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四海和刘长庆的儿子“刘成才”,还有孙家的兄弟俩“大狗子”、“小狗子”,一起上了山道。这山道是小大寨修的,原本这“茫山”是没有山道的,只有一些小径,也是因为走的人多了,日积月累踩出来的。小大寨建立后,便修了一条正儿八经的山道,这主意也是孟常德提出来的,他说:“我们修路,他们过路,收些路费,天经地义!”这法子着实挺好用的,本来一些对于劫道儿良心不安的同志,都嗷嗷叫的要去“收路费”!当然了,大家修路的时候也是尤其卖力,每一铲子下去,仿佛铲的不是土,是白花花的银子……
郭四海后来问过孟常德,你是怎么想到这主意的?孟常德笑着说:“其实村民们只不过是一群可爱的农夫,即便立了寨,依旧难改本性。他们本不愿意触犯法律,更不愿意破坏社会,他们只会花与自己的劳动价值等价的钱。他们都知道‘收路费’和‘抢劫’的区别,只不过事到如今,总需要一个让心里过得去的说法罢了。”
当时郭四海还小,并不太懂孟常德的意思,只觉得这穷书生真能胡扯,能把自己煽动大家劫道儿的事儿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一行人守在一条比较窄的山路上,聊聊谁家婆娘好看些,谁家的妹妹长得快,谁家有啥见不得人的秘密之类的,毕竟这些匪窝子里的孩子都挺早熟的。刘成才就喜欢王家的二丫头,仗着寨主儿子的名号,没少和人家搭讪,最后刘成才那点心思全寨子就没有不知道的,变成了众人皆知的秘密。刘长庆作为堂堂大寨主,自然是为了避免舆论上门提了亲,但是二丫头当时不过十岁,不着急谈婚论嫁,最后也就给推脱过去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老王头心里也有算盘,寨主的儿子怎么了,干到头也就是个土匪。名字叫成才,以后就能成才?就刘成才长得那倒霉样儿,不提也罢!还得是骑驴看账本,走着瞧吧。
大概午后时分,哥四个刚啃完干粮就看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一匹神俊异常的枣红马,肌肉鼓胀,蹄踏有力,气宇轩昂,皮肤黑红发亮,鬃毛柔顺茂密,拉着一辆全红木的车厢。车厢四柱与顶篷都镶了金边,四角雕刻着云纹,窗户与门帘都是上好的蓝色绸布,微风吹过,布帘如湖面的波纹摇曳,在郭四海看来,这绝对是一种布料好到家的表现,反正他是没见过更好的。木质的车轮外还包裹一层金属铁皮,这一切都是那么高端,大气,上档次!
车厢内坐的是什么人不清楚,架车的是一位满头华发的老者,穿着一件宽大的灰袍子,皱皱巴巴的。披散的头发有些凌乱,盘坐在车厢前,手里捧着个酒葫芦,时不时嘬上一口,嘴里还哼着小曲儿,实在是一副欠揍的像儿。这种大肥羊,不宰上一宰,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山贼!
多年之后,郭四海曾想着,如果当时没有拦住这一辆马车,他的人生将会如何……可是人生没有如果,就算有,或许在命运面前,是不是也同样会殊途同归……没有答案,也永远不会有答案。有个人曾经对郭四海说过这样一段话:
“人生与命运,宛若流星,始终烈火焚身,只为刹那璀璨,终究难逃坠落,或苦或乐,是喜是悲,皆是早已注定。”
他或许说的有些道理,但唯独他没有资格说这话,这老家伙又不是流星……
郭四海抹了一把嘴边的面渣滓,扛着一把小斧子,大摇大摆地走到路中间,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刚张嘴,就听见刘成才那破锣嗓子先响了起来: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在这过,留下买路财!”
郭四海总算理解老王头为啥不待见刘成才了,嘴真欠儿,讨人厌!
郭四海认为,拦路劫道儿这事,有一半的乐趣是缘于能够喊出这霸气的开场白……
马车晃晃悠悠的还在往前走,老头眼皮微抬,朝他们四个这看了看,又自顾自的嘬起了酒。
不尊重!这就是对山贼的不尊重!再加上刘成才刚才抢话儿的那一茬子,郭四海这小暴脾气可就按耐不住了。
他迎着马车走了过去,抡起斧子就要剁了拉车的马!
刚一抬手,哪成想这老头一下出现在郭四海的面前!
郭四海瞳孔一缩!不对啊!他刚在不是还在马车上嘬酒呢吗!?郭四海根本就没看见他是怎么下的马车,又是怎么站到他面前的,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眼睛一闭一睁,老折就过来了,跟郭四海站了个脸对脸。
这老者依旧是像没睡醒一样,眼睛没完全睁开,但他的眼神却直勾勾地看着郭四海,说实话,给郭四海看的有点羞……
但现在哪里是害羞的时候!老头抬手一掌,直奔郭四海面门!能感觉出来老头根本没怎么出力,但即便如此,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郭四海,要真挨了这一掌,非死即死!就是个死!这老家伙是高手!单凭他刚才的速度也能知道,这老东西是高手中的高手!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若是挨这一掌,显然是不行的,命就没了!若是躲呢?不可能,躲不开,功夫不到家啊!
