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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拔剑出鞘

当一个王朝走向衰亡时,君主往往是最后一个意识到危险。颉利可汗仍然把自己当做霸主,但是大唐帝国已经不把突厥视为对等的敌手了。梁师都的迅速败亡,令颉利可汗有几分兔死狐悲的感觉,但梁师都毕竟只是一只寄生虫,颉利也没有放在心上。

贞观二年(628年)的九月,在饥荒与内乱双重打击下的突厥汗国,又打起大唐帝国的主意,以他们惯有的思维,没有吃没有穿的时候,只要大军南下到富饶的中原地区打打劫,就可以捞足油水。突厥的骑兵又像往常一样,到大唐帝国的边境地区劫掠。

这次规模不大的骚扰,也令唐帝国的一些官员忧心忡忡。他们向唐太宗李世民建议,重修古代的长城,以绵延不断而坚固的城墙,来抵御北方的铁骑,同时征调更多的守戍部队,驻防于边塞的堡垒。

唐太宗自信地说:“突厥灾异之象不断,颉利可汗不仅不积累恩德,反而越发暴虐无度,甚至骨肉相攻,其灭亡只在朝夕之间。我正要为诸公廓清大漠,哪里用得着劳民伤财以修边境的堡垒要塞!”

依托长城与堡垒,只是消极之防御;在唐太宗眼中,最佳的防御,就是进攻、进攻、再进攻,直到把敌人打趴在地,这才是积极的防御,筑城修堡,绝非上乘之道。

廓清大漠?大臣们也只是将信将疑,但唐太宗则成竹在胸。一击致命是李世民长期军事生涯中奉行的战略原则,立足于打歼灭战。要对付拥有辽阔疆域与庞大军队的突厥汗国,要一击致命,难度可想而知。

李世民虽然不把突厥军事力量放在眼里,却必须要有足够的时间进行战争准备,他并没有莽撞地马上出兵报复,而是耐心地等待时机。最好的猎手并不盲目出击,而是等待最好的机会。

等待并非无所事事地坐而论道。

首先是以积极外交策略,彻底孤立突厥的力量。

自从薛延陀部叛变以来,突厥控制下的诸游牧部落纷纷反抗突厥人的统治,突厥东部的奚、契丹等十余个部落归降唐王朝。而突厥北方的诸部落,则归附新崛起的薛延陀部落,这些部落推举薛延陀的领袖夷男为可汗,夷男担心自己缺乏足够的权威来号令其他部落,迟迟不敢接受可汗的头衔。

唐帝国要消灭突厥汗国,必须要在突厥的后方扶植一个反突厥的势力。贞观二年(628年)末,李世民派游击将军乔师望,带着皇帝的诏书,前往薛延陀部。

这不是一件容易完成的使命。从唐帝国到薛延陀,中间隔着一个突厥汗国,乔师望不仅要穿越蒙古大漠,而且还不能让突厥人发现。为了避开突厥人,乔师望选择了一条十分艰难的路,人烟稀少,在突厥人时常出没的地方,白天要躲起来,到了夜晚再继续赶路,以确保不被突厥巡逻兵逮住。这次使命非同小可,不可有所闪失,历经艰险的乔师望最终成功地穿越突厥,抵达薛延陀,将诏书交给了夷男。

在乔师望所送达的这份诏书中,唐太宗以中国皇帝的身份,封夷男为真珠毗伽可汗。

在那个年代,中国皇帝可是不得了,在大半个亚洲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有了中国皇帝的支持,夷男大喜过望,接受中国皇帝的册封,建立起薛延陀汗国。

独立后的薛延陀国面积广阔,大致位置在今蒙古国的北部与俄罗斯交界一带,北至贝加尔湖,东西跨度极广。回纥、拔野古、阿跌、同罗、仆骨、霫等部落纷纷投靠薛延陀国。这样一来,突厥汗国处境尴尬:东部的部落归附大唐,北面有薛延陀国,西面是与自己既是兄弟也是对手的西突厥汗国,南面是强大的唐帝国,可谓是四面楚歌。

唐太宗这一步棋,下得高明。

同时,唐太宗也着手为征讨突厥做准备。

要在广阔的北方高原与沙漠地区作战,步兵是不能胜任打歼灭战的重任的,作战的纵深度动辄数千里,时常要横越广袤的沙漠与沼泽地,远距离的作战特点,决定了战争的主力兵种必定是骑兵。要建立强大的骑兵,首先要有数量足够多、体力足够强的马匹。

自唐太宗即位后,就非常重视马匹的牧养,他下令在西北陇右地区设立牧监,掌管蓄马之政。所蓄之马,以优良的胡种马或混种马为主,这些马匹的得来,一部分是战争期间从敌军手中俘获的战马,一部分是向胡人购买的,还有一部分是游牧国家作为贡品呈献给帝国的。牧马的事业,关系到帝国未来军事力量的强大与否,李世民倾注了不少心血,对于善于养马的专家,不仅赏赐极多,甚至加官晋爵。

