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更长,帖子打开了,只有寥寥数字:
【经历1999年的半人马大战,世界已经残破不堪,幸存的人被清洗了记忆,苟活于世,人类结束高速发展,开始走向衰退。】
张开特意看了下发帖的时间,1999年12月31日。
虽然文字不多,但其中所包含的信息量却非常庞大和震撼。尤其对于深夜独坐在陌生办公室老旧电脑脑袋里全塞着半人马座的张开。
张开压抑着内心躁起的情绪,开始逐条阅读帖子下方的评论,评论大多数都是在举反证来劝楼主不要传播谣言,还有少数的人半开玩笑的说作为幸存者自己真幸运等等。评论的时间都在2000年1月1日截止到4月1日期间。最后一条评论刚好在4月1日,就几个字:这个玩笑该过去了。
放在2018年,张开也会觉得这个玩笑很扯淡,在2018年电脑技术发达,那种配图的证据都可以PS,AI修脸更是视频都可以作假。怎么会相信一条短短几个字,文字没有论据,更没有视觉及其他证据。虽然霍金都不否认外星文明,但大众却一直无法有任何实证。包括传说的51区,月球背面,美国人的星球协议,还有诸多的视频图像资料,都总有人跳出来指出其虚假性。
而这个时候的张开,直觉上觉得这个帖子并不完全是假的。更真实的原因是张开经历过2000年后的18年,衰退确实是感受不到,至少互联网呈现超高速发展,不过2000年后,全球自然灾害频发并且规模越来越大,文化深度停滞,众多划时代站在人类巅峰的天才逐一离世……这些的确让张开一度恐慌过。
张开回到帖子的首页,寻找的了帖子的发帖人ID:无知而全能。这是一个多么自信且矛盾的名字。张开点击了ID,想要看看这个ID还是否有其他言论,然而这篇帖子是这个ID唯一发布的内容。ID的注册时间:1999.12.31.14:00。
张开记住了这个ID,又反复的阅读了几遍,包括200多条的评论,深怕还藏有重要的信息。在确认再无可能找到有用信息后,张开退出了这个帖子,再次点上烟思考起来。
这个帖子所呈现的信息不论真假,但还是建立在时间是线性基础上的,也就是时间依旧在按照宇宙自然运转法则或者人类制定的标准上前行,所以帖子里提到了“苟活”,“衰退”,这次词汇是具有时间暗示性的。修改全球人的记忆张开觉得高级文明可以做到,但要造成时间的折叠或者重复,也许不仅仅是“高级”而是高维度,可惜张开的知识体系,对于网络中高纬度的阐述也只能勉强看到6维。如果是更高维的文明介入地球宇宙中,应该不用清洗记忆这种低劣的手法。所以就算1999年底真的爆发了星级战争,并且还有幸存者,那只能是同维文明的竞争,这种情况下应该无法造成时间的问题,也就无法带来张开目前的困境。在张开当下的状况里,时间已经不是以线性存在。
还是搞不懂啊,张开在一天内脑子飞转,思考了太多并不擅长的东西。该死啊,这比密室逃落也难太多了!
