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单独教导他，”利德奇怪地看了看沙迦，他知道王不是那种因为心血来潮就做决定的人，“你觉得他很有天分吗？”
“如果你是指武技方面的话……没有呢。”
沙迦抬手指了指，龙正趴在沙迦的书房桌案前翻阅一本两拳厚的大部头，边看边兴奋得抓耳挠腮。
“龙，你又在看什么呢？”
“王！我在看《货币导论》，实在是太有意思了。这上面说，金币不一定比银币更值钱，含金量高的钱币也有可能还不如含金量低的值钱。这是为什么呀？”
“这是利德，叫一声利德先生，请他来回答你的问题吧。”
利德翻了翻龙在看的书页，讲的是奇美修利亚第十四代国王时期的例子，用来阐述市场供求关系和国家信用对货币价值的影响，以及用增发货币新币填补财政缺口却又缺乏有效调控所导致的危机。
“看《货币导论》还觉得有趣的，你是第一个。”利德笑了笑，开始向龙解释这个案例的时代与社会背景。
龙听得津津有味，顺手从衣襟底下抽出根烤棒骨开始啃，还把油光闪亮的爪子抓向面前的书籍。
“你！”利德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打算带着满手油去翻书？”
龙傻笑着抽回手，在腰间用力蹭了两下，再次抓向书页。
“你这小子……看来要从头开始教你礼仪了！跟我来！”
利德拎起龙就往外走，丝毫不顾他的挣扎。沙迦则笑着挥挥手，目送抓着棒骨乱挥的龙渐渐远去。
-
“你就是那个和库……”
“对对对，我就是那个刚进城就和库烈还有龙山族的公子们打架的家伙，我姐姐叫艾绫，正在准备圣达尔甄选。我从帝国逃难来到奇美修利亚，正在利德先生这里学习从常识到武技的基本知识，喜欢吃肉读书，现在正在和你聊天——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今天沙迦偶有闲暇，于是带着萨摩利亚和刚训练完的艾绫来到利德办公的地方。进门就看到龙无奈地倒吊着敷衍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龙脚趾紧紧夹住两根铜链正在进行体能锻炼，脑袋正下方小堆缓慢燃灼的熏香用作计时。不等对方说完他就噼里啪啦地回了整段话，看来这几天他没少回答类似的问题。
“艾绫姐！沙迦尊师！萨尔！”
他扭过头去看了看刚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利德。利德挥挥手，他才敢放开铜链跳落在地。
龙正要伸手去抱艾绫，突然想起什么，把腰板挺得笔直右手握拳拳心向胸，两只脚后跟“啪”地相撞在一起。向沙迦和萨摩利亚行了个拳胸礼。
“倒是有模有样。”王和雷殛相视一笑，“看来利德的训练还挺有效的。”
“不错，拳胸礼做的不错，不过应答礼利德有没有教你啊？”沙迦笑着示意龙可以放松了。
“是，谨遵王命！”龙放下手，“这是回复殿下的应答；‘谨遵圣命’是对诸位圣达尔的应礼。这两个应答礼对人不对事，而‘谨遵军令’、‘谨遵法令‘‘谨遵政令’三令则是在不同系统和不同工作时的应答礼，这三个应答礼对事不对人。”
说完他一头扑到艾绫怀里。不知道最近接受了怎样的训练，艾绫的气质愈发锐利。龙甚至感觉到自己抱住她的一瞬间，在艾绫肌肉里突然涌动的力量，似乎是强压住了攻击的欲望。
“龙，你这段时间没有偷懒吧？”艾绫捏了捏龙的脸，龙赶紧拼命摇头，“我要检查下，来打一场。”
“不行，你现在不能和他动手，否则龙非死即伤。”萨摩利亚出言阻止，“照照镜子，现在你就像是出鞘的刀，只能和比你更强的人相斗。”
艾绫侧着头想了想，只好作罢。
那个找龙搭话的男人则向沙迦行拳胸礼，沙迦点头回应。
“鸠格，最近检察院的工作顺利吗？”
“是，殿下，一切都还顺利。我今天正是来向利德先生汇报近况的。”
