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握剑的右手缓缓垂下，微微向后退开半步正要转身，目光却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匹战马身上。那战马无所适从地在原地踏步，骑手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鞍鞯上的一抹血痕。
一面雄狮战旗倒在马蹄旁，沾满不知谁的鲜血和肮脏的泥土，在溃败的士兵脚下踩成一团。
龙的目光紧紧盯着那面旗帜，过了许久不曾闪动。他松开手指丢掉缺口的战剑，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大踏步走向那失去主人的战马，在马前弯下腰用力攥住战旗旗杆，将它拾了起来。脏兮兮的战旗在落日下缓缓飘动，似乎还没放弃挣扎。
要是今天逃了，恐怕一辈子都要活在逃跑中吧。
“你们听着，”龙回望自己的小队队员，看着他们满是血污的脸庞和沾满烂泥的衣甲，“人这一辈子，总有一个时刻，是绝不能认输的，现在——就是那个时刻。”
龙拾起不知谁掉落在旁的长剑插入剑鞘，拍掉些盔甲上的血污。用力抹了下头发，他努力抬高下巴，挺起胸紧抿嘴唇深呼吸一次，像准备在仪式上出场的绅士。
单手持旗翻身跳上马背，龙手中紧扣缰绳，望向叫喊着缓缓推进的帝国军队。
“你们要跑，就跑吧，但是见到艾绫姐的时候，告诉她龙·额比斯面向敌人而死！”
当勇气尽丧的时候，
当畏缩退却的时候，
当深陷黑暗的时候，
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会想起那个名字。
她，铸于战火！
她，屹立不倒！
她，无往不胜！
沙迦王那沉稳有力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如果你需要勇气，小子，喊出那个名字！”
“奇美修利亚——”
即便没有任何人响应他的战吼，他依然毫不犹豫举起了战旗。
“喝啊！”
他用力一夹马腹，战马猛地扬起前蹄发出一阵嘶鸣，紧接着撒开四蹄朝着帝国军阵直冲过去！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如同逆着激流迎头跃起的龙鱼，龙高举战旗劈开人流，怒吼着杀向千倍于他的敌人。
“怎么办？”拉撒尔喘着粗气，和但内尔对望了一眼。
“操，死就死吧！”但内尔一提枪杆，追着龙的马屁股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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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旗！是战旗！紧跟战旗！”
“整队！重新整队！”
“雄狮旗！”
“掉头，全部掉头！我们还没有输！”
“奇美修利亚，你丢掉勇气了吗！”
原本仓皇逃命的士兵放慢了脚步，军官们抓住机会立刻开始重整队形。
龙咬着牙拨打挡在面前的敌人，再一次高声呼喊：
“奇美修利亚——”
“杀！”“杀！”
虽然毫不整齐，但越来越多的声音在回应着。无所适从的新兵们目光紧紧跟着战旗，朝着旗枪所指的方向冲杀；原本疲惫的手掌重新紧握枪柄，因为恐惧而紧咬的下颌发出嘶哑的低吼。
“奇！美！修！利！亚！”
跟随着统一的号子，士兵们踏着沉重的步伐重组成阵，跟随在龙的身后像长矛一样直刺敌阵。
蹩脚的骑术令龙艰难地维持着平衡冲锋，只能时不时用旗杆拨打那些试图把他拉下马的敌人。受惊的战马高扬前腿，龙的心脏剧烈搏动着，深吸了一口气，他高举旗帜用尽全力最后一次喊出——
“奇美修利亚——”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从后推动着他前进。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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肮脏的旗帜如灯塔重新点亮了人们的希望，凝聚的勇气化作锐利枪尖刺穿罗耳曼尼亚人的防线。
