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春寺在蓉西深山里,住持叫一弘大师,是老爷子的故交。据说文武双全、足智多谋,当年在沟子里(盗墓行当)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但传奇人物的结局也大都不寻常。
在一次下地行动后,一弘突然遁入空门,出家去了永春寺。整天青灯古卷,吃斋念佛,不问世事,日子过的很是惬意,这件事后来也成了老爷子遣散兄弟的引子。
永春寺外十几公里,都是尚未开发的沙石山路,车走的非常缓慢,我们颠簸到下午五点多才到。这个地方我们很熟,小时候太淘,除了后山的禁地,整个寺院都抹不去我们的踪迹,当然板子也没少挨。后来我去外地上大学,回成都的次数少,想想已经有好几年没过来了。
老爷子去一弘大师的禅房商量事,就叫我们自己随便走走。
永春寺很小,十多分钟就逛了一圈。山上空气特别好,比市区清静很多,非常适合清修。由于没有开发,前来旅游和上香的人寥寥无几,很快我们就到了后院。
朱红色的石墙右侧,有个一米半高的门洞,钢筋焊成的简易铁门牢牢锁着,门边的墙上用白石灰刷着“游客止步”四个大字,这也是寺里我们唯一没有到过的禁地。
透过铁门,外面是一条青石板小路,一直蜿蜒到深山之中,很有种曲径通幽的韵味。上面覆盖的厚厚一层枯叶,昭示着这早已被人遗忘的后山禁地。
“你知道这后面是什么地方吗?”,江浩眼珠子一转,邪魅的问道。
我看他这表情,想必是知道些什么,“你去过?”
“去倒是没有,但我听说这后面住着一个人。”
我走过去,朝着铁门外瞄了一圈,又瞅了一眼铁门上绣的不像样子的三环锁,“你逗我,这地方能住人?你可别告诉我,这是寺里的师傅偷偷在后面养猪。”
“切,你还真别不信”,他扫了一眼四周,确认没有人后,走到我跟前悄悄道,“听我哥说,这后面住着一弘大师的徒弟,这个人功夫非常厉害,但戾气太重,所以被关在后山的塔里修炼。当然,也有传闻说,这个人是一弘大师的私生子,因为长得像妖怪,要被族人活埋,一弘大师为了保他才出的家。”
我越听越觉得扯淡,“你咋知道这么多?”
江浩再次四处扫了一眼,贼眉鼠眼的在我耳边私语道,“当年我哥去过那地方,说是后面有座佛塔,他在树林里还偷看过那人练功。但说来也邪门,我哥悄悄的靠近,就一眨眼功夫,那人就消失了。我哥里里外外找了好几遍,也没看到踪迹,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心说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就对江浩道,“难不成你也想去看看?”
他并没听出我说的反话,拍拍我的肩膀,“不愧是好兄弟,还是你最懂我”,说着就对我做了个蹲下的手势。
我瞬间就想抽死自己,这手势我实在是太熟了。小学期间,每次江浩爬树、翻院墙,都会用这个手势,示意我弓腿垫手给他做支点,以至于有段时间,我对这个手势都有条件反射了。以往,这种馊主意都是江浩出的,这次竟然从我口中说出,我也十分诧异。
时隔很多年,江浩依旧如往常一样,不断的催促着我。而我也照旧配合着,只是现在已经很不情愿了,毕竟成年人做这种事,看起来还是很傻逼的。
江浩退了几步,然后一个助跑,踩着我的托手就猴了上去。
因为长大的缘故,这三米朱墙对于他已经是相当轻松,但我就比较惨,一百七十多斤的冲力,猛的踩在我的垫手上,差点让我骨折。我在底下痛的直甩手,冲他骂了两句。
他骑在墙上,伸手做出拉我的动作,不好意思的讪笑道:“回家油水大,多长了几斤膘……”。
翻过墙后,沿着小路走了五六分钟就到了尽头。前面是一片塔林,大大小小的石塔足有三十余座,除了中间一座大型佛塔外,其他的都是实心小佛龛塔,里面供着各种菩萨,大多都被风雨侵蚀的看不清面貌了。
中间那座大型佛塔,说是大型,其实也就是相对这些实心佛龛塔而言,塔身由土灰色的石砖砌成,七层六面,相当简陋。
“就这么个破塔,能住人吗?”我有些质疑。
我们来到塔下,塔前面是一片相对平整的青石板地,大概有十几个平方。石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符号,虽然遭到较大程度的腐蚀,但依稀还能辨认出是般若波罗蜜心经之类的梵文佛经。
这种经文我在一弘大师的禅房里见过无数次,虽然不知道具体意思,但有些符号还是比较熟悉的。从石板的腐蚀程度来看,要比四周的塔林晚很久,但也很有些年头。
佛塔入口处是一个圆拱形廊道,两扇土灰色的木门上,链锁已经锈死在一起了。
“看样子这里应该没人住”,江浩也非常失望。
在后山林子里又逛了片刻,就接到了老爷子的电话,叫我们到五观堂吃斋饭。第一次接到吃晚斋的消息,我和江浩都非常诧异。在我的记忆里,永春寺有过午不食的规矩,不知道是与时俱进了,还是今天特地为我们破例。但反常的事,总免不了让人心生疑虑。