张开吐了一口,也没有兴趣继续看帖子徒增烦恼了,关闭了浏览器页面,退回电脑桌面。张开坐在电脑前,看着右下角的电脑的系统时间已经走到了04:08。距离张开设定的上午10:00的目标还有6个小时,不知道火车上那对夫妻现在是否在梦中梦到了阳光灿烂的北京。那个带着sony随身听的年轻人应该在武汉的家中熟睡了吧?那个“陈丽”会去哪里呢?她究竟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呢?一连串事不关己的问号出现在张开脑海中,一丝困意也随之到来。
张开甩着脑袋起身,可能是茶水喝多,又想去厕所了。为了多消耗些时间,张开慢悠悠的起来,尽量缓慢的移动脚步,走出屋子,一小步一小步的走下楼梯,在楼梯口打开墙上的盒子拿出老马放在那里的手电。
后半夜的天心阁公园安静到极致,极致听不到任何生物的声音,极致到明明有微风却听不到树叶沙沙的响动。一瞬间张开甚至都怀疑自己突发性失聪。用手打了个响指,声音突兀的硬是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天心阁的景观灯早已熄灭,没有月亮的星空同样安静闪烁。古老城墙的巨大身影在黑暗中却给人一种极为踏实可靠的安全感,怪不得老马离不开这个城墙。
张开迅速排空尿液。洗手的时候顺便洗了一把脸,用浸湿的手指当做梳子向后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长发。然后快速返回二楼,生怕漆黑的夜里跳出自己不可承受之怪兽。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张开不免有点侥幸掺杂着失望……意识没有起作用,意识也起到了作用。返回二楼时,忽然又听到老马的呼噜声,奇怪,刚才那种极致安静的时候,老马的呼噜声似乎也停了。张开不敢盯着小二楼周围的黑暗,宁可把目光投向让人眩晕的星空。
这才是无比真实的现实,没有主角光环,没有匪夷所思的超能力,也没有坏人和大反派,只有陷入巨大谜团和时间囚笼的张开。张开回到电脑前,比起去老马里屋找本书来阅读耗时和一台通着电并且连着网的电脑,张开当然选择后者。至少,windows里面,还有扫雷……
这台办公室的电脑,应该对于老马这样的办公人员只是个摆设。说白了啥也没有,没有安装OICQ,没有任何安装的游戏,除了系统自带的几个游戏。张开玩了几盘扫雷后索然无味,不自觉的还是把鼠标移到了E的图标。机械的双击打开浏览器。既然无聊至极,还是继续获取资讯吧。
张开这次打开的是搜狐门户,看资讯,看新闻,了解这个2000年还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上网的确是一种浪费时间的好手段。在大量熟悉或者不熟悉的资讯中,窗外的亮度就像被人缓慢的拖动进度条一丝丝明度增加,等当张开再次注意到时间时,天已经麻麻亮了,06:06。果真:偷懒耍赖是最浪费时间的手段。张开站起来活动了下身体,这一夜总算看到点希望了,不知道接下去的四个小时是否还能顺利度过,目标10点。
里屋老马的鼾声几乎一夜未停,张开走到阳台,疲惫的伸着懒腰,虽然有疲倦的感觉,但精神却越发抖擞,不禁感叹年轻的身体真好。天色渐亮,早起的鸟儿已经开始为了一条两条虫子的所有权开始吵架,生机似乎瞬间就笼罩在天心阁公园,夜里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从未出现。张开这才注意到,这一排小二楼居然距离城墙如此之近,仿佛就是贴在城墙上长出的一个不合时宜的瘤子。
公园里依稀可以看到已经有练太极的大爷,背着剑的大妈绕着公园里小花园疾走,绝对一副不用人让座的架势。城墙上方也依稀可以看到有人影在晃动,一切真真切切却又恍恍惚惚。张开捏扁了已经空了的烟盒,里屋的单肩包里还有最后一包口粮,应付早起几个小时的光景足以。张开轻轻掩上外屋的门,在门角下垫上了捏变形的烟盒,防止把自己关在门外还要打扰老马起床。
张开走下小二楼,在公园里溜达了起来,然后也顺利找到了上城墙的道路,走上了这座写满故事的城墙。天心阁下的城墙和西安的城墙很像,只是规模相对小了很多,虽然我国修复古迹讲究修旧如旧,但这个原则更多应用在博物馆里的文物上,这些屹立在城市当中的建筑,远观还挺旧,近看全都是现代工艺的痕迹。不过在潮湿的南方,生命力旺盛的苔藓也早已将这些新的旧的混杂在一起,苔藓可不分新旧,有缝就钻。
