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一年的冬天。
一到冬天，来生娘就看到喉啦婆婆把头缩进高领大襟棉袄里，双手揣进肥大的袖筒，躬躬着身子蜷缩在堂屋里火炉边的花梨木椅子上。然后就是一整日地在那喉喉啦喉喉啦的喘息……
这天晚饭后，来生娘就在火炉边洗了满满一大盆衣服。洗完衣服，盆里的水已成稠糊糊的黑泥浆。
来生娘摸着滑溜溜的胰子水，觉得倒掉怪可惜的。
于是，她又把自己的两只脚伸进泥浆里，双手搓洗起来。因为长时间不洗，她搓起一颗颗“黑豆”，她又向盆里填了点热水。把黑豆冲洗干净。摸到自己的脚后跟裂开的一道道长长的口子，她咧了咧嘴。然后拖拉着黑条绒棉布鞋，来到院子南墙跟下。
那里有一颗一人腰粗的老香椿树，香椿树都裂开了皮，表面有渗出的树胶。
她用手指甲使劲扣了一块树胶，放在铁勺子里，铁勺子又放在炉子的通红的炭火上烤了烤。树胶烤的有点软化了，来生娘拿起蒲扇扇的稍凉点，用锤子把胶砸成薄片，然后把薄片胶一下糊在那些长长的口子上。
她站起身子走了走路，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来：“操他娘下子，可是不疼了啵。”来生娘嘴里嘟囔着骂道。
“咳，咳，咳”来生娘只听着婆婆一阵剧烈咳嗽，她抬眼看时，只见她憋的脸嘴紫青。好像有口痰严严实实堵住了她的喉咙，她张着嘴啊啊啊的脸部都扭曲变了形。
来生娘一看婆婆喉啦的不喉啦了就只是张着嘴，她赶紧跑过去一手扶住她的肩膀，另一手使劲拍打她的背部。
老太太呕一下吐出一口痰，她喘吁吁的说：“一口痰堵住，差点把我憋死了。要是真把我憋死了，我可就老不着看娶我的大孙子媳妇了。”
“哎，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转过年去就二月了，一过了二月，就是三月了，一进三月秀英就要和那个'木鼻子'成亲了。那边把秀英一娶过去，来生媳妇也就要娶进来了。”喉啦婆婆心里算计着。
她对来生娘说：“我看，还有几个月秀英成亲的日子就来到了。这样总瞒着她也不是个事。丑媳妇总得见婆娘。就和她说了。两家已经看了日子了，秀英还能咋地啦。”
来生娘觉着也是这么个理，但是又怕秀英知道了会大闹。
于是，来生娘斜楞着眼打量着脸憋的趋紫的婆婆，计上心来。她伏在高领大襟袄边叽咕了几句。
突然，一阵剧咳，老太太又如刚才那样直咳咳，似乎比刚才咳得更厉害，更大的一口痰堵着喉。她似乎是要憋死了，就仰面靠在床头上张大着嘴。
“秀英，秀英，你奶奶的嗓子被痰堵住了，要憋死了。”
秀英正在里屋的炕上坐着纳鞋垫。漂白的一双棉布鞋垫上，杏黄色的细线串的边。绿线绣的波浪水纹。各有一对大红线绣的栩栩如生的鸳鸯正在戏水。秀英正在向空白地纳十字针，为的是鞋垫更加结实耐穿。
看着大红的鸳鸯，秀英心里美滋滋的。就当是她自己就是其中的鸳鸯似的。两眼笑眯眯的，透出温柔妩媚的眼神。一层红晕袭满了她整个的脸，洋油灯下的秀英的脸庞更加的红润迷人了。
秀英纳几针，然后眯着似水柔情的双眼盯上一会儿鸳鸯鞋垫，忽地又把鞋垫拿起双手捂在胸口，闭上双眼，嘴角微微上扬，似乎要笑却又不好意思笑似的。
秀英正沉浸在对鞋垫的陶醉中，忽地就听见了母亲的喊叫。她赶紧把鸳鸯鞋垫藏在枕头底下。一下跑了出来。
秀英从里屋已出来，就看到了奶奶倚着床头闭着眼睛张大着嘴喘气。
“秀英，奶奶最近咳嗽_和喘息的更加厉害了。有时觉着就要_快憋死似的。我怕_哪一天，突然一口痰堵住，一口气_上不来。我看不到你和_来生的婚礼了。真那样，我就是死了也不会_合上眼的。”
“秀英，打小_奶奶就疼你，你打小就比_别的孩子懂事。奶奶也是_黄土埋到脖子上了。奶奶求你一件事。”秀英听着奶奶喉喉啦啦的喘着，断断续续的说叨。
“奶奶，什么求不求的，你啥事说就是。孙女答应你就是。”秀英脆生生的说。因为她打小看惯了奶奶喘息，也不觉得她这病有多严重。
秀英娘一听秀英这么说，赶紧朝她婆婆使眼色。
“秀英，好孩子，奶奶托人给你找了个婆家。已经看好日子了。明年三月就把婚结了。是，是，是邻村的泥瓦工小李，手艺不错，人也好。就是，就是鼻子不大好看。再说，好看又不当饭吃。娶了你，他定会对你好的。你娶过去，来生也就娶上媳妇了。我也就能报上重孙了。咱们老徐家也就有后了。也'绝后'不了了。”
秀英听奶奶说求她事，还当是别的事，就没想到婚姻的事，就先是答应下来。可是她一听说是自己的婚姻大事，又听说是她嫁过去，来生媳妇也就可以娶过来了。她就知道大概是常听人说的“转亲”或“换亲”了。
秀英对成亲的对象，即便是再好看的也不会看在眼里的，更不用说木鼻子的小李了。（因都是邻村，一说泥瓦工小李，秀英就知道是那个木鼻子的）。秀英一听是已定好日子三月结婚，她立马双眼漾满泪水。她咬着嘴唇说：“奶奶，啥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事不行。”
一听秀英不愿意，老太太心口一急，直觉着一口痰堵在气管，喘不上气来。她用手抓自己的喉部。大张着嘴，“啊，啊”了两句，头一歪，就死了。
秀英娘没想到老太太真就一口痰憋死了。她继而一脚踢向秀英：“操你娘，你真是个丧门星，竟把你奶奶活生生气死了。由不得你愿不愿意，还倚着你那个浪脾气蛮。等明年三月，直接把你嫁了。把来生媳妇娶进来。”
秀英娘骂着秀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