永春寺的斋饭少油清口,与成都完全是两个极端,但味道却做的相当不错。我们来到斋堂,里面只坐了四个人,除了一弘大师、典座师傅和老爷子,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黑衣青年。看样子,这斋饭真就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
见我们来了,一弘大师依旧和蔼的邀请我们坐下,老爷子却面露不悦的瞪了我们一眼,责备我们让人久等。但此时,我的目光却完全聚焦在那黑衣青年身上,他身材高挑、面容冷俊、通体精瘦却很有力量感,实在看不出和永春寺有什么瓜葛。见我盯着他,才点头向我打了个招呼,姿势僵硬的活像一只木乃伊。
我们落座之后,典座师傅就开始主持过堂吃放参。今晚的斋饭比较丰盛,几乎能算得上寺晏级别,过堂仪式也有些不同往常,像超度一样,给人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整顿饭上都无人说话,气氛极其压抑,我和江浩也不敢造次。席间,我一遍又一遍的打量着那个颜值颇高的青年,总感觉他有种超凡脱俗的气质。
斋毕,典座师傅安排我们去客房休息,一弘大师让那个青年去准备东西,我才知道他叫小九。
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有人来敲门,我们草草吃完斋饭,老爷子就催促我们上车,出了寺门,就见小九已经在驾驶位上等我们了。
江浩对小九没什么好感,就问老爷子道,“老爷子,您这是来找菩萨呀,还是来找司机?”
“你懂个屁”,老爷子白了他一眼,“他叫张犀明,是一弘大师的关门弟子,小九是他的法号。你别看他年轻,道上的人都叫他小九哥,他扬名在外的时候,你们还在光屁股打枣呢。”
我有些难以置信,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昨晚江浩说的,关于一弘大师徒弟的事,就跟江浩心照不宣的对了个眼色,他也是满脸的怀疑。
川渝多山,除了早上在市里采购的一些干粮之外,我们已经在车上呆了整整一天,赶到奉节西部的一个小镇,已是晚上六点。老爷子说,这是离他当年找到的巫山临时寨最近的镇子,再往下,我们就要徒步进山。
我们的车子开到镇上非常引人注目,可能是这个地方外来车辆较少的缘故。老爷子在路边找了个小卖部,光膀子的店老板正坐在门口扇扇子乘凉,一看我们过来,就赶紧迎上来套近乎。
老爷子要了一条玉溪,店老板一看大手笔,脸上立刻笑开了花。非常热情的跟我们摆起了龙门阵,从年轻人外出打工、老人孩子留守镇子,到哪年哪月来了几批特别的驴友,再到这镇子上的奇闻轶事等等,恨不得把这辈子所知道的都跟我们讲讲,甚至连住店先藏车的砍价道道都要叮嘱一遍。
都说山民淳朴,但终究百闻不如一见,买了二百多的东西,就能告知如此多的信息。在店老板的介绍下,我才知道眼前这短短二百米不到的砂石路,就是镇上最繁华的集市,只是过了中午就都收摊了,和成都的夜生活简直是个逆转。除了七八家小店子破旧的招牌,和马路边上十多个楼板搭成的水泥台子之外,这里根本看不出是一条街。
成都人爱吃,得知镇上唯一的招待所就在前面五十米的巷子后,老爷子就开始打听吃饭的地方。老板一听就呵呵的笑,对老爷子扇了两下蒲扇,“我们这小镇哪有啥子好吃的嘛,过了五点半,馆子都关门了,你们去那一家看看”,店老板用蒲扇指了指斜对面那个招牌昏暗的门面,“他们家平时关门比较晚,但是我们这乡下小店,你们城里人吃不吃得惯,我就不保证咯。”
我回头顺着蒲扇指的方向一看,沾满油污的黄色帆布招牌上,印着“老二土家菜”五个红字。门店昏暗的灯泡下,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正看着电视择菜,不禁大失所望。我瞅了眼江浩,他也非常丧。
老爷子看出了我们的不悦,出了小卖部就对我们道,“在这地方能有饭吃就不错了,今天好好吃顿饱饭,明天进了山,就没这待遇喽!”
见我们走了过来,老板娘远远的就放下盆里的菜过来招呼,“几位老板来吃点啥子,我们店的菜可巴适咯,炒菜、火锅全都有……”
江浩一听就乐了,打趣道,“老板娘,您这是哪个土家的菜哟?”
老板娘讪笑道,“刚开业的时候都是土家菜,后来卖的不好就换成重庆流行菜咧。我男人以前在城里大馆子里做菜,我们家的菜在整个镇上可是一绝,昨儿的两个城里的老板过来耍,来我们家吃饭都说巴适……”
老爷子瞅了我们一眼,意思是来对地方了,刚准备顺着老板娘的话摸下去,却被江浩抢了先,“您说的昨天两位城里的老板,可是一老一少,年龄大的有六十多岁,小的不到三十?”
见老头子有些不悦,我在下面踩了江浩一脚,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老板娘诧异道,“原来你们认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