“利德，我也想听听，进去里面谈吧。”沙迦看了眼围着艾绫和萨摩利亚蹦蹦跳跳的龙笑着说。
“是，谨遵王命。”
-
“你决定收他们姐弟作为学生了？”利德往里走边问道，“把龙推给我，是希望把他也培养成年青一代的精英吗？”
“有才能的人如果被埋没就太可惜了，哪怕多一个人也好，将来才能更好地制衡世家的力量。
他们在奇美修利亚无亲无故，没有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支持，恐怕最后也就是成为普通的佣兵。”
沙迦也不隐瞒，直接就说出他的顾虑，
“最近艾绫每天都在和不同的人实战，而且萨尔和塞拉给她挑的都是比她要强那么一点的对手，至今七十战无一败绩。她现在进步神速，单论武技参加圣达尔甄选毫无问题。”
鸠格已经准备好了资料，沙迦和利德暂停了讨论，打算把这个话题留到鸠格的汇报之后。
“龙，你最近都在利德先生这里学了什么？”艾绫拉着龙坐下。她手上有不少伤痕，似乎最近的训练十分严苛。
“主要是体能训练和姿势纠正，利德先生说我之前对身体的锻炼不够细致，肌肉的不平衡发育导致动作的偏差，所以要全面系统地锻炼各个部位。
每天还要和利德先生指导的其他学生对战。在这里的学生来自不同的门派，不过我还是赢多输少。”
龙还是有点小得意的，艾绫身手虽然高超，但并不是很好的老师。在此之前他的对手主要是艾绫，基本都是毫无悬念地被吊打，无论是面对多样化的对手的应变能力还是与实力相当的对手切磋的经验都十分欠缺。而现在这样应对不同对手的训练令他受益良多，不过每次对上穆萨的时候还是走不过十回就被击败。
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长时间不在艾绫身边的生活确实在开始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和其他从普通家庭出身的学生相比缺乏自信和安全感，如果不是穆萨为他牵线搭桥，他恐怕现在仍然无法融入集体。
可没过多久，他就适应了这种生活节奏，从平时的文化社会课程上最大程度吸收基本文化知识和社交技能指导，也在不断的武技磨练中积累经验。
“都没能百战百胜得意个什么呢！”艾绫箍住龙的脑袋用拳头钻他的脑门，龙只能大声求饶。
“而且利德先生无时不刻在偷袭我，走路吃饭睡觉训练，只要稍不警惕就会被他用竹枝抽屁股，搞得我现在撒个尿都要回三次头！”
“是吗……他倒是个不错的老师。”
-
沙迦和利德的谈话一直持续到晚饭时分，期间除了鸠格外还换了好几拨人，大多都是由利德提拔或培养的中青年人，全都出身平民而现在分散在各个领域积极工作。
之前穆萨的护卫闪反而和同是女性的艾绫混得很熟，听说艾绫在此也跟着来蹭了顿晚饭，现在正拉着穆萨和艾绫她们闲扯。
“龙，你听我说……”沙迦的语气温柔而坚定，晚饭后正黏在艾绫身边的龙马上坐直了身体，规规矩矩听着他说话。
一段时间的接触以来，龙对于沙迦的感情充满了崇拜、敬畏和想要靠近又有些犹豫的矛盾。
“这段时间开始一直到圣达尔甄选，艾绫每天都要进行大强度的紧张训练，更要从基础开始一点点纠正巩固她的武技，还要不断接受来自不同流派、实力也稍胜于她的对手挑战。
在圣达尔甄选中，除了拳脚，武技所需的武器也是允许使用的，所以熟悉各种各样的对手和制定策略也很重要。”
“塞拉则更多地着重在教她如何更有效地运用斗觉和斗气，他不但武技出众，而且还是天生对魔法元素十分敏感的特殊体质。即使在现今元素潮汐衰退的时期，他也不需要像咒士那样必须依赖魔兽制品的媒介来施展魔法。
萨摩利亚的办法更简单——一对一持续的高强度对抗，直到艾绫累得呕吐为止。”
龙眨了眨眼睛，不明白沙迦王想说什么。
“龙，接下来的阶段非常重要，艾绫要接受紧张的训练，争取在短期内取得重大突破并准备圣达尔甄选。
