得整个楼道的人都听得到,你这个窝囊废男人,在家逞什么威风,你混了那么多年,还混不出个人样来,只会在家里欺负女人,你算什么男人啊你。

春绯很想去对母亲说,你不欺负爸就不错了,你个不讲理的女人。

但是她又不想去说,因为母亲会将怒气延续到她身上说,你跟你爸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见就生气。

又让她想到不开心的事情了吧。苏镜希将车停到小区里,见春绯愣愣地看着楼口发呆,像个怪物的嘴巴,吞噬了她那么多年。

每次到这里都胆怯,忍不住想要远远逃开。

"春绯,是蝴蝶。"

"......是树叶。"

"是蝴蝶。"苏镜希格外的肯定,扯起她向前追几步,本来停在墙头上的蝴蝶受了惊吓,呼啦啦地飞进薄薄的光线中。春绯用手背当着阳光见蝴蝶逆光飞远。真的要等到明年的夏天了。但是明年夏天回来的,已经不是这一只了吧。

每一天回来的都不是昨天的春绯。

她正以种子的姿势萌芽,破土,长大。我们永远无法想象参天大树还是一粒种子的模样。经历了无数可能流着泪害怕萌芽的模样。

「10」

春绯趁周末来家里拿些厚衣服,她本以为能见到纯渊,却听母亲说纯渊下周月考,没有回来。傍晚吃过晚饭,苏镜希和春绯爬到天台去吹风。这是看星空绝佳的地方,尤其是秋天的夜空,干净地没有一丝瑕疵。

两个人背靠着背可以沉默一个晚上。各自有心事。用纯渊的话说,只有将春绯嫁给苏镜希才安心。多么相似的两个人。

"你今天不是有话跟我说么?"春绯问。

"嗯,也没什么。"苏镜希扬起头,将重量放在春绯的肩膀上,"我爸......可能要结婚了......"

"喔,恭喜喔,苏镜希你要有妈妈了。"

"别闹。"

"我真的很想重新有个妈妈。"

春绯说的很小声,边说边笑,让本来心情很乱的苏镜希也忍不住笑起来。她就是个心思恶毒的小孩,从小就这么不可爱。她看见春绯的样子,就好像看见另一个自己。只是,春绯的世界,是迷雾重重荆棘满地,他永远走不进的世界。

春绯穿着很薄的秋衫就跑出来,入夜寒气重了,于是两个人去家里拿衣服。一推门却见沙发上坐了两个人。苏镜希看见有客人说了句,我睡觉去了,就钻进纯渊的房间。春绯低低地嗯了一声站在门口不知道如何反应。

夏森澈套着很休闲的暗红色毛衣,过于宽松鸡心领里露出温润白皙的锁骨。他的头发真的长了,盖住了耳朵,却让他整个人显得更加柔和。她突然领悟到夏森澈为什么是这样温柔的一个人,因为他的母亲坐在旁边,轻声细语笑容清浅。

什么样的母亲就会有什么样的孩子。那么母亲身上的劣根性,她到底继承了多少。

"见了秦楚阿姨也不打招呼,没礼貌。"母亲不悦地冲她使眼色。

"秦阿姨好。"眼神憋到旁边的夏森澈,终于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学长今天怎么来了?"

"我陪妈逛街顺便经过你们家。"他问她,"穿旅游鞋乱跑,脚心不疼了吗?"

"嗯,还好。"她含糊着说。

听着他们的谈话,母亲这才意识到女儿走路姿势有点怪,惊讶地问:"脚怎么了?"

"打破碗不小心踩上去了。"回答的更是轻描淡写。

"瞧你笨手笨脚的。"

早就想到是这样的结论。春绯见母亲脸色变了,连忙说,茶水凉了我去倒来新的。客厅里秦楚的声音又细又软,云霞,你怎么不改改你的脾气,春绯这孩子打小就讨人喜欢,你不要我就领回家去了啊。母亲这才笑开,那你领回去啊,给你家小澈做媳妇去吧。秦楚也笑,你可别后悔啊。

"呵呵,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

好什么好,说完春绯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回头,满脸恶作剧得逞的模样,夏森澈倚在门边说:"我来帮你端茶,怕你再打破杯子。"

关你什么事啊。这句话却说不出来。就像是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被攻陷。其实早就被他的笑容攻陷了,散发春天般温暖的男生。

「11」

本来一直隐瞒与男生同住的事,却依旧因为苏镜希的大嘴巴被纯渊知道。其实能想到哥哥早晚会知道,只是想着能拖一天算一天,生米煮成熟饭,什么奇怪的想法。春绯坐在飘窗上握着手机,信号并不是很好,断断续续的。纯渊在电话的另一头沉默了很久,沉默到让春绯发慌的时候,他才舒了口气说:"这样,我周末去陪你找房子,既然是妈安排的,也不好赶人家出去。"

"他人挺好的,总不能莫名其妙的自己搬走吧。妈也不好跟秦楚阿姨交代。"

"妈那边我来说......"

