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任,听着像是在说某个人,其实是任霜薄师门祖传的名号。
他们师门历来是一脉单传,所以大楚的江湖上总有那么一位“神医任”。
和一般的“神医”们不同,“神医任”的规矩是随着其名号下人的不同而变化的,有“见钱眼开神医任”、“生死无常神医任”、“普渡众生神医任”等等一系列不同的变种。
这也导致“神医任”这个名号很多时候和木馏浆一样,都是江湖传说的范畴,时男时女,可老可少。
只有那些长盛不衰的武林大派或世家大族,才知晓每一代的“神医任”究竟是谁,又该如何联系。
一直以来,能找上任霜薄的也都是这样的人。
可是男人眼中的疑惑却没有减弱多少,显然是不明白“神医任”意味着什么。
不过这并不是因为男人孤陋寡闻到连“神医任“都不知道。
“请问,我是谁?“
在任霜薄合理怀疑男人是装不懂准备赖帐的时候,勉强恢复了说话能力的男人用沙哑的声音,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
任霜薄眼神空白了一瞬,险些维持不住自己高冷的表情。
失忆了?
任霜薄动作比思绪更快一步,迅速搭上了男人的脉门。
诊脉过后,任霜薄不得不承认,男人有可能是真的失忆了。
任霜薄估摸着这是男人那种很有些奇特的运功法门的后遗症。
阻隔内外经脉交汇,形成两套全新的循环体系。说起来似乎是一件可以应对绝大多数外部毒药伤害的好法子,实际上却是有违人体自身行气规律的,要是没点儿后遗症反而奇怪。
而这男人的后遗症,就是失忆。
相比较其他动辄减寿十年的秘法已经好很多就是了。
不过男人没减寿,应该并不是没后遗症,只是得益于木馏浆罢了。
面对这样一个失去记忆、身无长物、一条命都是任霜薄捡回来的人……任霜薄很有一种再把人毒死算了的冲动。
要知道,她家师祖的信条就是,绝不干亏本儿的买卖!
没错,她师祖就是“见钱眼开神医任“。
任霜薄深呼吸,心中默默念道:“菖蒲,味辛温。主风寒湿痹,咳逆上气,开心孔,补五脏,通九窍,明耳目,出声音。久服轻身,不忘不迷或延年……“
默背了一会儿药性,任霜薄才压下自己做了亏本买卖的怒火,勉力维持着平静,一双清凌凌的黑眸在男人身上上下打量。
说实话,男人的身材是非常符合任霜薄审美的好,一言以蔽之就是——标准。
身材比例好,骨骼结实,肌肉走向清晰,一看就活着的时候非常适合施针,死了的话非常适合解剖的那种。
“你失忆了,身上也没钱,不如就……“以身抵债吧。
任霜薄没说下半句,微微眯起的眼中精光闪烁。
她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算盘,左手五指翻飞,把算盘打得啪啪响。右手则在纸上写写画画。
“一颗天麻丹、一颗补血益气丸、三副补血养气散、一副‘千百变解毒剂壹号’、三卷细纱布、一床被褥,再加上我的诊金,最重要的是,还有一碗……“
任霜薄不想暴露木馏浆的存在,不擅长命名的她一时间又想不出太合适的名字,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一碗任氏灵药,这可是无价之宝,一共算你一百两黄金好了。“
男人的眼中流露出震惊的神色,就算他失忆了,也不是完全没有常识,看一次病花一百两黄金什么的……很明显太超出他的认知了。
“干嘛露出这样的表情啊?已经很便宜你了好吗?”或许是因为面对的是一个失忆的人,任霜薄的话比平时面对其他人时多了很多,倒有点像她自己独处时的状态。
男人的震惊慢慢散去,留下了些无奈和苦恼,但还是用沙哑的声音继续道:“好的,我会努力的。”
任霜薄垂下眼帘,声音轻缓:“嗯……我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不过你要是一辈子不还钱,我总不可能一直等着对吧?”
“确实如此,合该有个期限。”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男人说话也越来越顺畅了。
“你现在失忆了,就这么把你放走我是不放心的,毕竟谁知你人品如何,会不会回来还钱。”任霜薄直言不讳,面上依旧是冷冰冰的。
“我会还的!我……”这种涉及诚信的话题似乎牵动了男人的某根神经,他反应一下子激烈起来,尚未恢复的身体都弹动了一下。
“听人把话说完啊!”任霜薄也是没料到男人会反应这么大,但还是非常迅速的一把按在了男人的身上少数完好的地方之一,把他按回了榻上。
好在男人现在能掌控的肌肉很少,任霜薄很轻松就能制住他。
在男人安静下来之后,任霜薄以防万一并没有松手,只是神色淡淡地说:“我救你的时候,你除了衣服和一身伤也没有其他可以做抵押的东西,不如就留下来怎么样?”