千钧一发,还是强大的求生欲望压榨出了郭四海体内的无穷潜力……身体一躬,双腿一曲,以迅雷不及之势“扑通”一声跪倒在老头面前,随即急忙喊道:
“爷爷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老神仙!您老宽宏大量!望饶小子一命!”
说罢又迅速从腰间口袋,掏出五两银子,举过头顶。
“银两虽轻,权当给爷爷赔罪!入不得爷爷法眼,权当小子给自己买命!”
这一套操作行云流水,全场哗然!!!
老头的手悬在半空,有些发愣,估计他也想不明白,郭四海跪的怎么比他出掌更快上一分!那只能说他少见多怪了,去年冬天郭四海跟郭甲嗣他们劫过一个胖商人,那胖子跪的,跟郭四海现在相比,只快不慢!这一套话,也是那胖子的原话,当时只是觉得有趣,郭四海就记了下来,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气氛有点微妙。马车里那位没什么动静,枣红马打着鼾,似乎等的有些无聊,老头收回了手掌,背着手,定定的看着郭四海。郭四海就只是跪着,举着银子,低着头。刘成才和大、小狗子,死死的攥着武器,盯着老头,蓄势待发,大有为了郭四海舍命而上的架势。郭四海心里这个怕啊!你们别冲动啊,动了手可真就跑不了了啊!
解铃还需系铃人,最后是老头一阵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僵局……
“哈哈哈哈哈哈,有点意思,你的命,老夫卖给你了!”
说着,衣袖一挥,便拿走了那五两银子,慢慢悠悠地又坐到了车厢前面。
哥四个恭恭敬敬地让开一条路,目送他们越走越远……
“真他娘的晦气!走啦走啦!”说着郭四海就拉着他们三个一起回寨子。
在路上,二狗子问道:
“海子,你是怎么跪的那么快的,是不是偷摸练了什么功夫啦?教教我呗。”
“滚!今天的事儿,都别往外说啊!要是传出去了,你们前几天偷看老张家姑娘洗澡的事,我就满世界说去!”这孙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哪知道怎么跪的那么快,可能地球吸引力太大了吧……
他们几个听郭四海这么一说,缩了缩脖子,也就不再提了。
回到寨子已经是傍晚了,叫上几个狐朋狗友,喝了一顿酒,迷迷糊糊就回房准备休息了。
进屋之后也没点蜡,郭四海喝的有些多,便直挺挺倒在床上,想起白天的事儿,又骂了一句:
“今儿是真他娘晦气!那老东西身手怎么那么好!差点就栽了。”
“年轻人,说话要留口德。”郭四海话音刚落便有人接了一句……
一个激灵坐了起来,酒也醒了大半!
“谁!?”
郭四海一边警惕的问着,一边伸手去摸桌旁的小斧子。借着窗外微弱的星光,看见在靠近窗户的墙角,站着一个人。再一细看,正是今天遇到的那个老者!
他怎么在这!这是郭四海的第一反应。茫山很大,因为近方圆二十公里内的所有山都叫茫山,“茫山”取的就是茫茫一片山的意思。寨子建立在山脉之间,本就不好发现,另外寨子中这么多的房屋,他是怎么找到的!难不成一直在跟踪我!?郭四海一边想着一边偷偷的向门靠近,随时准备跑路。
“别担心,我没有恶心,反倒是送你一份前程。你是机灵人,我便敞开天窗说亮话。我看你是可用之才,替我做事,老夫能保你这小大寨平安,另外,你也能得到很多好处。你若是拒绝我,明天日落之后,这寨子也就不会存在了。”说罢,随手拿出一个本子,扔在郭四海面前。
郭四海小心的拿起本子看了看,这竟然是小大寨近几年来贿赂县衙门的账本!每一笔的时间,金额,甚至过程都记录的十分详细!郭五湖便是山寨对外事项的负责人之一,所以有几次行贿的过程,郭四海也是了解的,与这账本中记录的一般无二……
郭四海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老人,汗毛竖立!不管他之前说的是真话假话,只凭这个账本,小大寨就已经攥在他的手里了……小大寨之所以能在如今的世道继续生存下去,并不是朝廷的剿匪力度不够,而是因为益州衙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上面的人倒了,小大寨绝对跑不了!
“你是朝廷的人!你到底是谁?你想干嘛!?”
“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还有的选吗……”郭四海苦笑一声,便坐回到了床上。事到如今,已经不需要再防范他什么了。郭四海明白,只要老人认为他有价值,那么他自己,还有小大寨,就会是安全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切记,你我之事不要对外声张,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后天午时,来江城的泰悦客栈,我在那等你。”说罢,老者便悄然隐匿于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