"哥。"她打断他,"不是妈的问题,是我不想搬。他人挺好的,上次我脚受伤,他照顾我一个星期。"

"总之,我周末去学校附近给你找房子。"态度出奇的坚决。

"你有钱没地方花是吧,那就把新款的诺基亚手机买给我啊。"春绯最怕纯渊这种主宰一切的气势,将她的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像是被他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傀儡娃娃,无论多么光鲜,他手里永远握着那条线。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这么多年也是哥哥的疼爱才让她生活得那么好。风平浪静的。

"春绯......我不想你住在那里......"声音又软了下来。能想到他的表情,定是坚决的,只是明白这是可以让她妥协的方式。想到这个春绯明显的不耐烦起来,急忙打断纯渊即将出口的话说:"你不要管了,我要吃饭去了,就这样。"

夏森澈在餐厅里摆碗筷,番茄炒鸡蛋,为了好看的颜色而坚持不放酱油。在知道春绯连煎蛋都会烫到手后,他坚持每天都做饭。毕竟吃饭是人生最大的事,偶尔碰到春绯的手指,都感觉到冰凉,是血气不足的症状。

他也觉得自己心细的过分了,本来以为她是花痴女们中的一个,没什么特别的。非要说特别,也就是她对他的喜欢没有那么热烈,像37度的水。37度的水并不是完全没有温度。

所以,觉得理所当然的接受吧。

春绯见他定定的看着自己,眼神却是涣散的,在走神。她本来想趴到他脸上吓他,眼睛与眼睛距离不到五厘米时。夏森澈的脸急急地向后闪,眼睛放大,无比戒备的表情。反而是春绯吓了一大跳,尴尬地没有动。

她的行动的确像要去偷吻他,但是他的样子也太可怕,像是同一副皮囊里的另一个人。是滴水不漏的换上无懈可击的笑容说:"再不吃就凉了。"

"你的眼睛......"

"嗯?"

"刚才看清了,好像是灰蓝色的......"

"呵呵,我奶奶是澳大利亚人,我有八分之一的白人血统。"

"那你头发是咖啡色......"

"本来的颜色。不过这不是咖啡色,是栗色。"

"差不多嘛,那你的英文是不是很好?"

他笑着无奈看她,果真是女生,帅哥的头衔上再加个混血,光环一圈接一圈。春绯知道每次他不想回答时,就摆出更好看的笑脸,于是也觉得自己问的太多了只管埋头吃饭。吃到一半时又忍不住胡思乱想,在装修的很漂亮的婚房里,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真的很像一对新婚夫妻。

夏森澈见女孩不自觉的红了脸,果真是女生,真会联想。

其实他自己也想到了,怎么感觉像是丈夫时刻在照顾迷糊的小妻子,呃,果然想多了。

「12」

月考的成绩贴在楼道里,围得严严实实的人,小彩背靠着墙扯头发。春绯正想着怎么安慰她。其实也不错了,进前四十了,又觉得这话出自第一名的口中有点讽刺。好不容易等到校医通知六班女生去第二医务室体检,小彩终于回复元气,准备去嘲笑那个与她有宿仇的胖女生。

听着小彩喋喋不休的说着胖女生心理多阴暗,春绯的眼神却放远落在远处舞蹈室的窗户上。她看到纪薇的影子闪过去,脚不受控制地朝前走。舞蹈室里只有四五个人在练舞,她一眼就看到夏森澈坐在休息区手里拿着一本书。

"安阳春绯,到你了!"班长在不远处喊她。

声音灌满整个楼道,似乎无孔不入。安阳春绯。又偏偏是这么特别的名字,舞蹈室里的女生们都好奇的向外张望。夏森澈也抬起头,见春绯漠无表情的走过门口。

其实看纪薇和夏森澈在一起,感觉和抽血没什么两样,都会让她觉得头晕晕的,面色发白。只是她的脸本来就没什么血色。根本没指望夏森澈主动来找她,在盥洗室洗完手,出门时只顾得看路,却一头栽进来人的胸口上。

