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口中的刀疤李,我曾经在长辈们摆龙门阵时,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传说。据说此人是巴蜀摸金沟子里的传奇人物,心狠手辣,盘口众多,后来突然销声匿迹,还引发了一场盘口争夺的大风波。当然,后来是怎么平息的,长辈们也是讳莫如深。
“可是小九哥当时才十三岁呀,怎么可能跟刀疤李混在一起?”,我有些不解。
“如果是被普通人家收养倒也罢了,可偏偏是一弘”,老爷子摇了摇头,悠悠的叹息一声,“入了我们这行,怎么可能退的干净,这个行当里都是些亡命之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除非……”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摆了摆手苦笑道,“有些事,你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就岔开话题去翻狼腿。
“除非什么?”江浩不依不饶,非要问个究竟。
老爷子知道他的性子,敷衍不过只好作罢,“一旦入了这一行,到死,都未必能够真正摆脱。”
见我们一脸震惊,他拆了两根玉溪,将烟丝塞到檀木烟嘴里点了起来。老爷子感慨的时候就喜欢抽旱烟,他抽了两口,缓缓道,“我不叫你们来,是不想你们跟这个行当扯上关系,虽然现在大的门派都不在了,但保不准还有些小喽喽会上门夹喇嘛。我们当年入这行是没有办法,寨子烧了之后流落异乡,没田没地,无依无靠。人总要生存,龙生龙、凤生凤,响马伢子挖盗洞。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小,活人的东西不敢偷,就只能打死人的主意,哪晓得行行有江湖,一旦入行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把狼腿翻了个面,继续道,“一弘八岁的时候在古墓里失踪,那个时候沟子里也混乱,喇嘛陪墓(盗墓贼死在墓里)是常事,我们都以为他夭在里头了。再次相遇,已经是十三年后,他也改了名号,在沟子里名声大噪。”
“哎,人怕出名猪怕壮。”老爷子沉重的叹息一声,“有一天,他突然宣布退隐,搁着这么好的喇嘛,筷子头们怎么可能放过,永春寺三天两头都有人上门夹喇嘛。当时,沟子里的人都以为小九是一弘的私生子,一弘不配合,就有人怀恨在心,绑了这孩子。奇怪的是,每次小九被绑架,都能安然无恙的回来,而那些绑架他的人,却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一来二去,这事就在沟子里传开了,骚扰永春寺的人也收敛了很多。直到最后一次,刀疤李登门拜访,说是有个剑斗,想请小九一同前往。”
听到剑斗,我和江浩都不敢相信。剑斗也叫剑冢,就是古人用来埋葬宝剑的墓葬。古代冶金技术不发达,稀世的宝剑通常都是天然陨铁打造而成,可遇不可求。所以,宝剑在古代的地位非常之高。俗话说,千军常在,而宝剑不常有。有些君主为了获得宝剑,用数座城池做交换也在所不惜。
像这种稀世珍宝,最终大多都会流转到最高统治者手中,于是就有了“剑在君王侧,国运世代兴”的说法。少数君主希望在死后也能掌权,通常都会用宝剑做陪葬,但这也容易遭致陵寝被盗。
东晋咸康年间,成帝司马衍从前朝墓葬中挖出湛泸剑,对它爱不释手。为了防止后人将湛泸盗走,成帝便修建剑冢,将湛泸独葬在皇陵龙脉气眼上。除了湛泸冢之外,后世也有一些独葬剑冢,而每个剑冢的陪葬,都不亚于皇陵的规格。所以,即便是在成渝沟子里,剑冢也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根本没人见过。
“没想到刀疤李竟然能找到剑斗!”我惊叹道。
老爷子又瞟了一眼小九哥走的方向,“是啊!当时一弘也没有想到,他本想拒绝,可是小九竟然主动要求参加,一弘也劝不住。那一次行动,除了小九之外,全是沟子里赫赫有名的好手。可是后来,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
“那这批人后来都去哪了?”
老爷子摇了摇头,“小九是这件事的唯一知情人,可是无论怎么问他,也问不出任何消息。我想,这批人可能早就死了。我问过一弘,他也不知道情况,只知道小九回来的时候,带出来一把来历不明的刀。”
江浩听得很入神,“刀?就是他用的那把蓝黑色直刀?”
“对”,老爷子说到这把刀的时候,整个人都振奋了,“那把刀的制式非常奇怪,像极了唐代的横刀,但刀柄却像现代的一体化简柄,最奇怪的是,三尺长的刀竟然有九斤重,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一弘见到时还以为是剑冢里的古刀,你们有所不知,在古代,正统都崇尚方圆对称,刀是异形产物,通常都被认为是下九流的东西,地位远远比不上剑,高贵的剑冢更不可能收藏刀。后来,我找了名刀具大师,悄悄对那把刀做了检验,发现那竟然是一把铱锇刀。我查了大量古籍,只有一次关于铱锇刀的记录,就是上官锦霖的紫瞳魔刀。龙朔二年,上官锦霖发现一个金砂矿,金砂是极其罕见之物,一般都要上缴国库。可他动了私心,将数吨金砂打造成了一把削铁如泥的铱锇横刀。”
老爷子突然笑了起来“金砂横刀,亏他能想得出来。刀剑是身份的象征,横刀是最低级的士兵佩刀,后来唐高宗得知后,那是又气又恨呀……”老爷子越讲越激愤,连他自己都感觉有些失态。
“您的意识是,小九哥手上的就是紫瞳魔刀?”
