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期的三次失败
1954年,我第一次竞选国会议员。当时,由于得到可以决定选举胜负的工会支持,我很有希望当选。但是,当时的工会是自由党的组织团体,在自由党看来,工会支持我,无异于一种叛党行为。
自由党政权派警察逮捕了工会干部,迫使他们放弃对我的支持,还胁迫他们把工人召集到一起,公开宣布支持自由党候选人。不明内幕的工人们发生动摇,最终我败选了。初涉政坛,命运对我的考验便拉开了帷幕。
四年之后的1958年第四届国会议员选举时,由于木浦地区已经有在野党的国会议员,于是我决定避开自己的同志,到80%选民是军人的江原道麟蹄郡参选。麟蹄郡对我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选择那里是因为那里的选民军人居多。当时实行军人现场投票制,而大部分军人是坚定的在野党支持者。
然而在我选择的这个地方,在野党是第一次参选,因为那是最前方地带,在野党展开工作举步维艰。好在大部分官兵支持民主党,所以只要选举正常进行,我当选是顺理成章的事。
终于,参选报名公告发布,我做完了登记。但是第二天去选举办公室一看,先我一步登记的自由党候选人竟与我是同一个推荐人。因为自由党候选人先登记,所以我的推荐信就成了二次推荐,但二次推荐是无效的。这样一来,我的法定推荐人就少了一位。
其实,这背后隐藏着一个阴谋。前一天夜里,担任选举官的内务科长与自由党侯选方暗中搞鬼,令我的登记失效。他们找到并为难我的推荐人,弄到自由党候选人的推荐信,插入推荐登记的文件中,他们是故意让自由党候选人与我的推荐人出现重复。这些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我需要的是马上找新的推荐人。但是这时候,警察与军队竟强行没收了所有的私人印章,推荐人根本无法在给我的推荐信上盖章。
但是我不死心,新委托了四五十个人写推荐信,并承诺我自己来给他们刻印章。有的推荐信上是先写下名字再小心地涂上印泥当印章用,也是拜这次机缘所赐,我那枚著名的南瓜蒂印章才得以诞生。
而当局却不由分说地宣布我的推荐信不合格,藉此取消了我的报名资格,甚至都没有找推荐人确认一下。而当时的选举管理委员会委员长正是登记处的负责人,他正直地说金大中明明是符合报名条件的,不能无端取消他的报名资格。但是粗暴蛮横的军队与警察局对正义的声音置若罔闻。
我还记得,当时的自由党候选人小人得志,对着警察咆哮:“你们这些兔崽子还愣着干嘛?还不赶快把他拖出去!”一伙警察把我拖了出去。我第二次的竞选因此失败。
我当然不能对这种暗箱操作低头,向法庭提起诉讼。受理我的案件的是金世玩大法官,他是一个耿介正直的人,面对当局的压力,他依然做出勇敢而公正的审判,令人肃然起敬。一年后我胜诉并得以参加补选。那是1959年夏天,然后这次补选再一次将不法选举演绎到极致。甚至可以说,这次几乎就是1960年“3·15贿选”的一次预备演习。
竞选期间,他们甚至禁止占据到整个选民人数80%的军人们走出营帐,不给他们任何看我的宣传资料与听我演讲的机会。而投票又是在中队长与大队长的监视之下公开进行的,就算有我的选票,但迫于监视的压力,也最终没能进入投票箱,我自然落选了。这是第三次失败。
荒唐曲折的当选路
当时还有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那也是在1959年补选的时候,全罗南道光阳市的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谎称是我的发小,出来替自由党候选人拉选票。光阳虽也位于全罗南道,但与我的家乡木浦却相去有几千里。
这位半路杀出的“发小”在游说时却这样说:“诸位,候选人金大中绝对是个反动分子,他跟我都是全罗南道人,我们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我对他实在再了解不过了。如果他不是反动分子,又怎么会跑来江原道麟蹄郡为非作歹呢?请相信我的这番肺腑之言吧!为了我们的国家,我内心流着泪说出这些秘密。不管是多好的朋友,多亲的兄弟,我也无法默许一个反动分子成为大韩民国的国会议员。”他是个天生的演员,需要做哭态时就能够马上声泪俱下,他在演讲时真的涕泗横流。这次竞选对我来说本来就够艰辛了,这位“发小”的演戏更令其雪上加霜。
对于这种莫须有的诬陷行为,我没有进行任何报复,当时身边很多人都要求处罚那位“天才演员”,被我劝止了,因为我一点报复他的念头都没有,只是觉得他又可怜又可笑。
后来,他受到朴正熙的宠幸,成为共和党的国会议员。1973年我被绑架回国时,他在国会中再一次恶意陷害我:“金大中在美国买了豪宅。绑架事件极有可能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骗局!他在国外曾进行亲北(指朝鲜)活动!”我不得不承认,这位朋友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天才”!