"春绯,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看见他好像头更晕了。

"吃颗糖吧,是低血糖。"夏森澈不由分说地剥了颗奶糖塞进她嘴里。

春绯皱眉抗议:"我只吃水果硬糖。"

他好脾气地劝她:"这时候就不要讲究了。"

春绯可不管那么多,看准旁边的垃圾桶就要吐。夏森澈手疾眼快的将她按在墙壁上,脸与脸之间不过几厘米,让春绯紧张得咕哝一下将糖吞进肚子里。严厉又认真的眼神盯着她说:"不要再任性了。"

"呃,知道了。"真可怕。

"真乖。"他伸手揉她的头发,又恢复笑脸说,"怎么吞下去了,再吃一颗吧。"

"好。"春绯认命地含住他剥好的糖。难吃的奶糖,甜得发腻,是纪薇这种女生喜欢的味道吧。她很快就恭喜自己猜对了,因为纪薇站在门口,手中还握着两颗糖,见她看见自己,莞尔一笑说:"澈,还要吗,还有两颗。"

夏森澈见春绯在回家的路上一直低着头,薄薄的长毛衣将她整个人锁在秋风里,头发被吹乱了也不管,像在水中飘着。纪薇规矩地走在他左边,春绯走右边。青石路上只有蹭蹭的鞋跟碾过的声音,偶尔还有纪薇打喷嚏的声音。

"感冒了?"夏森澈扭头问她。

纪薇裙下的小腿爬起层层鸡皮疙瘩,身体也酸疼起来,却依旧嘴硬的说:"没有,今天不太冷。我已经跟我妈说了,晚上和你一起吃饭。"

"嗯,想吃什么。"

"你做的糖醋鱼。"

"呵呵,好啊。那春绯想吃什么?"

可以用美丽优雅亲切这些美好的字眼来形容纪薇。看起来确实无懈可击的美好。但是女生与女生之间的小心思,她做得太明显,也炫耀得太明显。这种优越感在春绯眼中变得有些可笑,争糖吃的孩子么。

"呐。"春绯坏得毫不退让,"除了糖醋鱼什么都可以。我最讨厌糖醋鱼了。"

纪薇尴尬地停住脚步,夏森澈不自觉的敛住嘴角。她是故意让纪薇难堪的。于是扯住她的手臂低声说:"春绯,跟纪薇道歉。"

春绯也敛住笑容,倔强的紧闭着嘴巴。他不动,她也不动。春绯已经决定要卯足力气别扭下去,气氛就变得怪异起来。纪薇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本以为,只要让春绯知难而退就足够。

"放开她!"三个人身后半米的地方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

"呃......"春绯惊得后退两步,"哥......你怎么没打个电话就过来了......"

「13」

怎么看面前盘膝坐在床上看书的孩子,都觉得和以前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只是原本迷茫淡然的眼睛,变得清晰锐利起来。是什么样的种子在她体内萌芽,成长的不是一株带刺的玫瑰,而是一棵参天大树。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枝繁叶茂坚不可摧。

纯渊挫败地坐在她对面。不过依旧是那副脾气,生气的时候不理解他,也不说话。

"周末就搬过去吧,房子已经交了订金。"

"先斩后奏?"

"随便你怎么说,我不同意你和夏森澈住一起。刚才他为了那个女生那么凶的对你。"

"那不是他的问题。"

"春绯......"

"我不搬。"

我不搬,想要和夏森澈住在一起,不想变成丑陋的傀儡娃娃,想要过我自己喜欢的生活。其实你也保护不了什么。你可能不记得了吧。在我两岁时被爸从乡下接回来,妈在卫生间里帮我洗澡时,你从幼儿园回来。你站在卫生间门口,我用求救的眼光看着你。你一定没注意我被搓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哥,即使你能保护我的身体不再疼痛。你能保护我的心不疼吗?它不是不疼了,而是已经麻木了。所以你看不见。

"春绯,再听我一次,以后我再也不干涉你......"

"......"

"搬吧......算我求你......"纯渊英俊的侧脸陷进温柔的光影里,尾音落在空气里,虚弱得不成样子。他无数次的希望春绯反抗一次,不那么逆来顺受,变成参天大树无法撼动。、

但是,唯独这一次。

为什么偏偏唯独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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