如果她专心训练的话就没什么时间来训练你了，所以在圣达尔甄选结束前这段时间你有什么打算吗？你想不想加入哪个王国的武馆磨练技艺？或者是去四处游学然后增加对奇美修利亚的了解？”
龙脸上原本洋溢的阳光几乎在瞬间就黯淡了，他可怜兮兮地看了眼艾绫，嗫嚅两声又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本来都已下了决心的艾绫立刻就开始动摇了，似乎想要伸手揽住他。
“男人的双脚是用来丈量天地的，你打算让艾绫保护你到什么时候？”萨摩利亚一脸平静，似乎这世间没有什么能撼动他的心神。
龙猛地一怔，突然昂起脑袋！声音虽然还带着些许不安，而眼神却已经毫无迷惘。
“既然这样，我……我要读书，我要去门德萨瑟尔！”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利德多少有些头绪，或许是对贫乏童年的代偿，龙对于知识的渴求近乎痴狂。
特别是在熟练掌握了读写之后，除了训练的时间外，他几乎都抱着书本。他对于知识毫无挑拣，试着去阅读和学习一切他能接触到的信息。
在学习过程中不可避免地遇到大量的问题，特别是龙又缺乏扎实的基础知识体系。自己平时的工作主要是作为决策者而不是参谋分析，所以很多东西很难系统性向他解释清楚。
而恰恰缺乏系统性知识体系的龙想必也是感觉到这一点才会提出前往门德萨瑟尔的要求，毕竟那个地方已经因为学者云集而被称作奇美修利亚的智慧之城了。
“在这附近找个学堂就好了，何必跑那么远呢？”一向大大咧咧的艾绫却反常地不赞成龙的想法，“你不会是想偷懒吧！”
“我和龙一起去吧，我会跟龙一起抓紧训练的。”穆萨最近和龙混的熟了，此时更是立刻站出来支持他，“我听说在门德萨瑟尔能学到任何东西，那里的贤者像森林里的树木一样聚集，而那里的书籍比河边砂石更多。”
“十一岁……差不多也到了一般孩子出来找事做的年纪了。”萨摩利亚点点头，“门德萨瑟尔的学者们在奇美修利亚落脚时间大多不长，多个在内部和他们接触的人也不错。”
“门德萨瑟尔……”沙迦倒是听龙提起过几次他们在旅途中与门德萨瑟尔学生的事情，“那里倒是有不少贤者，或许在磨炼武技时同时磨练心智会更有帮助吧。”
沙迦和他的部下们培养过许多青年人，但在人才能力方面仍然是武力有余才智不足，尤其是老练的官吏和学识丰富的智者更是缺乏，自然不会拒绝像龙这样主动要求学习的年轻人。
这也是当初允许从大陆各地逃亡或迁居至奇美修利亚的学者们在门德萨瑟尔聚居的主要考量，希望能为王国培养出更多的年轻学者。
“艾绫你也不用紧张，龙总有一天是要独立的，不如就趁这个机会让他去锻炼一下吧。门德萨瑟尔应该也没有能威胁到他的人，也让他接触下各色人等，更好地了解这个国家。”
既然沙迦已经这么说了，艾绫也只能是起身行礼。
“谨遵王命。”
“龙，你能主动要求前往门德萨瑟尔学习是非常成熟的决定，我会为你写一封推荐信的。”
利德的鼓励虽然看似平淡，但他的一封亲笔推荐能让人在王国任何一个地方找到工作，这也是他对龙的肯定。
“好吧，既然这样就这么决定吧。龙和穆萨，你们前往门德萨瑟尔进行学习，武技的训练我会写信让门德萨瑟尔的市长莫迪凯亲自负责你们的。他也曾经接受过我的指导，也可以算是你们的师兄了。
除了学习之外，你们也在当地政府系统挂名助理，辅助行政工作的同时学习中基层政府运作的方式。
闪你这段时间就跟着艾绫吧，她初来乍到难免会需要些协助，而且身为圣达尔甄选的选手，也需要适当和奇美修利亚的各大流派来往交流。有神瞬一现的得意弟子做中间人，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谨遵王命！”几个年轻人立刻起身大声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