几年的时间,唐帝国的蓄马场已经积累了十万以上的优良马匹,足以建立一支精锐的骑兵。

贞观三年(629年),帝国名将李靖被任命为兵部尚书。

这是一个信号,李靖将肩负起一项艰巨的军事使命,就是扫平突厥汗国。

八月八日,薛延陀国的可汗夷男,派遣其弟统特勒入长安,向唐王朝进贡。唐太宗李世民将一把宝刀与宝鞭赐给夷男,并说道:“可汗所部如果犯大罪者,可以宝刀斩之,如犯小罪者,可以宝鞭惩罚。”薛延陀可汗夷男听了之后非常高兴,有中国皇帝的诏令,其他部落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要敬畏三分。

大唐政府对薛延陀汗国明确的支持态度,令颉利可汗惊慌失措,他终于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突厥汗国所控制的部落数量越来越少,如果继续与大唐帝国对抗,后果不堪设想。颉利可汗终于低下他高傲的头颅,派遣使节向唐朝俯首称臣,承认大唐帝国在这块大陆上的绝对霸主地位,并且请求与大唐帝国和亲,同时进贡丰厚的礼物。

要不要接受突厥人的称臣和亲呢?

代州都督张公谨上书唐太宗,极力请求对突厥汗国发动进攻,认为必定可以攻取突厥。张公瑾分析了突厥必败的六大因素:第一,颉利可汗纵欲凶暴,诛杀国内贤良,亲近奸佞;第二,薛延陀等部落纷纷脱离突厥人的统治;第三,突利小可汗、将军阿史那社尔、将军阿史那欲谷都因为得罪颉利可汗而无容身之所;第四,今年塞北遭遇霜冻,突厥人粮食缺乏;第五,颉利不信任本突厥人,而将大权交给外族胡人,外族胡人没有责任心,如果大军压境,必定会叛变;第六,突厥国内有不少因躲避战乱而逃亡的汉人,如今突厥内乱,这些汉人据险自保,倘若唐军出塞,必然会起而响应。

张公谨的分析一针见血。

唐太宗以平定梁师都战争中,突厥人背信弃义,协助梁师都与唐军作战为由,拒绝了颉利可汗特使提出的称臣和亲的请求。

十一天后,唐朝廷正式任命兵部尚书李靖为统帅,张公谨为副帅,组建远征军,准备北伐突厥。

李靖接受重任之后,紧锣密鼓地开始各项筹备工作。

兵部尚书李靖觉得肩上的担子相当沉重,但是唐太宗李世民对李靖的军事才华深信不疑。究竟李靖有何等的本事呢?且来了解一下英雄的往事。

李靖是雍州三原人,生于公元 571年,此时隋尚未建朝。其父李诠,曾担任隋朝的赵郡太守。李靖的父亲不是一个特别有名的人物,但他舅舅则是隋朝的一代名将韩擒虎,李靖的军事才华,很大程度上受益于其舅韩擒虎。长大成人后的李靖一表人才,史书上称他“姿貌瑰伟,少有文武才略”,每次与舅舅韩擒虎谈论兵事时,李靖总有独特见解,令韩擒虎暗暗称奇,韩擒虎疼爱地抚着他说:“可与论孙、吴之术者,惟斯人矣。”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李靖的仕途似乎并不顺利。在李靖二十一岁时,其舅韩擒虎去世,这使他失去一个机会,否则他应该会更早在军界中崭露头角。到了隋炀帝统治末期,李靖才不过是马邑郡丞,此时的他已经四十多岁了。

当时还是隋军将领的李渊正好率军与突厥作战,李靖暗中观察李渊,发现他有经略四方之志,判断他可能会造反。李靖也不能免俗,他马上想到前往江都向隋炀帝打小报告,结果走到长安城时,因为当时到处打仗,道路不通,只能待在长安城内。果不其然,李渊在太原起兵造反,之后一路南下,攻克长安城,得知李靖想去向隋炀帝打小报告,李渊二话没说,将他判处死刑,押赴刑场。

关键时刻,李靖也许是受西汉韩信的启示,在临斩前的最后一刻猛地冲李渊大喝道:“公起义兵,本为天下除暴乱,不欲成就大事,而以私怨斩壮士乎?”这一喝,是一次人生的大博弈。人生有时是一场大赌局,赌输赢、赌生死;结果李靖运气很好,他遇上的人是李渊,李渊这个人有气量,一听李靖这么喊,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人。此时,喜结交天下英雄豪杰的李世民也从李靖的大喝一声中,洞察到此人的英雄本色,便也向李渊求情。就这样,李靖在鬼门关逛一圈后又回来了,被李世民召入幕府,充当军事参谋。

在李世民平定王世充的战争中,李靖出谋划策,被授予开府一职。后来在金州,李靖协助庐江王李瑗讨伐当地数万人的蛮族武装,斩获颇多。真正令李靖崭露头角的,是讨伐开州蛮首冉肇则,李靖以八百人的兵力,用奇袭、伏击的手段,斩杀冉肇则,并俘虏敌军五千余人。这一仗,充分显现了李靖在军事上的造诣。从此,李靖走上名将之路。