张开活动了一下身体,做了几个俯卧撑和波比跳,在篮球赛之后又一次感受到这具年轻身体的活力与健康,弯起手臂,居然还有些许肌肉的痕迹。天越来越亮,紧邻城墙外侧马路上的车辆行人都多了起来,热热闹闹的市井气仿佛有形状一样从每个人的身体中冒出,在城市的上空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影子,成为了一个城市的灵魂。张开无数次设想过,每座城市都是一座深埋大地的怪兽,楼宇建筑不过是怪兽皮肤的角质和骨刺,而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众生,不过是一些微小的寄生虫,在城市的庇护下生存着。所以究竟是城市怪兽滋养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还是人们依托城市怪兽的骨血而守护了城市怪兽的灵魂,无从考证也无从探寻。年轻但成熟的张开无法给予自己任何答案。
张开停止了身体的活动,气都没喘。走到了城墙的边缘,眺望着眼前的长沙城。忽然间一股悠远的香味钻进了张开的鼻子,脑海中有关油炸物的记忆迅速被唤醒,那是高温的植物油包裹着精细碳水制造出极致的焦香味。张开口腔迅速开始分泌唾液。肠胃也从一夜的困顿中苏醒过来,张开饿了。
张开本想立马去寻找香味的来源,帮自己和老马弄上点早餐。一摸口袋,除了电子表和打火机,再无他物。沮丧而着急一路小跑返回老马的小二楼拿钱包。垫着门缝的烟盒和门口的垃圾已经不在了,屋门敞开着,走进屋子,墙角的电脑已经被关机,椅子也推回电脑桌下。张开小声叫着老马,然后走进里屋,老马似乎不在屋里,枕头被子已经被叠的整整齐齐。折叠桌子也收回衣柜边安静的站立着。窗户打开,清凉的晨风充斥在整个房间。一切似乎都和昨天第一次看到这件屋子一样。
要不是扭头看见自己的单肩包还挂在椅子上,张开真的以为重启又发生了,而且毫无知觉的发生……
张开翻开单肩包,没错,包里只剩下一包万宝路。万幸没有新的状况发生。就在张开打开烟盒想要拿出一根香烟的时候,老马端着个洗脸盆搭着块毛巾哼着小调走进房间。
“呦,小张,刚醒没看到你,老头我还真以为你说的是真的,回头一想我居然还记着你,原来不是真的啊!哈哈哈”老马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这才几点,这老爷子睡那么晚这么早就起来,还这么精神。
“老马,您可起的真早!我这好不容熬到天亮,就出去溜溜弯活动下手脚,本来想去买个早餐回来,忘记带钱包,这不跑回来拿钱呢。”张开着急的把几个事合一起说了出去。
“我习惯早起了,喝得再多,睡得再晚,一到点儿准醒,这都几十年了,没睡过一个懒觉。”老马把脸盆塞回床下,毛巾甩了甩挂在门后。拎起保温壶晃晃,打开盖用指头探进去试试温度,然后到了一杯热水,放在办公桌。这才和张开说,“你真的一夜没睡?”。
张开苦笑下“我要睡了,咱现在也见不着了”,同时心里也感受到老马越来越多的怀疑。
“那得嘞,那我带你去吃早餐,庆祝一下!”老马捞起床头的外套,走到门口招呼着张开。
“庆祝,老马,我们庆祝什么?”
“庆祝你,人生第二次看到2000年5月6日的太阳啊!”
张开反应卡顿,迟疑了半天才明白老马说的意思。的确是,2000年5月5日的太阳都看到好几次了,第一次看到5月6日的太阳,距离今天再一次“观赏”,都过了18年了……
张开背上单肩包,不是怕丢东西,主要是习惯。老马在前面带路,爷俩走出公园后没几步路。一股浓厚的油炸香味扑鼻而来,还带着一丝丝的甜意。似乎就是刚才在城墙上闻到的味道,只是更醇厚更诱人。
公园外一条小胡同口,在一个铁栅栏旁边,一口大油锅翻滚着热气,锅边的发黑的铁丝上排列整齐一个个开着大洞带着点小翠绿的油饼。简陋的纸壳板写了几个字,“葱油粑粑”。油锅旁有个人力三轮车,车后仓搭着一块包着塑料布的桌板,上面放了三排起码20来支大碗,遥遥看去,辣椒花生莲藕榨菜蒜瓣还有更多分辨不清的酱菜或是腌菜。车的另外一边放着个巨大的冒着热气的粥桶。挨着胡同另外一边的墙角下,已经搭好了6张小折叠桌,并且已经挤满了各色人群。
张开一瞬间又看到了长沙有型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