龙操纵着战马在敌阵中突进，没有多久便冲上了已经被帝国军队占领的矮丘。重伤的战马终于无力支撑一头栽倒在地，环覆脖颈和前胸的马甲已经被砍砸变形，甲上的撞刺也因为不断撞击而弯曲。
龙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在战斗中纠缠着死去的士兵尸体，武器、旗帜、盔甲散落各处，还有朝他步步紧逼的帝国士兵。龙双手高举旗帜猛地往地下一杵，让沾染血水的雄狮旗在夕阳下稳稳矗立。
身后是忘死拼杀的奇美修利亚同袍们，而这旗帜，决不能倒！他剑指围拢上来的敌人，双眼充血像是一头狰狞的野兽——
“要想过去，除非跨过我的尸体！”
最先冲上来的帝国士兵举刀横扫，势要把龙和战旗一起砍倒。龙掷出长剑打乱对方节奏，抢进一步双手紧抓甲沿接头槌砸在鼻梁上，顺手拔出黑芒捅进他的脖子。龙左右拧了两下，从敌人颈腔里喷出的鲜血浇了他一头一脸。
踹倒还在挣扎的敌人，一左一右两个人前后脚扑了上来。龙闪电般起脚踢在最近那人拳轮附近，把战刀向上踢飞，另一脚穿出前脚腿影踢碎了喉结。
掷出的黑芒钉在另一人肩头，就在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没入身体的黑色刀刃时，龙伸手接住刚踢飞的战刀，连肩带背一刀斜劈下去。
从尸体上拔下短刃，龙提着还在滴血的战刀背靠战旗，像头受伤的凶兽等待着杀戮和复仇。不知过了多久，他身边十步之内已经叠起了三层帝国人的尸体。
奇美修利亚士兵终于如潮水般从他身边涌过，而罗耳曼尼亚的旗帜也裹挟在败兵中渐渐远去，他才缓缓滑坐在地。
就在歪倒于血泊之前，肮脏的战旗和慢慢变暗的天空映入了眼帘。不知是失血还是天气的缘故，一股难以抑制的寒冷在体内蔓延开来。
士兵们找来一面最大的盾牌，把受伤的龙轻轻放在上面。战士们争先恐后将他高高抬起，一人举着那面矗立不倒的战旗在前引路。龙微微睁开眼睛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颤巍巍地举起右拳猛地握紧，在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和剑盾敲击中被迎回本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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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萨摩利亚亲率部队前来支援，却惊奇地发现敌人不但没能在石楠小平原扎下营寨，甚至还被推回山里喂蚊子。
“这可有点难办呢……”
萨摩利亚读着战斗记录，看到龙单骑闯阵令士气大振那段，伸手摸了摸下巴。宣布完其他的赏罚，他最后提出了对小队长龙·额比斯的奖励。
“龙·额比斯队长屡次率队顺利完成任务，本人不但击杀敌军将领一名、军官与士兵若干，还在紧要关头单枪匹马冲击敌阵，成功振奋了士气，对石楠阻击战的最终胜利起到到决定性的作用。我认为应当予以提拔——为督营。”
“什么？！”
下面的一众将军和指挥或惊讶或议论纷纷，负责军功统算的正功曹官员立刻提出反对。他们的理由很简单，龙的功劳不足以连升数级，特别是要成为督营更是不符合规定。
和只需要服从命令完成任务的伍列长不同，督营的职责是指挥拥有完整战事功能的单位。这一营五百多人的行军作战、吃喝拉撒都要落在督营肩上，他要做的不仅仅是机械执行命令，而是要根据作战目的调整战术，通过自己的判断来灵活贯彻上级决定。
即使是一个经验丰富的伍列长，也要经历营参谋和副督营的历练，才有成为督营的资格。尽管有些人知道龙和新任圣达尔还有王的关系，但萨摩利亚的决定在众人看来仍是操之过急。
“阿克戴蒙斯，你怎么看？”
等到众将安静下来，萨摩利亚询问龙所在狮刃军的将军阿克戴蒙斯的意见。
“我们确实亟需补充中层军官空缺，不如让他在这里当众接受测试，看看有没有这个资格。”
阿克戴蒙斯没有反对，只是提出这么个建议。