为了歼灭盘踞在长江流域的萧铣政权,李靖向皇帝李渊献上破萧铣的十策,得到李渊的支持。武德四年,以李靖为行军总管,率军平定萧铣,名义上兵团的总指挥是赵郡王李孝恭,实际军事全由李靖负责。时值雨季,长江水位暴涨,惊涛骇浪,行船十分艰难,诸位将领都提议要推迟战役的发起时间。李靖以非凡的意志与胆略,力排众议,坚持进军,率二千艘战舰,从夔州大举沿江东下,直取江陵。萧铣集团据东南半壁江山,拥兵四十万,但李靖并没有逐点逐地清除,而是以黑虎掏心、擒贼擒王的战略,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沿长江直下攻其老巢,连战连捷,萧铣政权在外的兵力尚不及回援都城江陵,萧铣便被击破覆灭。

此役为李唐政权统一全国规模最大的会战之一,李靖一战成名,也成为李唐王朝首屈一指的战略专家。

武德六年至七年,李靖以副帅的身份(主帅李孝恭,李靖仍为军事负责人),参加平定辅公祏军事集团,这次战役是统一全国战争中最后一次大规模的会战。这次会战中,部将们认为应该与灭萧铣之役时所采用的战略相同,黑虎掏心,直捣老巢丹阳。但李靖审时度势,认为形势不同于当时,辅公祏在丹阳及外围的兵力均十分强大,如果不清除外围重兵,将陷入腹背受敌之困境。于是改变战略,先拔除外围据点,继而进兵丹阳。战争持续了将近七个月,到武德七年的三月,李靖率兵进逼辅公祏的老巢丹阳,辅公祏弃城而逃,最后被执处死,江南悉平。

在大唐帝国的开国战争中,李靖所立下的战功,仅次于李世民。李世民主持北线战场,而李靖则转战于南线战场。皇帝李渊对李靖的评价是“古之名将,韩、白、卫、霍,岂能及也”,李靖是不是高过韩信、白起、卫青、霍去病,年代不相同,情形不一样,自然不好比较,但是李靖与这些名将并列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军事家,倒是合情合理。

随着战争的重心由国内战争转变为与突厥的战争,帝国的北疆屡遭突厥人的蹂躏。武德八年,突厥颉利可汗发兵十余万,大掠北疆,时任安州大都督的李靖被紧急调往前线,在张瑾兵团全军覆没的不利形势下,李靖率军抵达前线,力挽狂澜,挫败了突厥人的进攻。武德九年,突厥人再度大举南下,李靖在峡石一带又一次击败了突厥人的进攻。

“玄武门事变”后,李世民刚刚坐上皇帝的宝座,突厥颉利可汗率十余万骑兵直逼长安,抵达渭水河畔,京师震动,赖于李世民的英勇,在渭水河畔不战而退突厥,李世民之所以有凌人的盛气,其底气之一,便是李靖统率大军正威胁着颉利大军的后方。

正是李靖的赫赫战功,理所当然成为唐太宗心目中远征突厥的统帅人选。大唐帝国经过十余年的战争,不乏名将与勇将,但是说到指挥大兵团作战,打大歼灭战,站在战略的高度来打赢一场战争,则李靖的才能要远在其他将领之上。战争是全方位的谋略,并不局限于在战场上的厮杀,上兵伐谋,李靖深知此理。李靖接手远征军统帅之职后,并不急于杀奔战场,他先分化瓦解敌人。九月九日,突厥九名将领率领三千名骑兵向李靖投降,九月二十一日,拔野古、仆骨、同罗、奚等部落的首领也率众来降。唐朝大军尚未出征,突厥已经先败一局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颉利可汗也敏感地意识到,一场大规模的战争迫在眉睫。此时李靖屯兵于马邑,颉利可汗命令其西南地区的将领,进攻唐帝国的河西走廊,企图以此举来打乱唐军的部署。

十一月四日,突厥骑兵对河西走廊发动进攻,但是肃州刺史公孙武达、甘州刺史成仁重率军击败了入侵的突厥骑兵,并且俘虏了一千多人。这次突厥人对河西走廊的入侵,没有能够迫使李世民与李靖改变军事部署,到十一月底,远征军集结完毕,共十几万人,分为六路兵团。除了李靖之外,远征军的其余将领多为当世名将。第一路兵团,兵部尚书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张公瑾为副总管。第二路兵团,李世勣为通汉道行军总管,丘行恭为副将。第三路兵团,柴绍为金河道行军总管。第四路兵团,李道宗为大同道行军总管。第五路兵团,卫孝节为恒安道行军总管。第六路兵团,薛万彻为畅武道行军总管。六路大军皆由李靖节度,其中攻击的主力是李靖兵团与李世勣兵团,这两支兵团的战斗力最强。李靖与李世勣两位大唐名将,将率领大唐英雄男儿们,写下中国历史上最为辉煌的战争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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