冤家路窄,几年前,我们在国会里再次碰面。他对我说“对不起”,请我宽恕,我苦笑一下,不发一言。
1960年,“4·19运动”发生。这次我想自己无论如何也能当选了,但是民主党旧派与自由党狼狈为奸,突然开始实行不在场投票制度。原因在于,前方一线地区所有支持张勉博士的新派人士组建了自己地区的党派,而假如他们得到军人的支持进入国会参加投票的话,总理宝座就不知花落谁家了。基于这种利益权衡,他们临时做出这种改动,结果让我在一瞬间失去了占到选民80%的支持者。
这一切让我无可奈何,我已经尽全力了。六个面中,我在五个面获胜,而在一个平民占大多数的面中进行群众投票,我以极小的差额落选。在第四次挑战中,我又一次遭受失败。此时,我已经身心俱疲,几乎无力再战。
在麟蹄郡当选的那位是原警察局局长,而他在当选后不久,便因为“3·15贿选”的关系被撤了下来,由是我得以再次参加补选,这一次才当选国会议员。但是在当选两天后,“5·16事件”爆发,第五届国会被解散了。我最终也没能走进国会大厅。
被新军部“隔离净化”
新军部势力以“金大中是旧政党干部”为由拘留了我,而我当时是民主党政权的代言人。三个月内我经受了所有的调查,因为他们在鸡蛋里挑不出任何骨头,便只好将我释放。然而,此时军事政权却开始将过去政界人物贴上“旧恶势力”的标签,予以“隔离净化”。这意味着我在八年内失去了参政自由,不得不错过第六届及第七届国会议员选举。想来,那段时期真是暗无天日。
这时,诱惑却频繁而至。一天,据称是中央情报部某局的一位局长约见我,他说,您既然走投无路,不如参加正在筹备中的共和党吧,这样可以把您从“隔离净化”中解救出来。
对于一心想成为国会议员的我来说,这个提议既是最大的诱惑,又是最大的危险。我最终没有向诱惑屈膝。因为昨天我还作为民主党发言人,为张勉政权奔走呼号,今天就摇身一变,开始和人合作打倒张勉政权,这种朝秦暮楚的事我做不来。
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了。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就算不能再搞政治,我也绝对不会这样做。那位说客不甘心,在我耳边滔滔不绝,最后发现我一直不所动才生气地把我轰出房间,并气急败坏地对我破口大骂。
后来,在美国等国际舆论的压力与推动下,“隔离净化”终于被解除。藉此,我得以参加第六届国会议员选举。这一次,我是在木浦参加竞选,再一次遭遇执政党的贿选阴谋,多亏正直的罗承远警官对阴谋的揭发,我得以光明正大地当选。
这是我挑战了六次后才得到的成果,也是从第一次参选时起,历经十年后才收获的喜悦。这一路走来,我耗尽了所有家产,辗转租借房屋,衣食不保,甚是艰辛。在自由党末期的时候,在野党国会议员争着抢着进入执政党。我最终克服掉这种诱惑,做了一名在野党国会议员。
之所以花如此的篇幅来讲述自己的经历,不为别的,只为和朋友们分享一条实践中的真理,那就是,无论是谁,用十年功夫持续挖一口井的话,是一定会成功的,除非没找对地方。
正如前面所说,那十年中,我承受着来自各方的压力和难以忍受的贫苦。正如人们常说的,参加一次选举,连家里的顶梁柱都要连根拔起。但是,我接连参加了六次,期间还经历了爱妻与妹妹相继辞世的悲凉。但我没有停下来,一直在一锨一锨地掘土,就因为我下定决心要把这口井挖成。
如果我因为疲惫而放下铁锨的话,那么之后我的命运就会完全不同,现在也无法把这本书呈现给诸位。
专心挖一口井
世界上有许多天分极高却最终一事无成的人,天分好的人容易自以为是,这里挖一下,那里挖一下,结果一口井也没能挖成。
然而,我们身边也有许多踏实肯干的人,他们也许不那么聪明,甚至还有些愚钝,但却取得了巨大的成绩。他们当中,有企业家,有政治领袖,也有律师和医生,甚至那些曾一度被漠视的巫医与乐工,也正是由于平生专注于挖一口井,才得以有机会守护并承袭那些文化遗产。
许多年轻人为前途问题而苦恼,我想把自己的经验分享给他们并勉励他们:用十年挖一口井的心态去做事吧。有志者,事竟成。我的意思并不是让人盲目固守自己挖的一个浅坑,那样水不会自己冒出来,但只要不停地挖下去,挖它五年十年,泉水是一定会出现的。
因此,人在决定开始做什么事时,要充分论证这件事是否符合自己的天性,是否具有可行性,将来前景如何等等。但是,一旦决定,就不要再东张西望,而要至少以十年为目标,全力向前奔跑。我敢肯定,只要如此,不论是谁,都会取得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成功。事实上,无论何事,我们做上十年,就会变得很专业。
我身边有许多冒着牺牲一切的危险献身事业的同志。他们曾经蹲监狱,受拷问,忍受贫苦,遭受蔑视,但是他们没有动摇。现在他们之中,有二十几位已经成为国会议员。这些不能不说是十多年挖一口井的结果。每当想到他们,我就像看到人类胜利的样本,内心满是欣慰。
所有获得成功的人,都曾专心挖一口井。他们在过程中也不时受到诱惑,让人有时想要放弃,有时想要换一个地方。人的一生中,没有诱惑是不可能的,那些抵住诱惑、埋头于自己事业的人取得了今天的成功。
年轻人血气方刚,渴望成功。我想告诉他们的是,要获得成功,首先要树立正确的目标。而目标一旦确立,就不要再动摇,而要以十年挖一口井的心态,不断向既定目标迈进。就算最后目标没能完全实现,仅凭这种生命态度,你也已经获得了成功之外的东西。
§§第四章 我心目中的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