他嘬了口烟,缓了缓情绪,“我不敢确定,但那个剑冢是用闻风望气之术找到的,与现代的风水格局大不相同,小九的这把铱锇刀也是那一次带回来的。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我当时就猜想,刀疤李找到的那个剑斗,很可能就是九地判官的斗,但小九却什么也不肯说。”
“罢了罢了”,他挥了挥手,话锋一转,正色道,“总之,他身上的迷太多了,跟他走太近,不是什么好事。”
我还想再问些什么,他却不愿再理我了,怕小九哥回来听到,我们也只好作罢。
今天之前,我都还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寻人之旅。听完小九哥的故事后,心里莫名其妙的生出几许寒意。我隐隐觉得,这巫山之内的东西可能并不简单。江浩的沉默,我想他也是预感到了什么。
老爷子突然不说话了,气氛瞬间就陷入凝滞。
不知不觉,狼腿已经香气外溢。第一次这样露营吃狼腿,我心里总有点不太安生,就对老爷子道,“我们杀了这么多狼,现在又在烤狼腿,狼群晚上会不会来报复我们?”
听我一提,江浩也忐忑起来,“我也有种不祥的预感,按照您的说法,我们在山里的直线距离并没走多远。现在在它们的地盘烤肉,这些畜生鼻子又灵,搞不好还真会来偷袭。”
天已经完全黑了,再去寻找新的宿营地已经不可能了,这土墙残垣根本挡不住山狼。老爷子站到土墙上打着手电看了一圈,指着百米开外的一团树影道,“那边有树,一会我们还是睡在吊床上罢。你在这里烤狼腿,浩子跟我去布置吊床。”
“好”,江浩说干就干,拿着吊床就跟着老爷子走了出去。我看见老爷子跟他悄悄地嘟囔着什么,后来问江浩,他却一直打马虎眼,但我认为这里面应该是有事瞒着我的。
小九哥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吃过晚饭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呀?”
“这是给你留的”,江浩把烤好的狼腿递给他。
“天太黑,看不清周围环境,下到山谷才找到水源。”
我看他身上的血迹都洗干净了,也没多想,就去吊床睡觉了。
一觉睡到天亮,并没有狼群来报复我们,看来这里已经出了他们的地盘。
昨晚到残寨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并没看清周围的情况,现在从吊床上看过去,这里的山势竟然完全变了。我们来的时候,走的是长满针叶松的土丘,而眼前这一片儿,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岩山了。
山势陡峭多变,怪石嶙峋,是山水旅游的绝佳目的地,但也更容易遇到危险。
响马立寨要比正规军专业的多,当年,太爷爷他们将宿营地选在这土石之间,应该也是有讲究的。
看到这景象,江浩也兴奋起来,“终于有了上山的感觉,昨天走的小土丘真是太无聊了。”他麻利的收拾好背包。
我和小九哥也紧跟着整装待发,唯独老爷子背靠着树坐了下去,他从包里摸出一个小笔记本,在上面画着什么。
“老爷子,你在写啥呢?”我凑过去,只见他画了一些道道和圆圈之类的符号。
老爷子并没有理会我,而是喊了一声小九哥,“这是巫山山脉的走势图。按照风水之法,这里山环峰转,水脉众多,引天地之气,又无龙头御气。气乘八风,汇而不聚,群龙戏水争珠,却开不了龙眼。早些年,我们在这里寻过七条土龙、八条水龙的龙眼,墓翻出来不少,但都是些小规格诸侯墓,并没有我们要找的神仙墓,你看这地方,还有没有其他的讲究?”
他将本子递给小九哥。
“听您这意思,这地方是群龙无首,宝地瞎眼呗!”江浩顺着老爷子的话一本正经的胡诌起来,他右手架在眼睛上,学孙悟空做了个金鸡独立状,朝岩山瞅去。
小九哥接过本子,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又放下本子观察了一圈眼前的山势。我们都紧张的看着他,期待他能看出些什么,没想到他竟然摇了摇头,又将本子递还给老爷子。
这似乎出乎了老爷子的预料,他眉头深皱,若有所思,嘴里嘟囔着一句奇怪的话:
“寻龙乘金觅八风,回风聚气断阴阳。
趣全避缺界天水,印木止土宝穴藏。”
念完之后,又殷切地看着小九哥,“前两年,我无意间寻获了九地判官的《闻风望气诀》,但是并不知道其中的奥秘。听说刀疤李寻获剑斗,用的就是这闻风望气的本事,你看还有没有什么印象?”
小九哥仍旧在看周围的山势,“不记得了。”
昨晚说到紫瞳魔刀,老爷子就闭口不言了,江浩并没尽兴,如今又提到了《闻风望气诀》,他打破沙锅的精神就来了。老爷子此时的精力完全在小九哥身上,没空搭理他,就把这小儿科普的活推到我头上。
我虽然没听过紫瞳魔刀,但九地判官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这些东西玄乎其玄,虽然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但在江浩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追问下,也只好草草地把我知道的讲给他听。
九地判官是一个人,也是一个帮派,甚至是盗墓行当里一种异类文化的统称。但凡和正统风水堪舆之术不一致的手法,都被算到了九地判官头上。
曾经老爷子逼我学风水的时候,提到过一些九地判官的故事。其实,真正属于九地判官正统手法的,就只有闻风望气之术,也就是老爷子所说的《闻风望气诀》。
说来也怪,这闻风望气诀寻找上古墓葬非常有效,但对普通墓葬风水却屡屡出错。根据老爷子的猜想,古代风水堪虞之术在周朝之后,应该有一次大的逆转,才会造成这两种差异巨大的风水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