男人睫毛轻颤,缓缓眨了眨眼睛,深褐色的眼眸中显出几分疑惑,竟有些孩子似的纯澈。
任霜薄深知这是失忆的病人常有的表现之一,所以十分平常地道:“虽然你自己不记得了,但是你可是在重伤的情况下,躲过了我布在山上的众多陷阱,悄无声息地进入了这个院子,武功在现如今的武林中绝对是顶尖的那一批,所以我想雇佣你当我的侍卫。”
男人的神色渐渐松缓下来,声音有些轻:“侍卫就是,保护你吗?“
他的眼睛似乎因为“保护”二字微微发亮。
“嗯……这么说也没错,不过还要帮我干活。”任霜薄点了下头,补充道,“不然没敌人的时候你不是白挣钱了吗?”
“好,好……”男人直直看着任霜薄,似乎要把她的样子铭记在心里。
任霜薄半点没有被直盯着的不自在,仗着男人失忆,毫不留情地定下规矩:“当然,这期间只能包你吃住,工钱什么的都要还债。“
男人干脆地一点头:“是,主人。“
“……主人什么的,还是别这么叫吧,听上去怪怪的。“任霜薄有些无奈,这家伙好像和正常人有点不一样啊。
男人又是一点头,干脆应下:“是。“
默了一会儿,他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那……叫您什么呢?“
任霜薄对此也是没什么经验,思考了一会儿才道:“我是你的雇主,你应该叫我……老板吧?“
“是,老板。“男人利落的接受了新称呼。
这二人一个失忆,一个不太通晓事故,竟就定下了如此不伦不类的称呼。倒也算得上合适。
任霜薄满意地点点头:“那你一会儿能动了之后,先把自己擦干净吧,哦,对了,注意别把伤口弄开了,不然又要浪费我的纱布。“
男人:“是。“
任霜薄:“柜子里有新的被褥和衣服,你一会儿自己换一下,换之前记得把榻上的血擦干净。“
男人:“是。“
任霜薄:“这**脏的你明天记得洗了,厨房可以烧热水,没柴火了就出去砍点儿,别砍院子附近的。“
男人:“是。“
任霜薄:“……“
任霜薄:“你除了‘是‘还会说点别的吗?“
男人:“……“
任霜薄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正想着还有什么需要安顿的,就听见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从她腹部传出。
“啊,还没吃晚饭。“任霜薄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只是摸摸肚子,兀自思考着还要不要去做饭。
男人倒是不用她操心,刚刚喝过木馏浆的身体起码今晚是不需要进食的。
“算了,明天再吃好的吧。“没有纠结多久,任霜薄从柜子上的罐子里拿出一枚”辟谷丸“。
其实就是用多种谷物和经过风干的果实碾碎混揉成的丸子,可以饱腹。
男人默默注视着任霜薄的动作,褐眸沉沉,十分专注的模样。
任霜薄不经意间对上这样的视线,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
她没太多与人相处的经验,即使面对这个失了忆的男人比面对其他人放松了不少,还是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
“师父,你为什么总是转身背对别人啊?“女孩俊秀的脸蛋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清,年纪尚小,却像个小仙童一般,有些“仙气儿”。
她看着自家师父在面对感谢他救治的病人时,又是转身就走,实在忍不住疑惑地问了出来。
“嘛……背影可比不知所措的脸帅气多了。“男人声音惫懒,走路的脚步却半点不慢。
女孩仰头看着男人的背影,叹了口气:“但是这也太没礼貌了吧……“
她回头冲病人摆了摆手,转身追了上去。
***
任霜薄转过身,背对着男人摆了摆手,咽下口中的食物,语气冷淡:“弄好了就早点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她并不能分辨男人是否真的存着感激的心思,只是单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转身就好了。
“是。“
男人平稳的应了一声。
任霜薄推开门,走进了夜色之中。
等她洗漱完躺到床上的时候,闭眼之后,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回身关门时,所见到的那双眼睛。
深褐色的眸子在烛光的映衬中,仿佛闪着温暖的辉光。