“好，那就传召龙·额比斯来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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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被卫兵领了进来，整个提督大帐里军衔最低的他一脸疑惑地左右扫视，先向萨摩利亚行礼。旁边有人搬来椅子让他坐在大帐中央，将领们的目光让他有些紧张。
“龙·额比斯，召你前来是因为在军功裁决上有所分歧。你在战斗中舍生忘死，在战场上领导同袍奋勇杀敌，你所领导的小队表现也十分优异屡立大功，但如果因此破格将你提为督营，恐怕很多人会不服。你可愿在众将官面前接受考验，看看是否能配得上督营的位置？”
“我取得的胜利，来自吾王和提督英明的战略决策，来自狮刃军将军和长官们睿智的指挥命令，来自同袍间的团结和英勇，而我仅仅是恪尽职守，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无关乎荣誉和职位，能为保护亲人与祖国而战死沙场，乃是我奇美修利亚男儿夙愿！
无论年龄还是经验，我和众将官相比都欠缺许多，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我想借考察的机会更具体地了解差距所在，也好为将来的实践提供方向。”
“既然如此，便开始吧，就按军衔从低到高发问，每人限一个问题和一个追加问题。阿克戴蒙斯，你来主持。”
卫级参谋、副指挥和平级文职们相互看了看，一个个抛出具体的问题。
“问，部队的军衔系统和各级单位规模通常如何设置？”
“奇美修利亚部队常设七级单位，十人一队设队长，五队一伍设伍长，十伍一营设督营，十营一卫设指挥，十卫一军设将军，将军之上有提督为一路或一区总指挥、元帅和王为部队最高指挥官，督营及以上身边设副职、参谋和其他辅佐职位。”
“问，战场之上，督营如何接收贯彻上级的命令？”
“王国军传令系统分五大类：递传、旗令、鸣击、烟火、战吼。递传包括侦察、信使、传令等专人传递，以及信鸽、动物、流水、暗号等特殊方式。旗令以大小高矮、纹样旗色、数量与挥舞方式在远距离进行指挥，通常由专职军士负责。在视线被遮蔽而障碍较多的场景下，通过锣鼓号角响木或其他事先约定的音响沟通称为鸣击。在长距离传递简单信息方面，烟火信号则有着无可取代的优势。最后是奇美修利亚特色的战吼，通过约定俗成的短语词句，士兵们统一行动，即使在失去直属长官的情况下，也能相互协调。”
“问，王国军队战时后勤征调如何实现？”
“问，督营需要处理和递交的文书有哪些，交由何人，如何辨真？”
“问，一营军士的给养装备有哪些，战斗和保障人员比例如何，如何申领报损物资器件？”
“问……”
“问……”
龙只觉得晕头转向，这审问似的考察持续了将近一时，说的他口干舌燥。要不是在拉斯托尼亚跟随主祭处理文书多时，加上循着帝国军神约阿金著作的思路，系统了解过奇美修利亚军队的构成运作，他绝对接不下来这么多问题。即便是这样，他也只答得上来大半的问题。
“很不错，很不错。”
萨摩利亚确实对龙刮目相看，刚才有些问题已经算得上是刁难了，没想到龙居然能答上来个七七八八。要知道奇美修利亚部队中的督营，还有不少除了自己的名字啥都不会写的文盲，更不要说系统学习军队运作了。
“我看也问得差不多了，就由我来问最后的问题吧。能答多少算多少，没有对错，只要你能说得出理由就行。”
他站起身朝龙招招手，龙连忙跳起来快步走到跟前。萨摩利亚把他带到挂在墙上的巨幅战地地图前，用手指着其中一处。
“你对接下来战事发展有什么想法，你觉得王国部队需要什么样的战略来赢得战争？”
这已经远不是考察督营资格的问题了，帐下众将官交换眼色，分不清提督给的这道题是送分还是送命。
龙脚下晃了晃，他的脑子已经被应接不暇的问题搞得麻木了，突然萨摩利亚抛过来这么大的一个问题，差点没把他砸翻在地。
他拿起水杯佯装喝水，另一只手用力掐自己的大腿，想靠疼痛刺激大脑再次开始运转。
“唔……这个问题我想先从这场战争的目标开始分析，当然我从没接触过这么高级别的策划和分析，还恳求提督、主将和各位长官不要责骂小子狂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